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了,又考得非常不错的妹妹们,每天穿着大姐半买半送的溜冰鞋,满屋场乱蹿、大呼小叫。也幸好叔伯们将几幢泥巴屋、晒谷坪全铺上了水泥地,连屋与屋之间的泥巴路也换成了水泥地面,否则那几双溜冰鞋没多久就得报废。
忙于生意的叔伯们没回来,放了学但要打寒假工的大哥、二哥也没回来,但他俩托回家过年的大姐、二姐送了五盆水仙球回来,说是给五个妹妹的新年礼物。
五个小玻璃盆装的水仙球叶片翠绿,还顶着白色的花骨朵,着实让三个小家伙两个半大妹子喜欢。经过李家明的教训、大伯的教育,俩人终于有了些当兄长的样子,不管他们是流于表面还是发自内心,总是不错的转变。
而李家明则依然闷着头学习,董昊又给他送来一批名校参考资料,不得不说大城市里的有钱人就是好,居然连北平四中的资料都搞得到。李家德兄弟也天天呆在堂弟书房里,这些资料可太珍贵了,连县中的老师都搞不到。
不过,三兄弟都没有将这些资料与人分享的意思,赣省不比北上广那些大城市,这是个高考重灾区。若是把这些资料给了老师,指不定会泄漏出去,将来高考时会帮了竞争对手、亏了自己。李家德不用这些东西,也能考得上清华北大,李家明和李家道可不行,好大学一年在本省的招生名额就那么多,没道理为了旁人的利益,让自己兄弟去冒风险。
李家明闷着脑壳做完一张数学试卷,抬起来一看,他四哥已经做完两张了,不禁赞叹道:“四哥,你这脑壳怎么长的?这道立体几何,足足费了我半小时,才想出个最笨的办法。你居然解题方法这么简单,厉害厉害!”
沉静的四哥笑了笑,感叹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也就是做题目厉害了点。要说起来,你小子才叫厉害,看你做的那些事,有时候我们看着都觉得眼晕。”
“莫,你就莫捧我了,再捧就得起鸡婆肉喽。”
四哥还是不喜欢开玩笑,笑笑着喝了口大姐倒的蜂蜜水,讨教道:“家明,我正好有件事,要问问你的意见。”
“你讲”
这个半妖半仙的怪物又想跳级了,明年上半年直接参加高考。
“我仔细想了想,我以前的想法就是个笑话,我不喜欢跟同学玩,连看着他们玩都没兴趣,哪有什么少年与青年之分?自学到现在,我也觉得吃力了,还不如到大学里去。”
李家明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有种无力感,上次种的种子发了芽,却长出了自己不想看到的果实。
能阻止吗?阻止不了的!
这是个偏执狂,他说是问自己意见,其实是怕他自己考虑得不周全,想让自己帮着拾遗补缺。
算了,这一切都是命啊,老天爷多给李家一点东西,就要收回点什么东西。
“呵呵,我觉得你也是没必要再磨蹭下去了,就你这性子,算了我不损你了。四哥,你要是决定了,我个人认为你别去清华去北大。清华是所纯理工学校,你理科够吓人了,最好是去沾沾北大的人文气息。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意见,也不知道对错,你自己考虑。”
深思一阵,四哥轻轻点头,“有道理,现在不是追求术有专攻的时候,而是打基础的时候。”
或许吧,反正李家明尽量将四哥往老路上推,至于能不能让他认识四婶,能不能还走老路,那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做完了作业,一直陪着他们的大姐,将两人轰下楼去活动活动,正赶上毛砣、细狗伢在拿锄头、背蒌,准备上山去挖冬笋。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崇乡的山上不是木头就是毛竹,挖冬笋也是山里人赚钱的门道之一。李家明的几个叔伯中,挖冬笋最厉害的是大伯,他每年挖冬笋能赚几百块钱呢。这两小子去挖冬笋,除了供家里吃之外,还是他们赚零花钱的途径,运气好的话一天也能赚十来块钱,比工地上的小工还赚得多。
冬笋?李家明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什么事,可仔细回忆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太‘久远’了,‘久远’到已经想不起来了。
“家明,你们去不?”
“不去,等下还要跟大姐去趟母舅屋里,红红姐分到了新屋,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过屋。”
“真的?啧啧,三四万块钱呢,还是当干部好,连屋都有分!”
两个扛着锄头的伢子羡慕地直咂舌头,传健伯这次走关系在农机局集资买了两套房子,准备给大家以后去县城读书住,单集资款就花了七万四。那些干部不出一分钱就能得套砖屋,难怪大家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别啧啧了,赶紧去挖冬笋!”
