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妖乍看上去十分庞大,实则多半体积是那团凝聚的黑气,真正的本体被簇拥在中心,定睛看去隐约可见人形。
顾袭清驱使着极胥刺向本体,那本体的边缘却被打散了。
“看来这只妖是由瘴气修成的瘴妖。”
顾袭清确定了心中所想。
从方才起,周围的空气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呼吸乃至步伐、行动都受到了影响。有这等能力的妖并不多,其中最符合特征的便是最难形成的瘴妖。
瘴妖没有意识,形成多半也非自己所愿,需要借助外力。其本身没什么攻击性,笨重难行,但瘴气有毒,容易活活将人耗死。
“瘴妖?”
时夭边跟着跑边道,“是有人在背后控制它?”
顾袭清简短地肯定:“是。”
极胥回到他手中,他反手利落地划出一剑,瞧着如水流那般轻盈柔软,却有撼地裂石的力量。
碎石飞溅,剑气掀起的飓风带起尘土,迷蒙视野。
顾袭清的视线快速转过四周,心下沉了沉,对时夭道:“江姑娘,可否用‘与灵之术’策应于我,暂且拖住这只瘴妖?”
与灵之术是浮花宗的特殊心法,能短暂地调动周围灵力。
时夭不是真正的浮花宗弟子,对与灵之术一窍不通。不过外门弟子江雪晴哪怕会与灵之术,也不过是初阶,远远达不到将周遭灵力都聚集到自身的地步。
调动灵力扰乱瘴妖,这点时夭凭借自身的幻术便可替换出效果,掩人耳目。
时夭点头应下:“好,顾公子你多加小心。”
时夭觉得,她和顾袭清现在的行为,简直就是仗着瘴妖没什么智力,大声密谋。
顾袭清对时夭使了个眼色,松开了她的手,两人分别掠向相反的方向。
时夭吸引了瘴妖的注意,拉开它与顾袭清的距离,好让后者有时间蓄力。
顾袭清十分清楚,以他现在的实力要破开这层厚重的瘴气还远远不及,他需要借助聚灵阵,将自己的剑招力量发挥到极致。
阵法以最快的速度成形,顾袭清分神朝时夭那方看了几眼。
她没有受伤,情况却算不上好,苦苦支撑着不知哪一刻就要失手。
顾袭清横剑眼前,指尖从剑身上轻忽掠过,剑锋向下砸落深深没入阵眼所在。空气的流动随之产生了短暂迟滞缓慢,而后如遭受到了强大的吸力迅疾涌向聚灵阵中心。
这一剑借灵物之势,携裹天地之力,超出了顾袭清本能承受的巨大灵力爆发。挥剑而出,便如山海倾倒,席卷八方。
瘴妖周身的瘴气顷刻涤荡,连同本体都被烈风猛地向后吹去不成形状。
时夭紧急后撤,掠向顾袭清的方向。
“江姑娘!”
顾袭清试图接住时夭。
红光在此时再次出现,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强烈,晃花了人的视线。
顾袭清碰到了时夭的衣角,一具温热的身躯随即撞进他怀中,大脑深处紧接着受到了沉重的钝击,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入目所见是间华丽亮堂的屋子。
红烛暖帐,熏香氤氲。
顾袭清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不远处的景象:江雪晴同样被绑着,下颌却被捏在陌生女子的手中,后者正仔细而满怀恶意地打量她的脸。
“这张脸倒还不错,就是太素淡了些。”
女子挑剔地点评着,尖利的指甲陷进时夭脸上的软肉,几乎要戳伤她的脸。
就在这时,女子发现了顾袭清的苏醒,明显转移了注意力。
女子松开时夭,走向顾袭清。
时夭猛地歪着身子挡住她,紧张地喊道:“你想做什么就冲我来,别动他!”
女子身形停住。
顾袭清亦怔了怔。
女子微微歪着脑袋,垂眸打量着时夭,而后又看了看顾袭清,了然道:“哦~我知道了,你们是情人。”
她语气里还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笑意,下一刻便急剧变了脸色,狠狠地掐住时夭的脸,尖刻狠厉地道:“可我最讨厌有情人,尤其讨厌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的人!”
