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指尖的蔻丹有些斑驳,一如她长了细纹的脸。
她幽幽道:“我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人都是会变的。苍苍,你也该长大了,摄政王可不是好相与的,你撒泼打滚在他那儿讨不到一点便宜。”
南苍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那姨娘觉得,我该怎么做?”
朱姨娘目光坚定:“收敛锋芒,不要出头,想办法让摄政王娶一个好相处又容得下你的正妃,最好是家世深厚,连摄政王也惹不起的,你方能平安。”
南苍苍细细琢磨了一下,如果自己真的嫁给盛临安,这的确是她唯一的出路。朱姨娘的确是费尽心思为她筹谋了。
可惜,她根本不想嫁他。
“姨娘,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那盛临安瞧不上我,过两天就退婚另娶他人了呢。”
朱姨娘摇了摇头:“以姨娘看男人的眼光,他不会。”
南苍苍忍不住笑了。
朱姨娘挑了挑眉:“怎么,你不相信姨娘的眼光?当初我好歹也是四邻八坊有名的豆腐西施,追求我的男人多了,若非被老太太看中纳进侯府,现在也是风风光光的富户娘子。”
南苍苍来了兴致:“原来姨娘是老太君做主进府来的?”
朱姨娘道:“以前觉得跟你讲这些没用,如今你也该知道知道侯府里的尔虞我诈了。
“夫人本是老太君亲自挑选的儿媳,家世容貌都没的说,刚嫁来时侯爷和她浓情蜜意,一连生了大哥儿二姐儿,都不曾纳妾。
“她仗着侯爷看重,又有儿女傍身,渐渐想在府里独揽大权,对老太君也日益不尊重起来。于是老太君亲自给儿子挑选妾室,来分她的宠,先是赵姨娘,然后是我。”
原来如此。
南苍苍问道:“姨娘如此貌美,爹爹自然对您宠爱有加。”
朱姨娘的脸上浮起一层红云,眼中的波光一闪,又暗淡下去。
她想起了自己五陵少年争缠头的年少往事,那是她最好的时光。
“侯爷……的确曾对我不错,不过你记住,男人的宠爱总是如过眼云烟,靠不住的,女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南苍苍萧然地点点头,轻声道:“我明白的。”
别人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她自小就明白——所以更她清楚地知道,要经历怎样的无助才能真正明白这个道理,朱姨娘一定也有过伤痛的往事。
朱姨娘声音干涩:“若是我当年就明白这些,就能保住你四哥哥的命,你如今也能有个助力。苍苍,姨娘不指望你大富大贵,你进了王府,也不要争强好胜,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南苍苍这才知道,府里不存在的四少爷,原来是朱姨娘生的,而且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当初朱姨娘怀相不好,一直吐到生产,四少爷出生时瘦瘦弱弱,哭都哭不出来。即便南俊延请了最有名的大夫,也只延续了他十几日的生命。
南俊一开始十分难过,但身边环绕着酷肖自己的南晖、伶俐可爱的苏苏以及牙牙学语的南苑,一个连名字都没取的婴儿对他而言转瞬就抛之脑后了。也渐渐觉得成日愁眉苦脸的朱姨娘面目可憎。
朱姨娘沉溺于丧子之痛不能自拔,对南俊的冷落并不在意。只到有一天,她无意中从下人的闲谈中得知,四少爷的死另有蹊跷,而始作俑者正是王夫人。
她痛定思痛,为了争一口气,重新拿起了胭脂水粉,戴上了娇媚的笑容。
果然南俊对她重新热络起来,于是她又怀上了南苍苍,可是生产又是一次鬼门关。
经历两次生死,她终于明白了,侯门之内没有深情,只有尔虞我诈,最重要的是自己和女儿的性命。
她拉住南苍苍的手,说道:“你爹爹不是个专情的人,这些年宠幸过的女人不少,但如今府里除了我和赵姨娘,再没其他女人的踪迹。王夫人是个厉害人物,你要小心她。”
南苍苍一哂:“一上来就给我一个大耳光,她自然是个厉害角色。”
朱姨娘道:“那还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的更要防范。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是拎不清的庶女,正好给她女儿做陪衬,如今二姐儿婚事未定,你却许了摄政王侧妃。摄政王虽有恶名,却出乎意料地一表人才,对你也还算上心,她难免心里不熨帖。”
南苍苍不屑地一笑:“他对我上心?我倒愿意把盛临安送给二姐姐做夫婿,只怕她和王夫人不肯呢。”
朱姨娘神色一凛:“说什么傻话呢?这是太后娘娘亲自赐婚,哪有更改的道理。如今婚期未定,你且记住,事事低调小心,别惹夫人不快。”
这话她来来回回说了几遍,南苍苍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朱姨娘忙道:“都怪我,说起话来就忘了你还病着,快躺下休息。”
南苍苍昏昏沉沉地点点头,原来亲妈智商在线,她心里踏实了许多,很快就睡去了。
盛临安清晨自京城出发,一路疾行未停,夜半就到了颍川城外。
正值十五,圆月皎皎,冷色的月光笼罩城郭,那么静谧,全然没有尸殍遍野的样子。
剑吟悄无声息地上了车,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对盛临安道:“王爷,该服药了。”
盛临安轻轻点头,剑吟轻车熟路地挑开蜡封的盒子,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剑吟一惊:“这……王爷,许是雁回姑姑忘了放药进来?我现在就回京城,王爷坚持一下。”
盛临安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不必。雁回是锦书的人,她从不疏忽。”
剑吟的手微微颤抖:“王爷的意思是,太后娘娘是故意的?可是今夜十五,此时发作最是难熬,王爷……”
“出去。”
盛临安的声音比月光更冷。剑吟抿住唇,识趣地退了出去。
熟悉的细密的疼痛从心口传来,侵蚀着他的思绪和意志。
然而即便车内空无一人,他的呼吸也没有片刻紊乱,唯有眉间一丝细纹揭露了他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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