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中燃烧着幽香,殿中跪着的侍女低着头,她们大气不敢出,沉默地注视着地板,听着殿里再次传来药瓶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她们侍奉过许多任圣女,只有这一位,是最难伺候的。
对方是长老们从外面带回来的,传闻是妙月姿大人的血脉,是新一任的圣女。
这一任圣女天赋极高,在族中很有威望,圣女峰上问道五载,在瀛洲修为已经无人可及。
有天赋归有天赋,性格却暴躁易怒,阴晴不定,随意又任性,经常不听劝阻,每日惹的麻烦不断,族中的长老颇为头疼。
她们这些做侍女的,圣女未曾苛待过她们,但是她们也不喜欢这种不好控制的主子,以往那些送来的女孩,都很听她们的话。
安安静静的,守己又乖顺。
哪像现在这个,一点不顺眼的,哪怕是长老过来,都不一定给脸色。
孟齐也知晓这些侍女怎么想她的,她答应她爹过来,在这里待着整日守护瀛洲,日子过得枯燥又无味。
她答应了没错,也不代表她事事都要听规训,身为圣女要做这个做那个,规矩比天雪宗的条规还多,一条条的无理又碍事。
该做的事她做完了,剩下的规矩还要她去遵守,哪来的道理。
这一日又是如此,她不过是穿着男装出去,回来之后,长老给她送了许多圣女的装束,还有胭脂水粉。
长老说女子就要有女子的样子,行为举止不可无礼,更不可以如男子那般粗鲁随意。
她真想知道这些规矩都是谁定的,谁规定的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女子便应该为妇为母?行为举止便应该有女子的样子?
在她看来,女子便是女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怎么样都是女子,而不是把女子局限在“女子”之中。
她们是女子,却也并不比男人差,在这瀛洲没有几个男人是她的对手,怎的瀛洲的男人都不用学规矩,规矩都要女人去学。
这些她并不敢同长老说,说了怕是她又要挨骂。她如今有些怀念宗门里的日子,宗门里弟子都无二般,是男是女都没有人因为你的性别而对你产生定义。
不会因为你的性别给你优势,更不会因为你的性别而轻视你。
瀛洲的女子都戴着面纱,男子却不用戴,她每次出去都未曾戴过面纱,因为此事被规训过不少次。
胭脂水粉的瓶子都被她砸了,孟齐看了眼托盘上的白色长裙,她嗤笑了一声,这般根本改变不了问题。
这些规矩对她来说都是束缚,从根本改变问题,她需要有瀛洲的实权。
而且规矩立的时间久了,它会刻在人的骨子里,想要改变起来会很难。
这些都是她一时想的,要建立一个离北那般的女人执政的王朝并不容易,她也并没有在瀛洲长待的兴趣。
说不定她哪天不想待了,会立刻走人。
孟齐这么想着,她出了正殿,殿中一片狼藉,侍女倒是想拦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瀛洲养着她在圣女峰,对她防备又畏惧,却又要依靠她的力量庇护,这般,有求于她又不愿意坦诚相待。
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孟齐并不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并不知道自己当初她为了给花重锦治好身体,把自己的自由和记忆交给了瀛洲。
她现在什么也记不得,倒也算得上无忧无虑。这般无忧无虑的她,偶尔捣乱闹事,每天修炼、偶尔调戏侍女,经常收到侍女对她的白眼。
最近,她就被一名侍女吸引了注意力。
她调戏侍女,是因为那些侍女只会中规中矩的对她下命令,太无趣了些,哪里有少女活泼的模样。
而吸引她注意力的那名侍女,对她来说和她调戏的那些侍女是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她称之为“一见钟情”。
男人女人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她身为圣女应当禁欲无情……禁欲个狗屎。
她看到那名侍女就会忍不住心动,生出保护欲来,想要把人捧在掌心里。
侍女其实很普通,在侍女之中算不上容貌出众,只能称得上清秀,话并不多,整日沉默寡言的,干活很麻利,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她们两人之前并没有什么单独的交集,她不过是在人群之中看了那侍女一眼,之后就忘不掉了。
念念难忘,总是忍不住在人群之中寻找那人的身影。
之后她便偷偷留意了,那名侍女名字有个“花”字,许多人都叫她“花锦”。
她把花锦调到了自己身边。
花锦很喜欢药材,总是一个人去采摘药材,花锦侍奉她的时候会给她准备男装,不会让她去穿那些繁琐的圣女装。
花锦身形比平常女子要高一些,身形清瘦,身高和她差不多。
对方侍奉她的时候很顺着她,从来都不会让她做她不喜欢的事,会装作没看见她没有念经文、在她偷溜出去回来时给她留一道门。
她饿肚子的时候对方会给她留点心,会给她泡好喝的茶水,闲时听她啰嗦,从来都不会嫌她烦。
时间久了,她和花锦保持着微妙的关系。
这一日,她又过来找花锦了。
花锦正在河边洗衣服,她在旁边看着,在对方过去晾衣服的时候,在一旁跟着帮忙,帮对方把衣服晾了。
她做这些时,花锦也没有说什么,不跟她客气。
“你说,人一直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
孟齐把衣服挂在晾衣绳上,“花锦,你为何要来瀛洲?”
