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海上跑船的人都是见多识广,眼见着大几千人在海河岸边大兴土木,早就预备好的麻石木材,各个工具齐备。从早晨闹腾起来到现在,一个个台子都有了规模,那黑黝黝的大炮放在那边。当谁没见过摆在河边的炮台吗?离开,说的简单,看看河上只剩下桅杆的沉船,再看看靠岸那两艘船身上的窟窿,每个人心里都是凉到了底。
那位少年大老爷看起来年纪小,言语神情都是和气模样,可南边北边海面上多少孩子十岁出头就拿着刀子杀人了,谁也不会因为这个就有什么侥幸。
“点检了货物,缴纳税银之后,就可以离开,大家更是不会相信,倒是大家齐齐想到了,这不会是让大家把船上的货物银子都交了上去,然后宰了大家,让众人魂魄回乡吧!
看着王通满脸笑意的模样,这些海商水手,甚至有人颤抖起来。
“不知道大老爷要抽多少的税?”
有人战战兢兢的问道,众人心里都是大骂,心想这姓命还未必能保住,你还问抽多少税银。
“十成抽二!!”
下面上千号人,能做主有点身份地位的不过是一百余人,王通大声说话,这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下面一片安静,王通还以为自己的话众人没有听清,少不得扯着嗓子又说了一遍,还是安静。
“大老爷,就十成抽二?”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又有人试探着开口问道,这次没有人心中暗骂了,大家都是露出了聚精会神的表情。
“自然不是……”
王通卖了个关子,看看下面一干人等的神色又变成了死灰模样,忍住笑继续大声说道:
“你们这次没有主动申报货值,主动缴纳税银,罚税一倍,也就是四成。”
“大老爷,这二成,四成只是按照货值来算?”
下面问话的那人声音都有些颤抖,下面这些海商水手,各个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王通,弄得王通身旁的护卫都有点紧张,戒备随时准备前出动手。
“按照货值!”
王通这次的声音不是那么大,但说的很肯定,下面轰然一声,方才的畏惧和绝望已经不见,众人交头接耳互相小声议论,嗡嗡成了一团。
“但各个船携带的金银钱财出海,也要抽税,无论金银铜钱,十成抽一。”
“大人,这些钱财都是小的们自家的私财,不是做生意……”
人的情绪调整的很快,看到王通在这里好话好商量,而且看起来不像是要硬抢的模样,这些商人们的胆子也大了。
“不管你们从外洋运进什么来,贩卖完毕都是暴利,换回了金银,买了北地便宜的货物,必然剩下大笔金银。没卸货的,货物没有售卖,自然没有大笔的金银,不过,自此开始,下次你们贩运货物进来,如果缴纳了税赋,出去的时候凭借着单据,就只用缴纳货值的税银了。”
“大人,小的们总要自家带些银钱应急,这些要是也抽,实在是亏太大了!”
“每船可以有三百两银子的免税额度。”
听到自己提出的问题王通都和和气气的回答,众人的胆子又大了些,立刻有人叫屈说道:
“大人,小的们要是多带了些金银,岂不是冤枉。”
“无缘无故多带金银,到底是何居心,遇到此种,本官绝不抽税,但一定要抓进大牢里问个究竟!”
王通的声音猛地提高,脸色也阴沉下来,这就是给三分颜色立刻要开染料铺,不知道轻重好歹。
看到王通这个样子,下面的一干人等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的处境,悻悻然的住了口,左右看看,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王通方才那番话中蕴含的信息不少,每个人在从惊慌中平静下来之后,都开始琢磨王通所说的这些话到底代表着什么。
四处的忙碌沸反盈天,喧闹异常,倒更是衬出此处的安静,这次安静的时间很长,王通也不着急,众人的这个反应倒是说明此时大家在消化他的话。
马三标去了已经有大半个时辰,已经有一名骑兵从那个方向赶了回来,到了跟前下马禀报说道:
“大人,马统领已经到达兵器作坊,让小人回报大人,已将那边团团围住,不曾走脱了一个。”
王通点点头,肃声说道:
“回去告诉马三标,牢牢守住,无论天津城内城外什么人,什么官要进去,都给我拦住,换匹马,快些回去!”
