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婵望着前方的宅门,眼睛里写满了兴奋,却扭捏劝阻道:“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便是说话都得注意分寸,更何况私自到外面求学。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吧,夫人知道了肯定要怪罪,而且老爷好像也快回京了。”
黄峨心中忐忑,嘴皮子却硬:“宋姐姐千里拜师都不怕,我们京里有什么可怕的?”
夏婵说:“宋姑娘是蛮家女,没那么多规矩。小姐可是汉家闺秀,可别被宋姑娘带坏了。万一这事传出去,今后小姐可怎么嫁人啊?”
“反正我也别想着嫁给别人。”黄峨确实被宋灵儿带坏了,换成以前可没这么大胆子。
宅门再次打开,门子恭迎道:“两位姑娘请进!”
夏婵抓住黄峨的手臂往后扯,自己却踏前半步往里看,嘴上还说:“小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进去之后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黄峨哭笑不得,啐道:“什么叫没有回头路?说点吉利话!”
主仆俩被一路领去格物堂(实验室),黄峨目不斜视,夏婵却四处张望。她们以前拜访闺蜜,也曾去过其他官宦府邸,但专访男子还是头一遭,这一切都让夏婵感到无比新鲜。
“王二郎家的宅子好大啊!”夏婵惊叹道。
在北京城里,勋贵们的宅院面积较大。那都是朱棣赏赐的房子,当时城中居民还很少,房子可劲儿的往大了造。
而在当朝文官之中,李东阳府则是最大的,跟王渊的宅子一样,也属于皇帝所赏赐。
但李东阳毕竟住城里,再大也就那样了,占地不过三十亩而已。王渊的宅院却有二百零八亩,这让夏婵感到无比震撼,毕竟黄府面积只有这里的一个零头。
夏婵心里就想啊:“若小姐能嫁给王二郎,我作为贴身丫鬟,岂不也能过来住大宅?”
半道上,他们遇到周冲。
负责领路的仆人立即行礼,还介绍道:“周管事,这两位姑娘是来求学的。”
周冲见黄峨蒙着面纱,也不便多言,只抱拳致意便离开。
夏婵心里又在想:“这便是王二郎的管家了,长得还蛮周正的。夫人的贴身丫鬟,就被老爷许配给管家,若小姐能嫁过来,会不会也把我许给管家?嫁给这个周管事倒也不亏,但总比不上王二郎威风。若能给王二郎做通房丫头更好,生下一男半女还能当如夫人。”
想着想着,夏婵便笑起来,感觉自己今后前程似锦。
“唉哟!”夏婵思绪翻飞之间,绊到东西差点当场摔倒。
黄峨提醒道:“当心一点,你刚才在傻笑什么?”
“没……没什么。”夏婵矢口否认。
主仆二人来到格物堂,王渊已经亲自迎出来。
“王学士万福!”黄峨带着丫鬟给王渊屈身行礼。
黄峨虽然蒙有面纱,夏婵却直面示人,王渊一眼就将其认出。王渊惊道:“可是黄小姐?”
黄峨又执弟子礼:“小女子偶得王学士三卷著作,拜读之后,憧憬万分。心中又有无数疑惑,特来登门求学,还望王学士不吝赐教。”
“这个嘛……恐怕有些不方便。”王渊顿时头疼无比。
黄峨问道:“王学士可是看不起女儿家?”
“那倒不是,”王渊苦笑着说,“黄小姐请进吧。”
今天国子监生没有休假,跑来实验室的倒是不多,但也有好几个翘课的,另有三个顺天府学生员亦在此。他们见来了个蒙面少女,都感到特别惊讶,得知是来求学的,就更加觉得离奇。
黄峨落落大方,朝诸生行万福礼,问候道:“小女子姓黄,字秀眉,见过诸位学长。”
闺名不便透露,但字却可以,黄峨这个字估计是自己取的。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诸生们自然欢喜。也不好意思问她是哪家闺秀,纷纷称呼黄峨为“黄小妹”。
实验室分为多个区域,分别在做不同的实验。
以学生们现在的水平,大多数都没能力做创新性实验,都在学着做重复性实验练手而已。
黄峨带着丫鬟一路观察,愈发感觉新鲜,这里比她想象中更有趣。
见王渊满手油墨,正在操作一台奇怪的机器,黄峨好奇道:“王学士也是在做什么实验吗?”
