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鸡血石制,方形,顶纹侧款。
印文篆体,右起竖读“虚实相生”四字。
印面有阴线界栏。
顶面浮雕莲花造型,乃典型的南方风格,温婉细腻,这等雕工在普通篆刻家里面很少见。
通常这种考究手艺都是交给工艺美术大师们去完成。
万长生偏偏是个全挂子,都能做,还跟着那位瓷器大哥好好提升了下。
可篆文本身的风格,又带着相当硬朗的北派门风,算是把老荆给万长生悉心强调的刀法特点表现出来了。
早上只是看了万长生拍照的红印,就乐得说好好好,早点过去跟他一起看还有没有调整修改的必要。
然后很快又发消息说不用改了,就这样。
顶纹,是顶面装饰花纹,侧款,就是像很多书画作品那样在边上题款,题字的题,可不是到银行取钱。
这石头上题字就是刻出来的了,阴刻楷书体:“余师至爱本石,遂仓卒成此纪念,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长生八月”。
国画系办公室一屋子人,院长领衔,国画系系主任张罗,老童和几个长老式的教授笑眯眯围观。
万长生那张五米长的国画扑在拼起来的桌子上,所有人都是画家,却都把目光集中在这枚印章上。
首先是国画系有个以前跟老苟比较熟的退休教授,一眼就认出来:“鸡血黄!你把老苟的鸡血黄雕了!他的命根子啊!”
万长生斯文淡定:“跟师娘请示过,允许的,展览完成以后就送给师娘保存。”
老教授感叹的是:“你胆子是大!这块石头前几年就能卖一两百万,换我们拿在手里都怕摔着了,你还敢下刀!”
本来捧着看的院长都差点把手抖掉了,赶紧放下!
拍一幅画动不动几百万的院长,不是赔不起这块石头,是觉得匪夷所思:“这又不是什么玉石!”
老童都懂点:“最顶级的印章石了吧,长生介绍下。”
万长生才把云雾浓血若飘絮的典故,还有这块石头应该是道光年间之前的历史都搬出来,众人才知道他是把个文物活脱脱的刻成了新东西,连老童都觉得牙疼:“非得这样吗?”
地主家的傻儿子满不在乎:“一百多年的东西算什么老古董啦,出作品最重要。”
前辈们面面相觑,估计还是有人在暗地里骂他败家子。
不过难得过来凑热闹的郭槐生大大咧咧拿起来得意:“哈哈,以前印章很少有这种造型吧,反正我是没看见过,在印章石的棱角上做文章,虚实相生,棱角和光滑也是表达这个意图吧?”
万长生点头:“做人可以刚正不阿,棱角分明,也可以圆滑世故,左右逢源,我理解为这就是实和虚,如果一味的百折不挠,听起来好听,过刚易折的道理恐怕也是很简单的,完全流于圆滑世故,肯定会放弃自己的原则,既然无论哪个画种,都有虚实相生的道理,做人其实也一样,载舟覆舟水由之,是非曲直心自明。”
连研究生都没有,在场的基本是老师教授,听万长生这么屁大点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说为人处世大道理。
有点好笑。
系主任连忙鼓掌:“苟老就是刚正不阿的典范,确实是对他最大的怀念,这句侧款的题诗来自于王安石的《登飞来峰》,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这是领导人在中法建交五十周年上面特意提到过的一首诗!”
在场人不得不重新看眼万长生,狗日的看不出来你大鼻子小眼睛的居然拍马屁如此了得!
万长生忍住翻白眼的举动,真心想磨了重新换个!
但显然气氛一下就热烈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道理是一样的啊,只有站得高看得远,透过现象看本质,就不会被事物的假象迷惑……”
“这个侧款有意思,画龙点睛!”
“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朝气蓬勃,对前途充满信心!”
院长反复的看几眼万长生,想确认这还是不是昨天那个义正言辞的学生会主席,难道只是在女生面前装清高?
最后还是他来定调:“好吧,篆刻作品已经完成了,我们还是看画,看画……”
系主任有眼力:“您来题款,这画作就完整了。”
老童和郭槐生都哈哈笑了。
为了系上出个成绩,系主任真是不择手段。
偏偏这事儿好像也还行。
油画作品总不能叫导师在上面画几笔吧。
这国画就可以。
题款的既可以是画家本人,也可以是他赠送的对方,更可以是大佬皇上。
而且就算是题款画名之类写了,其他人觉得自己段位够,也可以厚着脸皮在上面写观后感。
也就是现在俗称的点赞、评论!
