楼千欢才刚一进家门,就见自家管家一脸惊恐地迎了上来,急声道:“老爷,这是今日傍晚被人送入门房的东西,好像……好像是老夫人平日所用的簪子。”
楼千欢接过他递来的一支翠玉簪子,只定眼一看,身子便也跟着一震:“这,这怎就到这儿了?”比起亲信管家,他自然更能分辨出这簪子确是自己老母一直戴在头上的东西了,还是几年前母亲六十大寿时自己亲手所献呢。
而更叫他感到心惊的还在于,自己老母现在并不在这寿春城中,而是在老家湖广颐养天年,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后面的事情他都不敢往下想了,只能是颤声道:“除了这簪子,还有东西送进来吗?”
“有,有的,就一封信,写了要由老爷亲手打开看,小的不敢做主。”管家说着,又把封写着“楼同知亲启”的书信给交了过去。
楼千欢一把抢过,撕开信封就着门前的灯光便迅速看了起来,而后,身子就抖得更猛烈了:“他们,他们怎敢……他们好大的胆子……”
……
与此同时,转回馆驿的费重、刘度等人也同样收到了精心为他们准备的“礼物”和书信,照例也是一件或几件他们至亲家人的随身物品,以及一封措辞直接而干脆的威胁书信——
“你等若敢伤我帮中弟兄及家眷一根指头,我们必已十倍奉还于你家人之身,今先送上随身之物以为凭证,勿谓吾言之不预也——漕帮奉上。”
接连的怒斥声从几人口中喷涌而出,费重更是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险些把桌子都给砸破了:“反了他们了!这些杀千刀的漕帮贼众,真当本官不敢杀光他们吗?”
可是在愤怒的咒骂出口后,却并没有赢得其他几个同谋的附和,他们的脸色都很是阴沉,但更多的还是恐慌。谁都有弱点,他们的家人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而现在这些家人居然全都已落到了漕帮的手中,生死已在他们掌握,这如何能让他们不感到恐惧惊慌呢?
“费都督,我就说此事不易办,就是你非要强行逼迫,现在好了,我等家人都已落入贼人之手,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刘度地位还在费重之上,这时忍不住就抱怨指责起来。
“哼,我谅他们也不敢真伤我等官员家眷,这就把杨轻侯等人拉到外边引他们出来,一网打尽!”费重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后,突然给出了这么个以硬碰硬的对策来。
“糊涂,都到这时候了,你除了喊打喊杀还能有个更稳妥的主意没有?”刘度毫不客气就反驳了他的说法,“就不提现在韩知府还肯不肯让我们提人,光是当众把人拉出来,就会惊动整个寿春!还有,我早说过,他们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你觉着会被你这一举动给威胁到?”
疾风暴雨般的一番指责顿时让费重哑口无言,无法辩驳。其实他心里也慌啊,虽然不像文官那样时刻把忠孝二字挂嘴边,但他对家中老父,那也是极其孝顺的,一旦想到他老人家可能遭遇不测,整个心都在受着煎熬。
还有他留在家乡的两个儿子,可是费家将来的指望,要是真被害了,自己可就后继无人了。越想之下,费重心里的恐慌情绪就越强烈,甚至都没法开口说话了。
而刘度反倒放开了,继续指责道:“还有,你可有想过他们会不会索性将事情彻底闹大,甚至告到京城去?要真闹将起来,你我能让所有人都严守秘密吗?到那时,别说你我只是地方小吏,就是朝中宰执都未必能保得住性命。”
“他们不敢……”费重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但话没说完,就被抢白:“之前看着他们确实投鼠忌器不敢把事闹大了,可现在恐怕就不一样了。现在漕帮内肯定有高人控制了局面,那人就是抓住了咱们的弱点给出了回击。而这还不是最叫我感到担心的,最可怕的是,说不定他还巴不得我们杀了杨轻侯等人呢。
“只要他们一死,漕帮就真由那人说了算了,到那时我们不但会因此付出沉重代价,而且还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好处吗?”
