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正要落山,天边的晚霞被映出了深浅不一的红,美得让人心动。
忙碌工作了一天总算下工的人们说起了话,家长里短之间几乎没人会驻足观赏远方的风景,对于他们而言,归家才是此刻最要紧的事情。
就是真的瞥到一眼,那显眼的红色要他们先想起的也是要价颇高的红布料或是红山楂之类的。
大队长和往常一样,走得比别人要稍慢一些,他一脸严肃,想的是最近种种变动的政策。
“你想啥呢?”
大队长瞥了眼妻子手指略微动弹,多年的老烟瘾又犯了,这种时候若是在家,那纸烟已经到手上了:“能想啥?还不是养猪那事。”
谁不知道猪肉好?可养猪这活哪有那么容易上手?
大队长年纪挺大,他经历过家家户户自己养猪的年代,那时候一头猪就是全家的宝,从上到下齐出动,临到了猪出栏要送到卖猪那的时候,就得死命喂猪喝水吃饲料,想尽办法多加点重量,就在那全家伺候一头猪的时候,还常有猪病了全赔了的时候,那时候有的人黑了心,病猪也偷偷卖了,就为了不全亏。
现在说是村里养,可之前其实就是翠花奶奶一人干活,村里的人虽然知道猪养胖了大家受益,可都不愿意搭一把手,有时临遇到猪收成不好,翠花奶奶还得落下好些埋怨,拿那点儿工分背地里都不知道要被人念叨几句。
只是这活计好在脸皮够厚,不出大差错,每年该给的工分那是定定给的,都算的是满工分,分票时还能多分肉票,否则恐怕是连想干的人都没。
当初是他点的宁振涛和村里另两个会读书的小子,可这还不是因为县里忽然说什么要来技术员指导,还说人技术员是什么……去市里进修,学过技术的,还说要搞什么专职养殖员,说是以后还要写啥报告,交数据。
翠花奶奶年纪大了,耳背不说,学习能力也差,一看就不能胜任,这回赶上了摔伤,得,正好换人,之后就让她搭把手,少少的算几个工分,这点事情大队长都是算好了的。
宁振涛走马上任后他这颗心就总是悬着,生怕哪天不小心听到猪崽噩耗,虽说翠花奶奶夸了宁振涛好几回,他偶尔去看宁振涛也做得像模像样的,可这既定印象总是根深蒂固,他总觉得这是新官上任勤快三天,迟早得懒。
看丈夫唉声叹气,他身边的妻子也挺无奈:“当初叫你不肯选徐三。”
“是我不选吗?是徐三自己不干,再说了,你以为徐三是什么勤快人?”大队长瞥了眼妻子,他这双眼是看透了太多人,宁振涛是懒人有懒样,徐三那就是懒人装勤快。
两人还想要说,便到了家门口,大队长正打算再说,就瞧见一下冲动自己面前满眼兴奋看着自己的小孙子。
他脸上立刻便换了个慈和模样,伸出手正打算报孙子起来,就听见孙子问起了宁家的事情。
怎么又是宁家?
“爷爷,你知道不知道阿星爸爸会雕东西?”
“你问这个干嘛?”大队长稍微想了想,倒是在记忆里想了起来,“好像是会的,雕得挺厉害。”
农村里做家具都讲的是使用,以木料的选取和结实程度为首要参考标准,宁振伟平日里为众人打的也大多是简单的桌椅柜子,倒是要大队长想不起来。
也是小孙子这么一说,他才在记忆里翻了出来,当年宁振伟的师傅雕工确实不错,尤其擅长做床,像是他和妻子房间里那张木雕床,就是特地定的,都过去那么些年了,那上头的挂面都还栩栩如生,丝毫不过时。
没当回事,大队长也就随口一说:“我和你奶那床就是阿星他爸师傅雕的。”
小孙子神秘兮兮:“那阿星爸爸会雕鸽子吗?会雕小马小猪吗?”
大队长被这童言童语逗笑:“那肯定会,连什么龙、凤凰、蝙蝠都会雕呢!”这都是最普通的了。
“那,那阿星爸爸是不是力气好大?能抓起来一头驴?”
这就问得更奇怪了,大队长一懵,什么叫抓驴?宁振伟没事抓驴干嘛?
只是估摸了下重量,他便点了点头:“行吧?他爸学工的时候都是要搬木料的,师徒俩去山上拖树下来都不见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孙子一脸激动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般跑到旁边找大孙子他们去了,大队长对这没头没尾的行为颇有点迷惘,不过正好到了饭点,他便喊着家里人上桌吃饭了。
村里出现这样奇怪问答的人家还有好几家,就连在宁家,这样的问题也出现了——
宁知中看了眼父亲,看了眼妹妹,一脸疑惑地看向爸爸的手,“爸,你和谁学的木工呀?是咱们村的吗?”
他现在是满肚子的问题直打转,要是问不出来,他都吃不下了。
被儿子这么一问,宁振伟才想起了仙去很多年的师傅,他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感慨:“你师公姓叶,之前就住在山里头,在你们出生前就不在了,如果现在还在,估计都一百多岁了,下回带你们去给他扫墓。”
宁振伟的师傅是当年战乱期间搬迁到这的,后来便一直住在了山上半隐居,靠给周围村民做点手艺交换口粮,宁振伟机缘巧合拜师,后来便从对方手上学了不少手艺,他师傅是这个年代里不多的长寿人,享年九十八,在他成婚那年仙去的,因为活得长久,村里人也管他叫叶老神仙,不过这说法和迷信没什么关联,单纯是因为他师傅长得仙风道骨。
宁知中陷入沉思,他看了眼父亲的拳头,又看了眼自己的拳头:“爸,你是不是力气好大?”