王渊笑道:“我在研制蜡印机。《物理学刊》每期都请人誊抄,浪费钱财不说,誊抄速度也慢,于是我就想着自己做蜡印机。”
夏婵插话道:“用活字印刷啊,京城的印书坊都会。”
王渊解释说:“《物理学刊》有大量图案,根据实验的内容不同,每次的图案也各不相同,活字根本没法全部印刷。雕版印刷更不划算,成本太高了,印完一期之后,那些雕版只能劈了当柴烧。”
黄峨盯着那台蜡印机,问道:“王学士可把新式印机做成?”
“且看。”
王渊笑着坐下,拿起铁笔,把《物理学刊》扉页的内容刻好。然后将白纸和蜡版放在机器中固定,拖动滚轴反复按压,立即就将朱熹的两句名言印刷出来。
黄峨惊叹道:“好方便!王学士如何做到的?”
王渊讲解说:“蜡版是特制的,顾名思义,上面有一层蜡。铁笔在蜡版上刻字,对应铁板的凸起纹路,就能划破蜡纸的蜡层,露出蜡纸自身的细小孔隙。印刷之时,油墨透过蜡纸孔隙,便能完成印刷工作。”
“也挺简单嘛。”夏婵笑道。
王渊也笑道:“主要是蜡纸的选择,我一共换了十六种纸,才挑选出最适合刻印的纸材。”
诸生也纷纷过来,围着蜡印机议论纷纷。
“有此蜡印术,今后传播文字方便百倍,可比肩活字印刷也!”
“对万千学子来说,此物亦是神器!”
“我等研究物理,果然功比仓颉,只一个蜡印术,便能在大明广兴教化!”
“……”
这玩意儿不适合用来大规模印书,但小规模印书却方便无比。
比如杨慎的丽泽会,每年都会出社刊,其实就是社员们的诗词文集。内容也不多,只薄薄的二三十页,而且每次只发行几十本。如果走传统印刷流程,那就太麻烦了,还不如请人直接手抄呢。
有了蜡印术之后,杨慎就能直接进行蜡刻,一天时间便把会刊搞定了。
另外还有道试、乡试、会试的程墨,也就是考试范文。许多偏僻穷困的州县,做程墨集本都非常敷衍,编出来让文吏随便抄几份就完事,根本没有多余尽量进行批量印刷。
广大学子想要获得程墨,要么托关系借来手抄,要么慢慢等着买富裕州县的本子,反正非常不方便!
蜡印术发明出来,即能造福无数学子,让他们在第一时间就获得范文资料。在江南或许功绩不显,在云贵这种穷省却受益无穷!
王二郎真是好聪明啊!
黄峨偷偷朝王渊望去,越看越喜欢,笑着说:“王学士,能让我刻一篇吗?”
“黄小姐请。”王渊让出座位。
黄峨笑道:“王学士可与学长们一般,呼我黄小妹即可。”
王渊没有接话。
黄峨趴在桌上,拿起铁笔刻版。可惜她不熟悉硬笔书写,刻出来的字有些走形,只能脸红着不断调整力道。
“哎呀,这里刻错了。”黄峨颇为窘迫,感觉浪费了一张蜡纸。
“不碍事的。”
王渊吹红火折子,靠近错误处慢慢熏烤,待蜡面融化之后说:“这叫‘融蜡平错’,可以重新刻版。”
“真方便。”黄峨由衷赞叹。
八十、九十年代的中国学校,男老师们刻版才叫潇洒呢。一边抽烟一边刻卷,出错了都不用找火柴,直接将烟头挨过去便是,纠错之后继续抽烟,整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等黄峨耍得高兴了,王渊对众人说:“你们继续做实验,我去豹房觐见陛下,把这套蜡印机献给朝廷。”
蜡印机确实有商业市场,但同样容易仿制,而且拿来做生意也比较繁琐。王渊懒得赚这种辛苦钱,直接献给朝廷算球,由工部将其推行天下,顺便能还积累自己和物理学派的名望。
对于天下文人来说,改良纺车只能让他们嗤之以鼻,发明蜡印机却能让他们万般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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