“哎”
毛砣和细狗伢连忙拿着家伙上山,自从放寒假后,李家明就规定他俩每人每天至少挖五斤冬笋,倒不是要吃那口冬笋炒腊肉,更不是稀罕那四五块卖笋的钱,而是让他们知道赚钱不容易。几个妹妹尚且做家务赚零花钱,他们凭什么不能干活赚钱?
“家明家明!”
正准备去找小妹她们回来做作业的李家明回头一看,告伢正骑了辆自行车来了,看样子还有点焦急。
“怎么了?”
“有事”,告伢把自行车支在晒谷坪里,小跑过来将李家明拉到旁边去,低声道:“毛伢打电话回来了,想向你借点钱回来过年。”
呵呵,那小子在店里干了七八个月,拿了两千多块工钱说想去学武,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听说学费就交了一千多,居然才打电话回来借路费,也算是个能人了。
“多少?”
“八百,他说他在那边还借了七百块钱。”
那还差不多,李家明带着告伢进屋,找张象枫拿了一千三百块钱,交待他道:“莫跟大毛伢提这事,晓得不?”
上次订亲的事,告伢又不是不知道,毛伢打电话给自己而不打电话找他哥哥大毛伢,估计就是他姐姐打了电话过去,告诉了他那些事。毛伢那人平时嘻嘻哈哈的,但也是很要强的人,他亲哥哥提出结婚就分家,他心里会舒服?要是毛伢现在赚得到钱作得了主,估计他一回来,就得找他哥哥,把那层屋给还回去。
“晓得。”
“多的钱,让他买件礼物回来,不管怎么讲,他们也是亲兄弟。”
“嗯,那我去邮电局寄钱了。”
“去吧”
告伢走了,一直不管继子事情的张象枫有些明白了,小声道:“家明,大毛伢的弟弟是不是心里有气?”
当然会有气,这也是当初李家明刚开始,不愿意帮大毛伢出主意的原因。亲兄弟不比堂兄弟,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弟弟没结婚之前,怎么能就急着‘明算账’呢?
哪怕是当年的大伯,没摔瘸腿之前还养了四叔近一年呢。要不是后来出了意外,很有可能大伯、大婶会把四叔拉扯大,最多是弟弟与儿子之间的待遇上有点区别而已。
虽然很精明,但本质还纯朴的张象枫急了,连忙道:“家明,那你怎么不跟他们讲?”
“怎么讲?你以为大毛伢会听?莫以为他屋里的事是兰姐说了算,那家伙就是‘面带猪像,心里嘹亮’的人!再说,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一个外人,怎么去管?”
“也是哦”。
张象枫叹息一声,从柜子里拿出一袋吃食,递过去交待道:“这是给继耶(干爹)继娘(干妈)的,天太冷了我怕婉婉吹冷风,就不过去看他们了。”
“哎”,李家明接过东西放在踏板车的踏板上,等大姐、二姐把小妹、满妹、金妹裹严实,带她们去看阿公阿婆。
到了阿婆家,照旧是听老人家一顿埋怨,然后大姐、二姐带着小妹她们去找她俩的小姐妹玩,李家明则陪着阿婆在火塘边烤火、聊天,听她说些陈年往事。从她当妹子的时候说起,一直能说到早逝的女儿,有时两阿婆外甥还能黯然神伤地抹眼泪。
人老了就容易怀旧,陪在她们身边听,就是对她们最大的孝顺。
没多久,上山挖冬笋的表哥回来了,见表弟又在听婆婆说那些说了无数遍的事,好笑道:“明伢,你还真有耐性。来来,帮我剥笋,等下炒腊肉。”
“哦”,李家明拿起短粗的冬笋帮忙,玩笑道:“伦哥,真不帮母舅开店?你打工再赚几多钱,还没母舅赚得一半多!”
“不习惯了!我在外头打了七年工,早习惯了外头的热闹,你要我回来过年住十几二十日还差不多,住久了会发癫(疯)的!
就莫说我,忠华刚出去两年、国华刚出去一年,传民叔现在要她俩回来订亲、嫁人,你看她们会舍得回来不?也就是红红性子老实,我又没本事帮她,否则我都不想她嫁回来。”
也是,人总是往繁华的地方迁移,哪有往山沟沟里钻的道理。
可这话阿婆不爱听,骂道:“伦伢,莫打乱话,红红嫁给军伢几好?在县里当干部、吃国家粮,又有大屋分,还不比你打工强?”
“是哦是哦,红红是嫁得好,又有几多人有她的命好?婆婆你是没去过外头,等我跟艳妹赚到了钱,带你出去看下子,你就晓得外头有几好了!”
“你晓得就好!”
李家明乐呵呵地听阿婆教训表哥,看着手里只剥着的冬笋,刚才的异样感觉又泛起来了,可努力去想却总也想不起来。
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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