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命格一分为二,两条命格尽头都是死路。”
沈映雪回想起来无净说的话,垂眸看着床榻上的少年,又用灵力探进少年的识海。他一寸寸的检查了识海中的每个地方,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切如常。
他的直觉从未出过错,方才在窗边察觉到有一股至阴至邪的气息,是从床榻上的少年身上发出的。
虽然只有一瞬,仿佛是错觉一般,但是他肯定那并不是错觉。
沈映雪回忆起来,少年的魂灯不知道在何处,通常弟子们的魂灯都是由宗门守着,回去后他可以从少年魂灯上查看一番。
这般想着,心里到底是不放心,桌上的符文没有再写了,后半夜,他便一直在少年床边守着。
微弱的烛光忽明忽现,沈映雪坐在床榻边缘,看着少年的侧颜,就这么守一夜。
见少年入梦魇,他用指尖抚平了少年的眉心,柔和的灵力注入少年额头,少年眼睫颤了颤,眉心逐渐的舒展。
之后再没有任何异常。
第二日宋悯欢醒的早,赤月城中永远都是黑夜,外面的天空依旧暗着。他醒来见沈映雪还在窗边画符,起身凑过去看。
还是昨夜的符,沈映雪画了两张,两张看起来相似,略有不同之处。
沈映雪注入了最后一道灵力进去,符咒生成,其中一张塞进了他怀里,上面的符很快消散,融在了他衣襟里的皮肤上。
另一张在沈映雪拿着,此时他还不知道,这阵法是分两份,为转移阵法,能将人身上承受的痛苦转移到另一人身上,前提是另一人心甘情愿的接受。
“我们今日便出发了,”宋悯欢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符在上面暖融融的。
“去跟师姐和小庄说一声。”
见沈映雪点头,宋悯欢提着剑便出去了,没走两步,又被沈映雪叫住,“善善。”
宋悯欢回过头来,前一天的事情他都想起来了,原本醒的时候还有点尴尬,然后见沈映雪那么自然,他便也放下心来。
他眼中略带好奇,不知道沈映雪唤他做什么。
“走那么急做什么,”沈映雪嗓音温和,指尖落在他的衣襟上,帮他把衣襟处的褶皱散开,重新帮他系了腰间的衣带。
沈映雪这时候才注意到,衣带系的是死结,两个歪歪扭扭的死结看起来笨拙又粗糙,显而易见的,少年连个衣带都系不好。
“你平日里是如何把它们解开的?”沈映雪眼里带着笑意,指尖灵活的把结解开了。
“就像师尊这般,扯扯便开了,”宋悯欢脸上微红,刚过来的时候他学穿衣服都学了好久。这衣襟带子在里面,反正也看不见,他习惯了这么系,也就一直没有管。
沈映雪帮他把衣带都系好,打了个流畅的蝴蝶结,看起来规整了许多。
他顺手揉了下少年的脑袋,“去吧。”
宋悯欢这才提着剑出门,他出去的时候矮士兵已经醒了。矮士兵在院子角落里酒缸前,打开了其中一个酒缸的盖子,站在酒缸前盯着里面的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会看出来他昨天取了一壶吧?
宋悯欢走路的时候发出了动静,矮士兵放下了盖子,扭头看向他,眼里漆黑一片。
“师姐在不在房间里?”宋悯欢问道。
矮士兵看了眼他腰处挂着的储物袋,那里面有他装的酒壶,顿了一会后才点了点头。
宋悯欢于是去敲了房间的门,砰砰砰的几下,“孟齐?你在里面吗?”
