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思前想后,再装乖巧已经起不到什么效用了,焉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办法躲避大烟的毒害,战战兢兢,彷徨无措。她梦到自己缩在角落里吞云吐雾,烟雾化成一道黑色的毒蛇在她身后紧追猛赶,血盆大口一含,把她一半身子咬断。又梦到自己匍匐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用嘴含住一个面目可憎的男人的衣角,哀求他与她交欢。
这样的梦境里,她卑微无助以致绝望,醒来后依旧哀恸沉重,灵魂都掺杂着疼痛的滋味,焉容一声叹息落地,刚刚梳洗打扮妥当,就听敲门声扣扣响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开门看到的便是那张奇大无比的嘴还有自嘴角往上牵拉至脸颊的疤痕。张大嘴狞笑着将手里的大烟枪放到她的手里,道:“妈妈念着你,好几两的东西也要给你留一份,你尝尝吧,吸一口就能飘起来。”
焉容面色苍白,抬起袖子不敢去接,勉强笑道:“妈妈一片心意我领了,大烟这么贵还是卖给那些客人吧,我不能要。”
“哈哈,像你这么傻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瞧瞧东屋住的那个,哭着求着刘妈也未必能赏她脸,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张大嘴抬手指了指东屋,那头住的是墨然。
焉容已经想好,死活也不要抽大烟,哪怕做出的反抗会像以卵击石一般。“可是……我真的不想要。”
“这是能让人飘飘欲仙的东西,你是不明白它的好,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喂给你了。”张大嘴十分惋惜地摇头,掏出火折子将大烟枪点着。
“不要,我不抽!”焉容坚决地摇头,用袖子遮住脸不停往后退步。
可是张大嘴是个身长八尺的魁梧汉子,一手便捏住焉容的下巴将烟嘴塞进她的口中。“你听话,往里头吸气!”
“唔……”
张大嘴见她拼命往外吐,索性捏住她的鼻子,无奈之下,焉容憋得喘不上气,一口大烟猛地呛进肺里,不过一会,半支烟烧完,焉容眨了眨发红的眼睛,放弃挣扎。
恰在此时,衣缠香手里提着一个凳子不停地往焉容的门上砸,口中尖声骂道:“你个死贱|人,昨天把我的门砸坏了,今天非砸回来不可!”不过一会,未上锁的门便一阵晃动,衣缠香“破门而入”。
张大嘴被砸门声惊动,手一松便将大烟枪放下,焉容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狠狠地大喘起来。
“大嘴哥,想不到你也在这儿啊。”衣缠香甜甜地唤了一声,手里还提着凳子不肯放到地上。
张大嘴听着这声呼唤心里就柔软发酥,很是受用。“香香怎么这么大火气,大清早来砸门,得吓死我呀!”
“大嘴哥你是不知道,这死丫头,昨天晚上跟我起了争执,竟然拿凳子把我的门砸坏了,得亏了不是大冬天,不然那寒风嗖嗖,还不得冻死我呀。”衣缠香狠狠瞪了焉容一眼,一脸愤愤地抡起凳子,大有不砸回来不罢休之意。
焉容听了这污蔑,忍不住“哼”了一声,反驳道:“你骗谁?门怎么会是我砸坏的?”
“反正是你,难道你还不承认?”衣缠香反问一句,向张大嘴投去十分惹人怜惜的目光,“大嘴哥,你昨晚听没听到轰的一声?就是她砸我的门!你给我做主呀!”
“不就是砸个门吗?夏天又热,你开着门正凉快呢!”张大嘴哄道。
“对,香香睡觉从来不穿衣服,开个门又怕什么?”焉容连忙讽刺。
“不穿怎么了,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够了!”张大嘴站在这两个头牌之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左右为难。“算了算了,香香妹子,你那门坏了我去给你修!”
“好啊好啊!”衣缠香一脸欣喜,“我早就把锤子钉子拿上来了,你赶紧来给我修吧,要不是我自己弄不好,也不会想这个馊主意要来砸她的门。”
“成,等我……”张大嘴看了看一旁放着的大烟枪,面上有些难为情。
“得了,我看着她,一会儿下头忙活起来又没有时间了。”衣缠香笑笑,拿过大烟枪阴冷地看着焉容。
张大嘴暗自发笑,这两位头牌从相识起就闹矛盾,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偶尔还动手打,从来没见过她们有和睦的时候,也罢,交给衣缠香看着她抽大烟最放心不过。“那好,哥哥我这就去修门。”
“多谢大嘴哥!”衣缠香笑着道谢,将他送出门去,一抬手把门带上,回过头来看焉容的目光冷冷:“你在我眼前就是个傻子!”