宁振强已经吃完,淡淡地回答了侄子的疑惑:“你爸力气是很大,否则叶老神仙也不会收你爸做徒弟,你爸一个人可以干我和你小叔两个人的活还多。”
宁知中更迷茫了,他低头喃喃自语:“……那爸能打死一头羊吗?”
宁振涛吃得最慢,他现在憋着一肚子的话就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来,他做得离宁知中近,也听到了他的这番自言自语,直接被逗笑:“那还用说?别说一头羊了,就是一头熊你爸都能打死。”
——他生平最爱吹牛,大哥当然打不死一头熊,不过说说又没事。
宁知星张大了嘴。
他懂了,他悟了,他升华了。
所以妹妹说的,不是故事,而是他不知道的家里的真相。
他爸真的是个高人中的高人!
他咽了口唾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莫非他也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一直坐在旁边安静进食的宁知星心虚地下桌龟速挪动离开。
她已然看到了宁知中眼神中的震撼和深信不疑。
那什么,她只是想改变她爸在众人心中的糟糕形象,可怎么就连亲哥都给骗了呢?
宁知星在进行了深度调研之后,充分明白了父亲的一切问题都来自于那张凶神恶煞脸,而这张凶神恶煞脸的杀伤力是全年龄向的,上到长辈下到小孩,无不畏惧。
而这种时候,需要的就是包装!
说白了就是脸上贴金——人后世野鸡大学毕业都能变成留美科研家;蹭过红毯都能被说成受邀作为贵宾参加,她爸不过是长得凶狠了一些,怎么就不能包装了?
这受众肯定不能找对她爹知根知底的同辈人,马上就被拆穿那不就失去了效果,所以同年龄里,不少曾经听着宁振伟大名,看见他掉头就跑的孩子,就成了宁知星的第一批传销对象。
于是……宁知星在今天下午的故事大会场合上,n管齐下,给了她爸全方位的忽悠(划掉)人生故事升级。
男频文里,最早流行的那就是少年经历悲惨得遇机缘,什么老爷爷挂件而后金手指大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她爸有啊!
宁知星一番包装后,少年少时丧父,孤儿寡母背负家庭,后因心地善良,在山上救了老神仙,得以学到了一门木工传承,但因种种原因,隐姓埋名,只装作普通人的故事就这么正式出品。
女频文里,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英雄救美女,美女救英雄。
这她爸还是有啊!
宁知星深度升级,来了个宁爸爸相亲路遇山羊发狂欲撞娇弱少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力拔山河一拳砸死山羊,还帮少女把受伤的驴搬回家,少女芳心暗许,不嫌弃少年家境一般,毅然下嫁,共创美好家庭。
而这些都有了之后,还少了点时髦度和吸引人的玄幻感,宁知星默默地魔改了神笔马良和画龙点睛的故事,最后圆回了主旨——
力量是把双刃剑,伤人伤己,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和村庄的平静,少年“宁阿伟”从此封印了自己的木刀和武术,只做一个不苟言笑,平凡的村民,守护着自己的家人。
在说故事的期间,宁知星使用的是“宁阿伟”的名字,也只说这是个她编的故事。
之所以这么包装,宁知星是希望能让大家先潜意识有个印象,可能是她看爸爸的滤镜太重,她总觉得任何人只要不先带着先入为主的看法和爸爸接触了,一定会发现他内心的柔软和善意。
可当故事讲完,宁知星发现,情况好像不太对。
讲得全情投入,时不时还得来个“听懂掌声”的她,一回头看到的是一堆小萝卜头里好几个眼眶已经红了,甚至有人明显是已经为“宁阿伟”的牺牲哭过了一场。
她自以为普通的故事,是她阅遍诸多小说的精华版本,她自以为和大家没什么区别的讲述方式,也同样一点都不普通。
她的小伙伴们不说,就连她的亲哥,好像都把这事当真了。
“这只是个故事!”宁知星当时再三强调,可周遭小伙伴们的眼神里的“我们懂”让她陷入了沉思。
等到晚上一回家听哥哥那按捺不住的询问,她就知道玩球了,艺术来源于现实,当时想这些故事时她可是参考老爸现实经历来的,这要是这些人一印证,怕是真要和他哥一样当真了。
宁知星默默地躺到床上,把被子拉到头顶将自己盖好,做一只标准的鸵鸟,只不过是一点点的心虚。
这心虚并没有持续太久,进入了系统内部的宁知星看着那终于攀爬回正数的改造值抛弃了自己的良心。
真香。
既然有了改造值入账,她就是时候开始工作了。
眼看那本书终于由厚变薄,自己就差成为猪学大师……?
夜和往常一样及时来到,在外面忙活了一回才进屋的宁振伟和吴凤英颇为无奈地将蒙着头的女儿从被子中解救出来,而后两人便同是疑惑神情的站在儿子的床前。
以前宁知中睡觉不规矩是不规矩,可也只是踢个被子而已。
可今天怎么一会手舞足蹈,一会两只手凑在一起像是在捣鼓什么?
这是梦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宁知星:这只是故事
众人:我们都懂,我们绝对保守秘密
宁振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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