国画作品为什么有些上面密密麻麻的盖满了章,题满了字,就是太多人点赞评论了。
特别是那些顶级名画,辗转流传的过程中,每位经手者都恨不得在上面火钳刘明。
看来这真是个人性根源的习惯问题。
从古到今都没改过。
那么,在全国都鼎鼎大名的著名油画大家,给这幅国画题款点赞了。
评委怎么都要给点面子吧?
这主意可真够贱的,但很有效!
院长看万长生:“你觉得呢?”
结果万长生没骨气,才不觉得自己的画成了交易呢,还谄媚的伸手:“求之不得,您请,请……”
总算把您写篇赋都行这句话给憋住了。
万一院长没文采咋办。
院长也就不啰嗦了,笑着点点他:“你确实有点虚……”
这话当然是调侃万长生这会儿是圆滑,可江州话里面这个虚,除了形容胆小怕死,还有朋友间调侃身子骨那啥的意思。
真是不把万长生当普通学生。
院长在一片哄笑声和羡慕中伸手。
国画系怎么会少了笔墨纸砚,系主任一摆手就马上弄过来,院长还分配:“老童你字不错,你也来写几个,老郭你算了,你那几笔狗爬……”
点了四五个,还有人推脱说自己盖个章就行。
院长已经抓了毛笔,重重落笔“可怜天下父母心”!
万长生觉得写报得三春晖都比这几个字更雅点,算了算了,你们高兴就好。
这方面他是真佛系。
老童终于有机会揶揄他:“不错嘛,把我给你说的点都用上了,典型的参赛创作,就是不走心。”
万长生对这些老油条是服气的:“包涵下,包涵下……”
老童的书法就飞龙游凤,甚至还委婉的帮院长平衡了下:“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画我觉得还是取名叫三春晖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慈禧太后说的……”
众人愣了下,真有不少人不知道,但瞬间都能明白。
这是历史上著名的大反派,某些场合万一有人挑刺儿,光是个题目就能打得翻不了身。
没必要。
院长都想把这几个字儿给抠下来了。
还好老童题写完游子吟的诗词,直接把三春晖用最大号写在五米长的卷首,再指了几处,让人题款盖章。
有种全体帮忙把这张画搞得琳琅满目古色古香的意思。
自然也把“可怜天下父母心”给淡化了。
系主任这才心满意足的指示把画给收好,拍照报名写创作心得之类。
这些都不需要万长生忙碌了,这边只提醒他把印章带走。
掉了没人担得起这个责。
出来时候老童搂着万长生肩膀:“今年又有什么新计划没?”
感觉这大股东就像是上市公司问新题材一样。
还好万长生真的有,把自己交给韩晓敏的这档子青少年美术培养的计划说了说:“每年大概在免费培训计划上要投入百来万,但如果这个少儿培训计划做起来,是赔是赚我还说不清楚,但我觉得有意义。”
老童又是那种老友之间的鄙夷:“老子就说你迟早要把附中做的事情做了……”
院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什么附中的事情。”
老童嘿嘿嘿的笑着:“青少年美术培训,人人都会骂,人人都能说是体制的锅,终于看见个动手搞得有声有色的了,我就担心他创作拖沓,现在国画专业都敷衍了事了,郭大炮倒是乐得很。”
院长并肩走:“昨天我思考了下,你这个免费美术培训,其实就是利用了大学生假期的空挡,低成本的把基层培训送到各地,对吗?”
万长生重重的点头:“只有城里的年轻人和大老爷们才以为天底下都是一样的教育,我们乡镇里面基本上美术课都是空白,不怕笑话的说,到高中毕业我也仅仅知道有美院,但连雕塑是专业之一都不懂,更别说素描色彩,还有整个美术史的了解,要让各地基层美术老师达到相应程度,还要些时间。”
老童笑:“这就是现状,基层是最缺少可靠传播的,但每年的美术生们动员起来,就能够把推广传播迅速扩展到基层,不管你是那个犄角旮旯穷乡僻壤,如果人人都能接触到正规的美术培训,只要有天赋,都能被人发现,这种土壤培养出来的美术人才,想想都觉得美!”
院长也笑:“这时间跨度可就长了。”
万长生接地气:“后院栽下一棵树,明年就要想拿来当栋梁,这也是不可能的,我不着急,五年、十年的慢慢的培养,只要安居乐业,社会稳定,就像我们老家的庙子一样,一点点积累,总会成气候的,不就是开枝散叶嘛……”
说到这里,万长生忽然明白了什么。
狗日的老祖宗们娶姨太太,是不是就是为了多种点树,总有一棵能拿来做栋梁的。
是这个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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