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萧可铮还是不舍得她白走一趟,速度沐浴洗漱收拾妥帖出了门,玉珑堂本就离崔府不远,也不过是一刻钟的路途便到了。
小厮过来牵马,他跳下马来,问:“人在哪呢?”
“在后院的花厅里,爷您去就成。”
萧可铮赏他几个铜板,理了衣袍转入后院,匆匆进了花厅却没见到焉容,心里有些急切,这是跑到哪去了,难不成是等得太久又走了?忙伸手招来一个小丫头询问。
“那姑娘往厨房去了。”小丫头如实作答,心想着这是哪里来的姑娘,八成是早晨没吃饱去厨房觅食了呢,她本想给她端一盘点心,却不想被拒绝了。
他也有些疑惑,忙往厨房赶去,一推门,见她正在灶上忙活,皓白手里拿着刀切那水绿的葱管,青白分明,翠生生映入眼中,不过一会,砧板上尽铺了整齐几排葱花。
“焉容?”
她恰时回过头来,晨曦里男人高大的身躯将门窗投来的光芒遮掩,有金灿灿的薄晖擦着他的侧脸照过来,温和、明朗。
焉容温柔一笑,将菜刀泡进水盆里,再把手指在清水里摆了几下,动作随意流畅。“你过来了?”
“这……”他不过是睡了两天,上天就同情他赐给他一个温柔娴淑的田螺姑娘?这也太恩惠了吧!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有些不相信她在厨房做饭。
见他眼里满是疑惑,她问:“爷今日可有什么事要忙?”
“没、没有。”
焉容轻舒一口气:“那么今日冬至,我们一起聚聚吧,闲来无事我下厨。”
“嗯。”萧可铮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上下打量了好几圈,看她面上并无异色,心里总算不那么忐忑了,两人和平谈话的机会不多,很多时候一见面就吵,面对这样的平静他总会忐忑不安,害怕她突然说几句伤人的话,比如“这是我们最后一餐了,后会无期”云云。
“还要好久呢,厨房里头不怎么干净,要不爷去前头坐会?”
“不用,没什么打紧的事,在这里也一样。”好不容易见到她,哪里舍得看一眼就走呀,便是烟火味有些呛人也没有什么不可的。他负手而立,站在窗前一瞬不移地看她忙碌,心里满是欢喜。
不过多时,几道小菜已经出了锅,屋子里飘满了香味,萧可铮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饿,早晨太过匆忙,又是骑马而来,消耗太过,现在闻到这饭菜的香气感觉真是诱人。
他再不按捺自己,走上前去为她端盘子递炒勺,还用帕子为她擦脸上的香汗,她一愣,对他哧哧地笑,一时竟觉得脸上发烫:“爷这是等不及了?”
“简单做做就好,不用太麻烦。”看她一直站着,许久没得停歇,实在不忍心。
“就剩这一道菜了,完了就可以了。”焉容将锅盖好,俯身往锅底下添了一把火,站在一旁收拾狼藉,挑选颜色怡人的碗筷。
这套动作简练利落,可见烂熟于心,萧可铮凝了凝神,倒有些惊讶:“想不到你一个官家小姐能有这样的手艺。”
“马家那一年多,早就把人磨练出来了。”焉容语气淡淡,那些陈在脑海里一年的旧事很久不再忆起,因为经历过更大的苦难,心境更加开阔,便再不会因细小的磕碰而呻|吟。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锅里的饭盛了出来,萧可铮顺手接过,温热的气息透过瓷盘烫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存在感告诉他这一切真实。“一切都好了,用饭吧。”
两人在他日常歇息的小屋里寻了一张桌子将饭菜放上,焉容分碗筷,他拉座椅,分工明确,再对视,眼神交错撞出只属彼此的默契。
萧可铮看着眼前这几盘色香味俱全的热菜,心中赞叹不已,当先夹了菜品尝,不禁大快朵颐。焉容却看他半晌不语,心中的期待悬在半空里:“好不好吃?”
他素来不喜欢言语夸赞人,不太会说女人想听的话,若是如实说又显得自己没有什么诚意,只蹙了眉,摆出一副不甚欢喜的模样。
“真的不好吃?”焉容顿时对自己搁置已久的厨艺失望了,从前曲氏要求得多,她唯有把饭菜做得油盐火候分毫不差才能不受苛责,大概是这一年从来没有下过厨,水平倒退了吧。她眼里失落至极,捡了一根青菜入口,细嚼几下觉得味道也没差多少呀,也许是他时常下馆子吃不惯这家常的口味?
这难得的一片真心,整出这般不够理想的结果,焉容不禁灰心丧气,正要低下头闷声不响地用饭,却听他道:“真是遗憾。”
“怎么遗憾了?”能用“遗憾”二字形容她的厨艺,究竟要多么令他失望呀。
“以后再也吃不到了。”萧可铮的语气里满是惋惜。
焉容眼里一亮,再抬头看着他的神情:“以后若是再有机会,我还能再下厨。”
“不够。”
“啊?”