焉容不服气,站在原地瞪她。衣缠香也不理睬,自说自话:“不过我也料到了。”拿过那大烟枪抠出大烟块,用火折子点着之后把烟灰磕在地上,等大烟块完全烧完再把烟枪组装回去。“你会不会先假装应承他呀,过个一两回他放松警惕,你再假装染上烟瘾。”
“可是我怕一两回就上瘾。”焉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她就是怕,看见大烟枪就会想到昨晚做的梦,那么恐怖,那么悲哀,抽大烟一定会叫她万劫不复的。
“凡事还是亲眼看见才知道厉害啊。”衣缠香轻轻一叹,道:“要是拿出你对待孙禄的那个本事,张大嘴自然不在话下。”
“原来你都看出来了。”焉容悻悻地挠了挠耳后,她不是没想过挑拨离间,只是想起孙禄之死跟自己有关,她就心生惧意,担心再扯上人命官司,何况张大嘴和刘妈之间没有什么冲突和裂隙,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焉容找不到那一只能分裂两人的苍蝇。
“行了,以后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明白。”衣缠香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大清早的为了你连觉都没睡好,真困,我走了。”
焉容看着她即要迈出门槛的背影,轻轻道:“多谢了。”
衣缠香微微一怔,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径自走了出去。
她刚走,墨然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焉容,你有没有……”接着她看到地上散落的烟灰,声音开始颤抖,“我来晚了,我在楼下就听人说张大嘴拿了一杆大烟枪上楼,没想到真的是给你的。”
焉容缓缓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纤细的手指透出的凉气,安抚道:“我没事。”
此刻的墨然无疑是清醒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听到焉容的话之后稍稍舒了一口气,反过手抓紧焉容的手腕。“听我的,不要再抽大烟了,不要了……”
“墨然,你也可以吗?”
墨然脱口而出:“我想。”
“那我们戒了好不好?”焉容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等了许久,看到她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入夜,一切准备就绪,其实也没有什么,一把椅子,还有一盘粗如拇指的麻绳。
在没收了墨然所有的大烟块之后,焉容将她绑在椅子上,柔声道:“忍忍吧,忍过一次,下一次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好。”墨然闭上眼,静等大烟瘾犯上来,这个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额头上还是渗出了汗。
焉容想,在痛苦的时候分散她的注意力,也许就能减轻痛苦了,便唤她同她说话,问她淮州那些事,问她打小过的日子。墨然一边讲着,不知不觉身上已经冒出虚汗,叙述也越发没有套路,变得杂乱无章。
“你要不要喝水?”焉容为她倒了一杯茶送到她唇边,墨然小小啜了一口,牙齿咬在杯子沿上死死不肯松开。
这才只是个开始,焉容看着她从出虚汗开始,到浑身发抖抽搐,到神志不清,两眼发红地看着焉容,冲着她大声嘶吼:“给我!”焉容狠下心不肯把药交出来,当着她的面把大烟点着,任由大烟在地上冒着烟,熏花了两个人的眼睛。
这样难熬的一夜总算过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烟瘾的发作是不定时的,戒之前还算稳定,每晚上发作一次,自从被焉容打破了规律之后,发作的时间已经变得十分错乱,甚至有一次,墨然在接客的时候突然犯了烟瘾,生生将恩客吓得落荒而逃。
而万幸的是,那一次没惊动刘妈和张大嘴,衣缠香亲自将她按在床上,把手绢塞进她嘴里,一直等到墨然精疲力竭沉沉睡去才松开手,那时她将手绢拔|出来的时候顺带着也拔|出了她带血的手指。
匆匆赶来的焉容眸子一沉落在那染血的帕子上,忙问:“你受伤了?”犯了烟瘾的墨然神志不清,有些事做的时候完全不受控制。
“没有,她只是把嘴唇咬破了。”衣缠香笑了笑,趁她不注意将手心蜷曲缩在衣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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