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上午十一点多的太阳很毒,稻田间草蝉的刺耳鸣叫声,更给炎热的天气增添几分烦闷。这个时候,田间劳作的人都回家准备吃饭了,可戴着破草帽的张仁全兄妹还在后山的菜土里,给生长繁茂的辣椒、茄子拔草,瘦弱的他抡不动锄头,只能带着妹妹用手拔这些拔不尽的野草。
虽然田土山林要回来了,但屋前屋后的菜土都是大伯、二伯他们的,自己家也就是这些公公当年开荒开出的菜土。就这些菜土里的菜,还是自强公公骂人、仁全哥哥警告了大伯、二伯,气得要死的他们才不敢铲掉,留给了自己两兄妹。
不是没有叔伯要来帮忙,象祥叔叔刚才就喊他们莫拔了,等他吃完饭就来帮,可倔强的张仁全婉拒了,他牢牢记住了李家明说的: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叔叔伯伯帮得了一时,还能帮得了一世?自己兄妹有田有土有山有手有脚,只要勤快努力,还怕吃不饱、读不起书?
“哥哥,十二点了不?”
晒得象个黑炭头样的张仁全用胳膊,擦了下快滴进眼睛的汗珠,看了下旁边的茄子,阴影正好是垂直的、面积最小的。他买不起闹钟、石英钟,更买不起电子表、机械表,但书本已经教会了他如何看时间。
“嗯,饿了吗?我们回去吃饭。”
“嗯”,破草帽还是有点大了,一身湿透了的张棋要仰起小脸,才能看到她哥哥。
两兄妹顺着下山的小路走,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家厨房在冒炊烟。没错,盖着杉树皮的破屋子青烟袅袅,正是自己家的厨房。
“姑姑!肯定是姑姑来了!”
张棋摘下碍事的破草帽撒腿就跑,慌得她哥哥连忙追,生怕她摔跤。两兄妹跑到自己家的晒谷坪里一看,真的是姑姑回来了,而且家明哥哥他们都来了,正给自己家的堂屋、厨房装电线、装灯。
“姑姑,家明哥哥、毛砣哥哥……文文”。
张象枫带来的菜不多可全是好菜,肉、蛋、鱼应有尽有,还给他们准备了带去学校吃的豆腐干、腊肉之类的。
一会,装好了电线、电灯的李家明走到厨房里,支使张仁和两兄妹道:“和伢、棋棋,拿碗装些菜去给你婆婆吃。”
十一岁了的张仁和更懂事,连忙拿菜碗挑肥肉、蛋、鱼、煎豆腐装了满满一碗,可刚才还跟小妹玩闹的张棋倔强道:“我不去。”
不是自己亲妹妹,李家明自然不会那么严厉,笑笑着不说话了,可正炒菜的张象枫放下锅铲,过来教育道:“棋棋,婆婆骂了你是她不对,但婆婆也带了你五年、养了你五年。”
“我不去!莫说婆婆骂我,就是打我,都没关系,我就是不进张象松的门!”
农村里指名道姓是很没礼貌的事,何况是对长辈指名道姓,可见这孩子对她大伯、二伯如何的怨恨。
不去就不去呗,张象枫是拿这倔强的侄女没办法,李家明是懒得管,自顾自地去了洗手准备吃饭。今天要不是妹妹追着阿姨来,满妹她们也想跟来玩,他压根就不会来。
这么热的天,呆在家里看书多好?
李家明打好洗手水,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听不到什么大响动,更觉得心里好笑。真是恶人尚须恶人磨,这样色厉内荏的村夫,关几天就老实了。
没一会,红面涨颈的张仁和端着那碗没动的好菜回来了,刺猬样的张棋重重哼了一声,可看到李家明进来,她又低下了头。这孩子敏感,谁对她们兄妹好与不好,她心里都知道。除了她婆婆、姑姑外,李家明是第一个不嫌弃她们兄妹,时时帮她们兄妹的大好人。
“觉得很委屈是吧?”