“既然你这么担心你的情郎,好,那你就好好看着他是怎么死在你面前的!”
说到最后一句,女子的声音里充斥着癫狂的狞笑,说不出的疯魔意味。
她甩开时夭,转眼就到了顾袭清的面前,手背陡然青筋暴涨,纤细的手指变得又细又长,指甲都染成了暗红色。
时夭失声叫道:“不要——!”
女子眼中疯狂更甚,不管不顾地就要刺穿顾袭清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
顾袭清忽而道:“你解了他的尸毒么?”
“——”
女子的指尖距离他的动脉堪堪几厘,闻言毫无征兆地滞住了了,“你说什么?”
“尸毒。”
顾袭清的目光毫不动摇、不闪不避地直视着她,语气平缓而冷静,“即便人死,尸毒也不会消失,能存在十数年之久。你不解他的尸毒,哪怕将他成功复生了,或许还是要功亏一篑。”
女子似是一时半会儿没体会这段话的意思,保持着下手的姿势怔愣许久,又回首看向身后床榻上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安然地躺在丝绸软被中,搭眼扫过去只觉得他是睡着了。
正令顾袭清感到不解的也在于此,这个男人被安置在这里,显然很受这女子的重视。但这女子方才的声调之大,没有半分顾忌。
而男子亦没有醒来的迹象。
顾袭清定睛看去,发现了男子拢在被子上的手有青紫交错的痕迹,肌肤不似常人,是死白的颜色。
这是中了尸毒才有的反应。
联想到林中的血祭阵和瘴妖,以及那些不明不白消失的普通人和修士,顾袭清瞬息间就猜到了这一切的缘由。
“你能看出尸毒……”
女子若有所思地盯着顾袭清,方才形似疯颠的样子全然消失不见,目露审视,“那你会解尸毒吗?”
她的手还未收回去,配上那副阴森的口吻,怕是顾袭清敢说一个“不”字,她就能立马杀了他。
顾袭清面不改色,一如往常地从容不迫:“会。”
他眼神清明,神色笃定,无端便让人信服。
女子瞳孔微微放大,盯了他好几秒,才道:“如果你能解开他身上的尸毒,我可以放你平安离开。”
顾袭清却道:“放她走。”
他指的是时夭。
女子缓缓直起身子,意味不明地道:“你们倒是都念着对方。”
时夭连连摇头,小声道:“顾公子,不要这样说。”
顾袭清并不看时夭,定定地道:“如何?”
女子笑了:“当然可以,你自己愿意又有什么不行?不过我不能现在就将她放走,得防着你诓我。”
“好。”
顾袭清颔首,“你先将我们松绑。”
女子笑而不语。
顾袭清道:“我总不能绑着手去解毒。”
女子:“那你的情人呢?”
顾袭清顿了一下。
时夭觉得他应该是想反驳“情人”这两个字,但时机显然不允许。
顾袭清镇定自若地道:“我不想看见她一直被绑着。”
……就这理由?
时夭对顾袭清的感官十分微妙。
女子闻言,竟然同意了。
她替二人松绑前,幽幽地嘱咐道:“这里能够压制你们的灵力,发生的所有事我都知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我就将你的情人在你面前一点点折磨死。”
这话是对顾袭清说的。
原本还是要当着时夭的面杀了顾袭清,不过短短片刻,就调转了人选。
时夭心里不大爽快。
被绑得有些久了,时夭被松开后下意识地活动着手腕,顾袭清的手便伸到了她面前。
“江姑娘,先起来吧。”
时夭却之不恭地借力站起。
她道了声“多谢”,便垂首拍着自己身上沾到的灰尘。
只听顾袭清在她头顶上方沉声道:
“不管再发生任何事,江姑娘先请保重自身,不要再做出先前那般以身相替的事。”
时夭蓦然抬首望着他,眼睫轻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终,她点点头,既乖觉又略显失望地道:“我晓得了。”
顾袭清突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时夭却是真的失望。
不是为这近似拒绝的嘱咐,而是因为她早知道这段故事,知道这只妖最讨厌有人在她面前表现的情深义重,激起她的伤心事。为了报复,她往往会杀掉另一人,以得到报复的快感。
她原本想着,自己动不了顾袭清,让别的妖来对付顾袭清试试。
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