“善善?”孟齐过来给他开了门,看上去活蹦乱跳的,伤势估计好的差不多了。
“我跟师尊商议了,我们两个去阴魇泉,你和庄离留在这里养伤,我们应该明天就能回来。”
孟齐眼神看向他身后,然后笑了起来,笑的有些僵硬,“既然仙君做了决定,那你们去吧,我们在这边等你们。”
“你路上小心些,注意安全。”
“好,我知道了,”宋悯欢扭头看了一眼,发现矮士兵在捡地上的梨花,他小声道:“师姐,我昨天取了花重锦的酒,你一会跟他说一声。”
孟齐不以为意,“没事,一壶酒而已,我一会跟他说,他不会在意的。”
他们两个说着话,没注意到那边矮士兵捡梨花的手微微一顿。
“那我现在去找小庄了,”宋悯欢想了想道,“我跟师尊不在,师姐帮着看着点小庄。他这两天可能不太高兴,你看着他别乱跑就行。”
孟齐看了眼庄离房间的方向,“好,我尽量不让他乱跑。”
毕竟庄离真的想去哪,也不是她能拦住的。
宋悯欢跟孟齐说完了,又去敲庄离的房门,他装装样子敲了两下,在门外道:“小庄,我和师尊去阴魇泉,你留在这边养伤,有事去找师姐。”
他说完,直接转身便走了。
房间里面,庄离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能听到宋悯欢和孟齐的对话,对孟齐交代了那么多,到他这里却只有一句话。
如今连面都不愿意与他见了。
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少年脚步声渐远,有梨花轻轻落在地上,房间门被合上。少年和其他人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笑了一声。
然后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矮士兵在打扫院子,少年的脚步声和笑声一并的在院子里消失了。
庄离心里空茫,他起身过去开了门,月光落在院墙上,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矮士兵在墙角里弯腰收拾梨花,已经没了少年的人影。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看着远处的梨树,看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屋檐与山峦,目光飘向天际,慢慢地又收回了视线。
房间门被合上,他回了房间里。
……
天际黄沙蔓延,浩荡的黄沙遮掩了视线,风吹在脸上割裂一般的疼,他们留下来的足迹很快又被风沙湮没。
在黄沙之中,有一个天然的风沙之眼,大自然的造化鬼斧神工,像是长河之中古老部族在茫茫荒漠上留下来的痕迹。
这附近的黄沙之中带有旧族城池的痕迹。断裂的土墙只剩下残桓,上面雕刻着古老的六臂图案,长戟图纹之下是悠长的蛇尾。
宋悯欢裹着兜袍,他吃了一嘴的沙子,呸呸两口,终于到了沈映雪所说的“风沙之眼”。
“师尊,阴魇泉就在这下面?”
沈映雪点头,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是流沙,这里便是阴魇泉的入口。
平常人下去,若是在其中辨不清方向,很快就会被流沙卷进黄沙深处葬身成为累累白骨。
沈映雪牵住了他,“一会抓稳了。”
宋悯欢应了一声,跟着沈映雪一同跳了下去,风沙在他眼前蔓延,耳中是黄沙刮过的声音。他眼前除了沙子什么都看不见了,跟着沈映雪在其中穿行,没一会,他们到了另一处空旷的地势中。
眼前豁然开朗,天空一碧如洗,他以为这是出了赤月族,石柱撑着半边天,上面雕刻着各种繁复的图案。面前是一冢冢孤坟,前面的石碑上刻着的有他不认得的文字。
那些孤坟被一条河流隔开,说是河流也不恰当,倒更像是“泉”。这一汪泉清澈见底,肉眼可见的很浅,它是银色的,整个晃荡起来,光芒折射人眼,像是层层叠叠的月光落下。
“这便是阴魇泉。”
沈映雪:“阴魇泉对面的便是原先赤月族人的坟冢,我们要去对面。”
“要从这泉水淌过去?”
见沈映雪点头,宋悯欢到了泉水边缘,他伸手碰了一下泉水,这泉水起初十分温和,之后却像是银针一般刺入骨髓,带着刺骨的深寒。
他瞬间便收回了手,看了眼指尖,上面像是烫伤一般蜕了一层皮。
注意到沈映雪投来视线,宋悯欢收回了手,心里略微疑惑。
“它亦为守灵之泉,防止邪祟和心怀不轨之人混入其中。在此地不可有任何妄念,若是妄念深重,便会沉入泉底。”
沈映雪:“不要怕,你随我一起,师尊不会让你疼。”
宋悯欢点点头,他看着沈映雪下去,并不想连累沈映雪,也跟着下去了。
“若是疼了便告诉师尊,”沈映雪牵着他,原先这泉水之前没过小腿,宋悯欢下去之后,却到了沈映雪的腰处。
他又不是傻子,多多少少知道沈映雪说的能让他不疼的符咒,估计是转移到了沈映雪身上。
不然为何要准备两张符纸?还有一张符纸不在他这,自然是在沈映雪那里。
宋悯欢方入泉水,便觉得双腿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这疼痛像是无数根银针扎进他的皮肤他的骨髓,彻骨的寒意浸染其中,疼得他险些撑不住跪下去。
此时他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恶念、欲念,怨念,他除了欲念之外,其余两念并没有。欲念也有沈映雪帮他受了……那么还剩下一种可能,便是他本身是邪祟。
宋悯欢忍受着疼痛,脸色变白了些许。他不知为何会如此,难不成他对沈映雪的欲念深到如此地步?
他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像是行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有刀子硬生生的破开皮肤组织深入进他的筋脉骨髓。恍惚间他觉得这池水变成了血色,底下无数白骨空洞洞的双眼正在看着他。
额头上冒出来细密的冷汗,宋悯欢指尖略微泛白,那些白骨尸首在泉底盯着他,仿佛想要把他一同拖下去沉入泉底。
“你心中无怨无恶,没有欲念……原来如此,欲念有人替你受之,可你身上有滔天深重邪气……”
耳边多了一道声音,声音古朴厚重,稍微顿了顿道,“怪也,怪也,神魂至纯至净,身体至邪至恶……竟是个已死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