“嗯”
李家明笑了笑,玩笑道:“脸皮不够厚!这有什么啊,你想自己撑门顶户,撑门顶户哪有那么容易?你问问毛砣、细狗,我以前带我妹妹时,吃过几多苦?
和伢,撑门顶户的男子人,最要紧的就是你觉得对就行,别人讲什么不要去多管。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让他们去讲,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已经快成年了毛砣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眯眯地取笑道:“和伢,我比家明高、比他壮,要说打架,他两个都打不赢我,可他打起我来,看我还过手、顶过嘴不?
我们十兄弟,最会读书的是家德,打架最厉害的是大狗伢,可就是家明一个人能撑门顶户,所以大家都服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是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就不要想撑门顶户的事了。”
“不是”,黑瘦的张仁和吱唔了一声,小声道:“家明哥哥,我不是受不得气,我是觉得这样有必要吗?他们不把我们兄妹当侄子侄女,我还要去受他们的气?”
是这道理,按李家明的个性,你不搭理我,我还不想鸟你呢。可张仁和不是李家明,他前世有父亲、二伯替年幼的他遮风挡雨,这一世他自己有那个能耐不用看人眼色。
可要李家明来解释,他还真不好解释,一些世故的话,妹妹们都在旁边,这让他如何张得了嘴?
不过,他张不了嘴,张象枫开得了口,低声骂道:“蠢,你去了送菜,自强、自礼公公都能看得到、听得到。没有他们帮你,你一个小伢子,还想拿回田土山林?做人要有良心,要晓得知恩图报,光说不做,谁晓得你有良心?”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从阿姨嘴里说出来,比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更合适。
菜炒好了,大家一起吃饭,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小妹、满妹她们帮着张棋洗碗,末了照样问哥哥要签名。
“满妹,你这是来作客吧?”
“嗯,洗了碗要就拿钱,棋棋没钱,你有钱,你不出谁出?”
歪理!
歪理也是理,李家明笑眯眯地签完字,从摩托车上拿下一袋水果,一个人去老师那拍马屁,毛砣想跟着去都让他摆手阻止了,还用眼睛瞟了瞟阿姨。没有经济能力的学生不要给老师送东西,这是王老师的规定,他有这个经济实力,既然到了家门口,还能不去看看?何况这事得最后收尾了,得借德高望重的张老师的嘴,替和伢扬扬名,他好了阿姨就能好,自己家也能少许多麻烦事。
名声这东西好啊,在农村里,只要有个好名声,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文文,哥哥去老师那,你们怎么不去?”
“王校长说的,禁止在校生给老师送礼。”
“哦”,抱着孩子的张象枫想了一下,暗赞那位王校长的英明。
“毛砣,你帮我抱人,我去下隔壁。”
刚得到堂弟暗示的毛砣可知道隔壁的两兄弟被关了七天,哪敢让婶婶一个人去问账,连忙叫桂妹过来抱孩子,自己带着细狗跟在婶婶后面。
提着一袋吃食的张象枫又不是去讨钱,哪要得了两个侄子跟着,“没事的”
魁梧高大、却有过惨痛教训的毛砣连连摇头,“婶婶,这可不行。上次家明跟陈和生打架,他皮都没破一块,我耶耶回来还抽了我一餐。他骂我,弟弟打架,我这当哥哥的人影都没看到。婶婶,我们是小姓,自己兄弟怎么吵都行,对外不问对错只管输赢。”
十二岁才读四年级,可已经长到了一米七的细狗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连忙也接口道:“婶婶,来的时候,我姆妈交待过的,婆婆要打你是没办法的事,要是你哥哥敢动你,那就怨不得我们也动手了。你放心,不是我们吹牛皮,就他们两个人一起上,毛砣哥哥一个人都能打趴他们。”
话糙理不粗,自小没得到过多少兄长保护的张象枫心里一暖,感激自己妯娌们的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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