那骑兵行了个军礼,急忙上马又是离去,王通心中又是笃定了一分,没想到天津海河设炮台设卡准备收取关税,居然还有这等发现,天津卫距离京师不过是三天不到路程,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勾当。
“大老爷,您老刚才的意思就是说,进出天津卫城,今后都是十成抽二?”
不知道为什么,问话的这个人声音有些颤抖,王通笑着点点头,不过随即补充了一句,大声说道:
“寻常货物自然是如此,但违禁的货物,或者暴利的货物不在此列。”
“大老爷,丝绸可算?”
王通摇摇头,下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瓷器可算”“竹器可算”……,王通一一否定,所问的都是些寻常货物,的确不是他说的那种。
好不容易这些问话平息下来,现场又是安静,随即跟着搔动起来,后面的船工水手不过是窃窃私语,可前面那些船老大和商人却面露兴奋之色,彼此对视,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出声喊道:
“若是在这边缴纳二成就能进去售卖,小的们货物就算是完税的,没人说我们是走私和赃物了吧!”
王通朗声回答说道:
“自然如此,本官这么劳师动众的来修筑炮台,设立关卡,自然是替天子征收,要是本官自己想要,直接洗了你们不是更好!”
这话说的粗鲁,不过下面的人哄笑之后,却都信服,长江以南的货物要到山东售卖,需要经过四个税关,要是到京师则需要经过七个,一文钱的货物,到了京师需要交纳的税赋就是四文,价格翻上去不说,还要和那些用漕船夹带货物,不用缴纳税赋的南货竞争。
海上走货,运费比漕运要便宜了七成以上,而且要快捷许多。
但走海上风险实在是太大,十艘船出海,能有六艘安然无恙的回去已经不错,海上的海盗倭寇更是大害。
江南尽管有天下第一等的良田,可人口更加繁盛,地少人多,许多人都是进城做工,工商业是这个世界最发达的地方,生产出大量的货物,可这些货物江南本地并不能完全消化,必须要卖到外地去。
天下间最繁华富庶的所在不过几处,南方自然是江南和湖广,北地则是京师周边,山西晋商和西安府的确是富庶,可距离水路太远,而且不是规模有限就是极为分散。
南货北销,销售到京师和北直隶几府的份额差不多占到了所有数量的六成到七成,而要卖京师和周边,则必须要到天津来,天津这个节点就是去往京师和北直隶各个府县最方便的所在。
天子守边城,京师在大明最北的边境,交通颇为不便,而三府交汇,水路陆路汇合节点的天津就成了河北境地中最好的商业城市,货物运到天津,通过水路运往京师和保定府、永平府、蓟镇,在河间府就地分销,更可以通过海路和陆路去往辽镇和朝鲜,也可以通过陆路过塞口去往草原,去往山西,去往河南靠北的几府、陕西都有可能。
要卖到北地,天津几乎是必来的地方,可困难也是众多,第一天津并不是商埠,天津城本来就是军港,连渔船都是不准进出,商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扣上个走私的罪名,那就是罚没所有的货物,扣上个通倭的罪名,那恐怕就是要被杀头了。
虽然海河这边私下里开了港口,可装卸费高昂,港口抽头也是太重,偶尔也有官吏来掳掠勒索。
杂七杂八的费用,形形色色的风险加起来,在海上经过重重艰难险阻,来到这天津,可所得的利益却仅仅比走运河来高出一成或者两成,如果和风险比起来,利益几近于无。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通过漕船夹带的关系,不是每个人都有贩卖货物去南洋、东洋的本领。
如果不来天津的话,如果这么不这么做,资金得不到运转,只能是闷在家里赔钱,与其赔钱,不如来这边小赚,甚至不如来这边不赔不赚但是能够资金货物运转。
但要是按照王通这么说,公事公办收取货值的二成,一来避免了触犯禁律的麻烦,二来货值二成,虽然算是重税,可南货北运,运费低廉,货物价钱却只是比漕运运来的稍微便宜些,若只交这两成,那还能最起码七成的利润,最多甚至翻到一倍两倍以上。
十两银子的货物最起码能赚到七两,甚至是赚十两,赚二十两,这是何等大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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