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悯欢一路去了长舌鬼所说的东门,他很快找到了残垣殿,殿门处守的有几名鬼兵。他躲在柱子后面看了一会,在鬼兵换岗时,混进了殿中。
在他踏入殿门的那一刻,殿门在他身后迅速合上。殿中阴冷森寒,他面前两边火把骤然亮起,不远处是一座巨大的侍君神像。
这尊神像与他见过的都差不太多,却又不太一样。神像看上去似乎雕刻的年代久远,上面许多地方出现了裂纹,侍君是垂着眼的,依旧看不清面容。
若说细微的差异之处,这尊神像雕刻出来的侍君,身上并没有沾染邪气,看起来像是普通神像一般,气质温和而悲悯。
在侍君旁边,还有其他的三尊神像,分别是长乐战神、公子岚,凤鸢。
这是侍君的地宫,自然是更加尊崇侍君,其余三人的神像并没有侍君雕刻的精细,他们三人都像是侍君的陪衬。
看来当初他在地下重光城里见到的戴着兜袍的第四人便是侍君。侍君起初也是随长乐同行的,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而选择了与长乐分道扬镳。
宋悯欢没在殿里看到三眼女鬼的影子,他走到了神像前,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神像。上面像是落了些许灰尘,他伸手碰了碰,没有碰到灰尘,倒是摸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
他把上面的一层泥沙灰尘抹掉,底下的字迹露了出来。
:侍君君月奴神像,永奉吾主。
君月奴?这是侍君的名字吗?
宋悯欢注意到一旁的长乐战神同样的位置似乎也有字迹。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抹掉去看个究竟,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道阴风刮了过来。
长箭卷着凌厉的杀意破空而来,“嘭”地一声插在他面前的神像,来人对神像半分尊敬之意也无。长乐战神的肩膀被贯穿,上面的浮沉物质散落,有石块松动,掉落数块在地上。
宋悯欢在察觉的那一刻便迅速地避开了,可惜这箭远比他想象中速度要快的多,长箭擦过他的侧脸,他的侧脸顷刻之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似有所感的看过去,白惊堂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那张邪恶僧面上带着笑意,“你不会真的以为,这里是你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地方?”
“公子岚他们未免太看得起你了。”
挽月长弓搭起,白惊堂手里的长箭对准了他,指尖绷紧箭弦,再次朝着他的方向射出来一箭。
宋悯欢用剑鞘避开,他一连向后退了数步,长箭带着深重的邪气,威压蔓延过来,箭刃所浸之地,地面向下陷落了一部分。
背后传来凉意,宋悯欢下意识的便扭过了头,他在神像上看见了一抹红影。
三眼女鬼一半脸依旧是皱巴巴的,她额头上的眼睛没有眼白,此时那只眼睛是开着的,三只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宋悯欢这么回过头时,并没有注意,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面前一道白光骤然亮起,整个人已经不在殿中。
他耳边传来了三眼女鬼尖锐的笑声,一声又一声,此时他明白了,他约莫进了三眼女鬼制造出来的幻境里。
面前白雾茫茫,他站在原地没动,眼前的场景逐渐的发生变化,他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柔嗓音。
“善善。”
沈映雪?
宋悯欢没有应答,另一道清润的少年音替他回答了。
“师尊,我在这里——”
身穿月华莲纹长袍的少年从殿里跑出来,他腰上挂着一把灰扑扑的剑,眼眸里尽是温柔的笑意,往前走了几步便扑进了男人怀里。
“这么着急做什么,束发都没有束好。”
沈映雪垂眸看着另一个“他”,动作轻柔的帮“他”把头发重新束好,牵着他进了霖华殿里。
宋悯欢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三眼女鬼让他入这幻境是什么意思,他思考着如何从这幻境里走出去。
这些都是他跟沈映雪的回忆,他跟着一同进去,从第三人的角度去看,如今便能发现许多平日里注重不到的细节。
比如他在殿里抄赵长老让抄的符咒时,沈映雪在窗边看典籍,看着没一会便要抬起头盯着他看,盯好久才会收回视线。比如沈映雪书里夹着的还有他的小画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画的,把他画的圆乎乎的一整个,双手还是张开要人抱的姿势。
平常他可不会这样,除非喝醉酒了,不然要抱沈映雪直接便上手了,哪里用得着这般看起来软软的像是在不好意思的撒娇。
这是在幻境里,他在沈映雪旁边站着,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沈映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隔着半空与他视线相对。