花锦:“来找人。”
“找人?你找谁?”孟齐随口道,“不会是过来找情人的吧。”
她只是这么随口一问,没有想到这话出来,花锦指尖微顿,抬眸看了她一会,沉默着回答了问题。
“真是来找情人的?”
孟齐有些惊讶,随之心里浮现出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反正不是什么好情绪,莫名的烦躁起来,心里带着些许沉郁。
“你是来找情郎的啊,”孟齐不咸不淡,“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今年几何,家中可有父母兄弟,性格可好相处……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找。”
这么一连串,花锦把木盆里的衣服晾完了,抬眸看她一眼,“她家并不在这里,如今也在圣女峰。”
花锦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孟齐在他那里待了一会,回去之后就开始愁起来。
也在圣女峰?她们圣女峰可没有男人,花锦也没有说是男人,很有可能是女人。
孟齐心里微妙起来,她向侍女问了家里不在瀛洲的侍女,许多侍女家中都不在瀛洲。
能被挑来送到圣女峰的,大部分长相都不差,对方如果喜欢的是女子,孟齐有些担心,她可比不上那些侍女貌美。
出去祭祀的几次她都有些走神,这般走神,还是花锦在她身边提醒她,轮到祈完福起身时,对方指尖碰了碰她的指尖。
温凉的触感传来,孟齐握住了花锦的手,对方挣了挣,没能挣开。
她摸到对方的指尖,指尖有薄薄的茧子,指骨也略微宽厚,不太像女子的手。
圣女牵着侍女的手,幸好侍女是女子,这般也有人议论,孟齐回去之后便被罚了抄三日的经文。
她没抄完,抄了两遍,之后便从圣女殿偷溜了出来。
她一个人去了后山,在后山里采了许多山茶,送去给了花锦。
“今日是我冒犯,你不要生气。”
她把花放在了花锦窗户那里,在外面喊了两声,里面传来动静,花锦过来给她开了门。
花锦让她进去了,侍女都有单独的房间,对方房间收拾的很干净,桌子上放的是一些瓶瓶罐罐。
“圣女不可妄动情念,下次圣女若是再来我房中,兴许下次我们两人就要被关起来了。”
花锦这般说,嗓音里没有什么情绪。
“被关起来我还是会过来,”孟齐状似无意的问道,“你之前说的情人……她是女子?”
“是女子,”花重锦,“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的,她用自己的自由换了我的命,现在我来寻她,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跟我走。”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跟你走,”孟齐这般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有些羡慕起那女子来。
来到圣女峰确实意味着失去了自由,孟齐认真道,“花锦,你这般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是谁都会喜欢的。”
花锦眼里似乎多了些笑意,“我不过是庸人,并不值得她去挂念。”
“谁说的?”孟齐,“你脾性好,貌美又温和,做事很认真,专注隐忍,宽容又招人喜欢。”
特别招她的喜欢,每次她看到花锦,都会忍不住的关注动心。
“若是我,肯定会带着你离开,我们去私奔。”
这话不过是玩笑话,孟齐没在花锦那里打听出来什么,她听到花重锦似乎笑了,回答也让她似懂非懂。
“人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做完该做的事之后,才能去做想做的事。”
她在花锦那里坐了一会,之后又回到了自己殿中。
路上她都在回想花重锦说过的话,她并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相反她很自私,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回到了殿中,自己房间里有许多她之前在宗门里的东西,这般回忆起来宗门里的日子,有些想念善善和庄离。
善善和庄离他们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沈映雪也一直闭关未出,蓝宿师兄也已经消失在他们生活中。
她打开了卷轴,是以前善善画过的画,上面有她,有小庄,有沈映雪,他们四个人一起。
那时候倒是最快乐的日子。
这般想着,她向后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一张画,画纸略微发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画上面画的是一名红衣少年,少年容貌清秀,唇角处仿佛带着浅淡的笑意。
底下是她的字提的诗。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孟齐盯着画像不知道看到了多久,这画像上面的男子她也很喜欢,若是她遇到了。
她一定也会带对方去私奔。
天涯海角,哪里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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