“我想要你给我做一辈子的饭。”
“……好。”
其实所有的袒露心迹都不必轰轰烈烈,不必信誓旦旦地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已经过了听几句甜言蜜语就信以为真的年纪,不再天真却足够真实。
焉容直到近黄昏的时分才回了裙香楼,看外头大红的灯笼和顾盼河里的花船,也不怎么觉得凄艳了,倒是处处透着热闹。萧爷今个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格外的温存随和,这一大冰块可算是化成水了,温热热极暖人心。
刚刚踏进房间,便看衣缠香板着张脸坐在中央,手里握着茶杯来回打转,一见她进来便斜着眼看她,满带嘲讽地问她:“出去蹦跶够了没有?”
“……够了。”
“要不是知道你还有最后一关,你是不是还想留在那儿包饺子啊?”
焉容蓦地一惊,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呀,就好像跟在她前后似的。一提到最后一关的才艺,她便苦了脸,小时候倒是学过《佳人曲》《踏歌》《琵琶语》等歌舞,可是与教坊女子相比,这些都很皮毛的。
“让我看看,你这些日子都练了些什么出来。”衣缠香已从凳子上离了身,也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鸡毛掸子撂在桌上,一副看她好戏的样子。
“我想还是弹琴算了。”练舞非一日之功,苦练多日却只学了个样子,明眼人一看就能发觉不足,若是弹琴……这十年的功底在那,寻常人还没那个能力挑错处。
衣缠香冷笑一声:“弹琴?你这是班门弄斧吧?那日会有多少名士人前去你可知道?你确定能比他们更好?”
名士未必都学跳舞唱歌,却都要学古琴,因为这是君子的必需。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衣缠香的意思便是如此,与其在内行眼前献丑,还不如在外行面前装样子。
焉容哑口无言,苦涩地笑了笑:“怎么办,现在未必来得及。”
“有我在,你照我说的做就好。”衣缠香说得十分肯定,随手抄起那鸡毛掸子朝着她走近了些,扬手一指那不远处的白墙,道:“你过去,对着墙把腿分开。”
她真是越来越有老鸨的架势了,焉容暗想,等刘妈死了衣缠香若是能接手这裙香楼,姑娘们又得再度落入水深火热的悲惨境地,当然,这不过是戏说而已。
焉容听话地走到墙壁前,对着那面墙缓缓坐下,用两脚抵着墙缓缓分开,渐渐到一个近一条直线的角度,再也不能往后劈展下去,她重重吐一口气,十分痛苦地挺直了腰杆。
却浑然不知此刻有人悄无声息地逼近,衣缠香抬起腿,用膝盖抵住她的后背,猛地往前一踢。
“啊——”
这才叫名副其实的撕裂般的痛苦,焉容背后冷汗直流,眼泪更是溅了一脸,上体浑身无力地贴在墙面上,下|身不可抑制地发抖打颤,万分煎熬着等那漫长的疼痛从身上消散。
焉容十分难以接受衣缠香这样粗暴的对待,现在却连冲她翻个白眼的力气都没有,许久过后,才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两腿还在不停地打颤。
“怎么样,你再动动?”衣缠香脸上还带着笑,当真是幸灾乐祸的气人模样。
她只好扶着墙慢慢走,腿上的肉开始松动,脚步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踩了一地厚实的棉花。“好像松快不少。”虽既不喜欢这样的手段,但不得不说见效甚快。
“这人呀,总是不愿意发了狠心逼自己做什么,这不还是得靠着旁人?”衣缠香幽幽道。
焉容被她说得心虚不已,脸也垮了下来,她要争得花榜状元的名头寻求机会解救家人,却没有用尽全力花费所有的心思,这样想来很是不该,思及此,心中自责难消。
“怎么样,还练不练?”衣缠香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纤细莹白的半截手臂,那鸡毛掸子被她杵在地上,此举像是玩闹一般,丝毫起不到任何的威慑作用,焉容却心服口服。
“继续。”也不用衣缠香再命令什么,自行走到墙壁前头调整好姿势。
这样的魔鬼训练持续了大半个晚上,当然不全是练习劈腿,还有下腰等等,总之衣缠香能够想到的稀奇古怪的方法全都拿出来用了一遍,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焉容累得上眼皮都抬不起来,却被衣缠香强行拖进放了许多花草的热水里,命她泡足时辰才肯叫她起来。
一番折腾后,焉容终于得到赦免,换了衣服,擦干头发,沾床即睡。
这样七八日过去,最后一关才艺关终于拉开序幕,与前两关想比,观者更多,买卖更火,连流觞阁外头的一整条街都被挤满了,还有对面店铺的二楼三楼统统被人高价买了下来。
如此盛景,尚霊城已经多少年不曾见到了,就连放金榜都没有见过如此沸腾的人群,可见美人们对大众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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