宋悯欢心里一跳,有那么一瞬间都要以为沈映雪确实能看见他。
不可能,这是幻境,都是假的。
沈映雪看了他一会便收回了视线,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错觉。
他看着自己抄符咒偷懒没有抄完,那些符咒他都会,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剩下的他便放着没有抄了。
夜晚他跟着沈映雪练了一套剑,沈映雪总是手把手的教他。他靠在沈映雪怀里,经常不注意就会踩到沈映雪,挽出来的剑花有时候放不准,灵力乱涌,好些都是沈映雪帮他挡了去。
他练剑的时候容易紧张,一紧张便会扯沈映雪的衣服,经常把沈映雪的衣服扯碎。沈映雪衣服撕烂了,夜里还要自己补,他在旁边看着帮不上什么忙,只觉得不好意思。
“师尊,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这般的认真保证,坐在沈映雪旁边看着沈映雪缝了一会衣服。沈映雪这双手真是太巧了,不但会练剑,还会绣花,还会画画,但是不知为何画地图画的那么潦草。
原先只知道这些,如今又知道了。这双手还会为他缝衣服上的系带,会为他做红莲小点心,会为了压制他的邪咒而给自己放血。
他在旁边看着,看着沈映雪把自己的衣服缝完了,之后又在缝他的衣服。沈映雪把他的道袍系带旁多缝了两圈线,上面也缝成了小朵的莲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若有所觉地打开衣襟,平日里没有注意到,上面有几朵精致的莲花。在莲花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沈”字,沈字绣的规整,像是在他身上悄悄留下印记。
沈映雪缝自己的衣服都是随便缝缝,缝他的却非常认真,一针一线的缝。男人平常练剑的手粗糙,摸针看起来有些别扭,不过他生的好,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
那一个“沈”字略微刺眼,宋悯欢感觉心里有些难受。他平日里粗心,并没有发现,也不知道沈映雪是什么时候缝上来的。
烛光映着沈映雪的侧脸,沈映雪坐在他床边守着,耐心的帮他缝好一件件衣服。这么一守便是一夜,到天亮时才把他的衣服都缝完。
在他醒之前,沈映雪去了一趟小厨房,他划开自己的手腕,整整放了两碗的血。手腕上的伤口深而凌厉,放完两碗血,他整个人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
刺目的深红凝聚在一起,那道伤口仿佛顺着蔓延进他心里。他伸手想要拦住沈映雪,但是他什么都碰不到,“师尊,住手——”
宋悯欢碰不到人,他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沈映雪手腕上的伤口被道袍遮住,两碗药汁被端着给殿中的“他”喝。
怕他嫌药汁难喝,药汁又腥又浓稠。沈映雪拿了许多红莲状的蜜饯,哄着他把两碗汤汁都喝了。
哪怕是得知真相,到底不如亲眼所见。他面前的沈映雪从来不会喊疼,无论什么时候,对他都极其温柔,将所有耐心与细腻都给了他。
被他缠着碰到伤口,沈映雪也并不在意,依旧温声细语的哄着他,问他眼睛还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悯欢再看一遍自己的回忆,感觉嗓间像是卡了一根长刺,梗咽的他胸口难以呼吸,开口也变得艰难。
他想告诉沈映雪,不要再因为他伤害自己了。
不要这样,他一点也不想看见他受伤。
他身上邪咒无法可解,为他做的一切都不值得。
他在原地站着,听到沈映雪与孟与今谈话,孟与今直言不讳,说他们并不合适,让沈映雪慎重一些,不要被他所迷惑。
“你那徒弟生的貌美,身份却来历不明,他至今可有跟你交代他是从何而来?他身上又有邪咒……你与他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配不上你。”
听到这句“配不上”,宋悯欢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原先便觉得配不上,后来又得知了沈映雪的身份。
确实,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崎岖沟壑。他与沈映雪,简直是高山之上彩云与沼泽里烂泥的差距。
那人是长乐的转世,生来冠绝三界,集万千美好的事物于一身。
而他邪咒缠身,跟他在一起只会是拖累。
他原先与普通的弟子倒是可以比一比。可与沈映雪放在一起,便是顽石比珠玉,鱼目比凤麟,显而易见的两人并不般配。
可他心里并不甘心,为了配得上沈映雪,他一直都在努力。比起旁人的看法……他更在意的是沈映雪是如何想的。
他在旁边悄然握紧了长剑,目光落在沈映雪身上,心里尚且怀揣着一二分的期待。
“你何时也变得跟世人一般了?”沈映雪嗓音里带了些笑意,温柔笑道,“你说的是霖华仙君,可不是我,若是按沈映雪来说,倒是我沈映雪配不上他。”
“只有在他那里,我才是真正的沈映雪,不是长乐、不是鬼王,也不是别的什么。”
“我在他眼里便是独一无二的……是世间唯一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