当这番推论砸到费重脸上时,他最后那点坚持也已消散,整张脸不住地扭曲变色,最后颓然坐在那儿,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现在反倒是他们被放到了投鼠忌器,左右为难的位置上。半晌后,他才喃喃道:“那我们接下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与其他人商议。我想这次他们下手,必然不会只针对你我,其他那些官员的家人怕也落到漕帮之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只能是和韩知府、魏都督他们商议之后,再想个妥当的对策出来了。”刘度同样无奈地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而他的话倒是说中了,还没等他们从这次的突变中定神呢,知府衙门就派人找了来,说是韩知府有急事相商。
两人心知这是为的什么,也不敢耽搁,便又回转府衙。等他们到时,魏闲和楼千欢他们也已先到一步,几人的神色都很是难看,只消看上一眼,便能猜到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最感焦虑的韩准这时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官场规则了,当下就率先道:“看来各位应该也都接到那漕帮送来的书信和物件了吧?不瞒你们说,我妻儿便在今日被他们所掳。事到如今,我已没得选择,人,我是不敢再强留了,更不敢对他们用刑,你们要是还想坚持,我退出。”
“我也一样,老母落入这些草莽之手,身为儿子心中惶恐愧疚,只求他们能安全,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楼千欢也跟着表态。
只有魏闲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你们想过没有,他们未必真敢下手,或许我们还可以此为借口,公开他们的罪行,对他们用兵,捉拿漕帮上下人等。”
“这有何用?我们要的是漕帮在两淮的水运控制权和利益,又不是真想取漕帮而代之,你出兵拿他们,且不说能不能成,就算真成了,后面的烂摊子由谁来接管?漕运一旦真出了岔子,你我担待得起吗?”刘度当即反对道。
然后他又迅速撇清自己:“本官之前就没想过能从漕帮身上刮出多少油水,也是被你们拉拢才不得不帮衬着。但现在,我家人受到牵连,我已不可能再站你们一边了,最多就是当不知道。”说完,突然起身,略一拱手,转身便走。
他这一退出,其他人就更不好坚持了,韩准把牙一咬,当下道:“明日,我就把人礼送出城,你们要是想要拿他,只管动手,但必须是在我寿春府之外。”
“韩知府,你倒是撇得清啊,可别忘了,这本是巡抚大人的意思,你以为真能推干净吗?”眼见事情要黄,费重更为恼火,把脸一沉,索性就威胁了一句。
不料这一回他的威胁却不起作用了,韩准大声道:“到底是不是巡抚大人的意思谁知道?哪怕真是,本官既然拿了主意也没再更改的道理!我说了,你要是自己想做,做就是了,只要不牵连到我。费都督,至少现在本官还是这寿春知府,你若再咄咄相逼,我便直接拿下了你,再把此事如实上奏朝廷!”
眼看就要翻脸,一旁的魏闲赶紧劝说:“二位大人,不要伤了和气。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哪怕此事做不成,也不能互相攻讦嘛。韩知府的顾虑我们也感同身受,既然你说放人,那就放人便是。不过,你想过没有,就这样直接放人,漕帮真就能接受吗?尤其是那杨轻侯等人,他们被软禁多日,心中岂能没有怨气,若没个妥善的应对,后边的事情依旧棘手啊。”
“魏都督考虑得是,是下官有些过于焦急了。既如此,那就再商议一二,但人,必须尽快放了,并通知漕帮,让他们也赶紧放人。”有了台阶,韩知府自然顺势而下。
费重脸色几变,但在所有人都已经做出选择的情况下,他也不敢再作坚持,只能是哼声道:“那就放人。不过得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了,一是要把我们的家眷都安全送回,二是此事就此结束,谁也不得再提。”
“那是当然,我想以杨轻侯他们的明智,这一点还是会依我们所言的。”魏闲说着又看了眼韩准和楼千欢:“此事还是交给二位大人来做处理了。”
两名当地官员眉头猛然一皱,有心拒绝,却又知道这是这两名都督,以及他们背后的巡抚大人做出让步的条件所在。所以哪怕此事看着颇为难办,到底还是咬牙应了下来:“就依你们所言,明日一早,我们就去见他们,说服他们。”
谁也没想到,只短短一日间,漕帮之事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惊人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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