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晋本来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林湾了。
可是在这一刻,他又觉得,他所认识的林湾,不过是林湾的表相,或者说,是林湾故意让他看到的。
林湾藏起来的那一部分,无论如何,他都窥探不了。
林湾没有觉察陆子晋的异常,一边找一边开口道:“若查出是王爷的,不管景王府的威名再甚,恐怕也压不住民心。”
林湾说完,翻过樱桃的尸体。
血在她手心里流淌,有一股湿漉漉的错觉。
脑海里,回忆铺天盖地而来。
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流成了一片河。
林湾一顿,眼前明亮的景色瞬间成了一片黑暗。
她的双腿控制不住的发软,几乎要跌在地上。
林湾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些幽深的回忆藏的更深一点,没有注意到,樱桃落在地上的手动了动。
“本王要民心有何用?”陆子晋冷嗤。
虽是这样说,他脸上的神色到底缓和了下来,“找不到就算了。”
“不能算了。”
林湾深吸一口气,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欲望,就要搜樱桃身的时候,腹间,撕心裂肺的痛苦传来。
“王王爷……”
林湾的声音有些破碎,她垂下头,那把她找了许久的匕首,笔直的刺入她的小腹。
听见林湾的话,陆子晋转身,人影过来的那刻,长剑刺穿了樱桃的心脏。
樱桃狞笑了一声,瞪着双眼,看着暗道里的某一处,歪过了头。
林湾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
不等她把匕首拔出来,陆子晋已经扶住了林湾要倒下的身体。
“别动。”
陆子晋扶着林湾的肩膀,快速脱了自己的外衣。
“王爷。”
林湾眉头皱了起来,腹间的痛让她几次都要晕厥过去,可她依然强撑着。
“别说话。我把匕首拔出来,你忍着点。”
陆子晋神情冷漠,话里不容置喙。
说完,他右手握在匕首上,猛地用力,血飞溅出来,沾在他衣襟上,她浑然未觉,而是快速的拿过外衣,用力的按住伤口。
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林湾卧在陆子晋的怀里,都忍不住打哆嗦。
陆子晋把外衣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不见血渗出来,才一把把林湾抱起来。
“半个时辰,坚持住。”
陆子晋没有想到樱桃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能拿了他的匕首,在那里奄奄一息等着林湾回来。
是他失算了。
已经走完了那一处明亮的甬道,光在陆子晋的背后,林湾抬眸,看着陆子晋的下巴,忽然有些恍惚。
她好像就站在一扇门前。
陆子晋在她身后叫她,哪里是一片明亮。
可是,总有一股力量,在把她往深渊里拉。
她体会过这种痛苦,不止一次。
惊蛰那一夜,她被水儿用白绫勒住,便是这个样子。
醒来那刻,她在湖水里,冰冷刺骨,也是这种感觉。
她要死了吗?
可是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活着,她要给苏府上下几十口人报仇。
林湾痛苦的哽咽一声,泪水在眼边滑落。
抓陆子晋衣袖的手又握紧了。
她喃喃道:“皇叔。”
陆子晋疾行的步伐一顿。
他低下头,少女的唇瓣一张一合,还在说着其他的话。
可是,他听不见。
唯有那一声“皇叔”,像是鼓手击鼓一样,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世界上,叫他皇叔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陆廷。
一个是苏幕遮。
可林湾……
陆子晋还没有想明白,怀间,林湾的头已经垂了下去。
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睛,也缓缓合上了。
陆子晋皱眉,抱着林湾的手不住的用力,而后,他脚尖点地,加快了速度出去。
御书房里面依然空无一人,陆子晋没有耽搁,找了一件陆廷的便衣搭在林湾身上,确认林湾不会露出什么,才单手推开御书房的门。
大约是因为凤鸾殿起火,御书房外并没有当职的太监和宫女。
陆子晋步伐慢了下来,就像平时出入皇宫一样,不疾不徐。
宫道繁杂,陆子晋白衣走过,只有衣摆处有一片鲜红的血色。
一路都是畅通无阻,直到宫门。
“景王殿下。”
福协拦在宫门前,看着陆子晋怀里,浮尘一扬,开口道:“皇上下了口谕,因凤鸾殿起火,如今出入皇宫的,都要一一确认身份,才能放行。”
“本王也需要让你们确认?”陆子晋冷笑。
听得陆子晋的话,福协头皮发麻,不过,他还是敬职敬业说:“王爷自然不需要,可是王爷怀里的人需要。”
陆子晋怀里抱了一个人。
虽然看不见样子,连衣服的颜色都看不见,但是从那个姿势及弧度来说,定然是一个人。
福协心里叫苦连天。
本来是该去凤鸾殿搜查的,然而他听说纵火之人就藏在凤鸾殿里,心有迟疑,便主动要求来宫门处。
可是谁曾想,来的人居然是陆子晋。
陆子晋也就算了,他怀里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陆子晋垂眸,白色的面具下,他神情冷清,也多了几分讥讽。
“若是本王不呢?”
“那……”福协顿住了。
没等他说完,在陆子晋身后,陆廷高声道。
“皇叔,搜查一事事关皇宫的安危,朕相信皇叔不是纵火之人,但该搜的,还是要搜,若是让有心之人怀疑皇叔就不好了。”
陆廷快步而来,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陆子晋的前面。
他转过身,看见陆廷怀里的那件衣服时,不由愣了一下。
那是他放在御书房的。
陆廷的瞳孔缩了缩,心剧烈的跳动起来,然他话中,却如开始一般,没有半分波动。
“此前苏府失火,上下忠烈无一生还,如今凤鸾殿亦起火,朕一定要查个明白,还请皇叔体谅。”
陆子晋没有说话,俊颜上,他神情冷淡若冰。
风从两个人中间吹过,便衣的衣摆被吹动,女子头发散落下来。
血滴沿着他的手背往下滑落。
一滴,又一滴。
陆廷的目光,从地上的血迹,看到了陆子晋的脸上。
“皇叔,不,不对,朕也无法确认你的身份,若是有心之人假扮皇叔,那朕的罪责难逃。”
陆子晋的面具,从来都不曾取下过,听闻那下面的一张脸,早已烂了,所以陆子晋才遮挡的这么严实。
今天,要么陆子晋就放下他怀里的人。
要么,就自证身份,用一张烂脸离开皇宫,接受百姓的害怕和讥笑。
陆廷说完,挥手道:“来人,拿下他。”
“谁敢动?!”
陆子晋冷面冷语。
一句话,四周的御林军都停了下来。
陆廷的怀疑不无道理,可是天下谁敢打着陆子晋的名声出来骗人?
哪怕是面具可以带,但身高体量,说话的语气和风格,都是改变不了的。
一边是九五至尊陆廷,一边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陆子晋。
难为的,永远都是他们这些属下。
喝止住四周的御林军,陆子晋冰冷的眸子看向陆廷。
“本王取下面具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