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在关中的兵力部署,乃是以魏延督三万五千将士在岐山、姜维督一万五千兵马在五丈原戍守,以相互守望的方式在关中平原南北最狭隘的地方构建防线。
其余如王平部四千余人在漆县戍守,遏制魏军从泾水河谷入扰陇东的可能;吴班督万余人坐镇在陈仓城、向宠总领后方屯田事务;赵广部与西凉铁骑驻军在雍县的汧水河谷东岸,担任日常警戒与驰援策应各部的战事。
如魏军所见,汉军的兵力约莫七万有余,且还分布得很分散。
一旦魏军有了破釜沉舟的决绝,聚拢所有兵力长驱至陈仓,必然能令汉军各部无法重新聚拢、陷入各自为战,进而会被魏军以兵力优势各个击破。
事实上,这种显而易见的破绽,魏军各部将率皆早就洞悉了。
亦不乏将率以此谏言天子曹叡与司马懿当把握时机。
只不过,类似的谏言,先前都被司马懿以不可轻举妄动为由回绝了。
倒不是他畏战或者藏有私心。
相反,在那时候,就连天子曹叡都有与他同样的看法——纵观逆蜀十余年来的设谋部署,就会发现这种明显的破绽中,往往会蛰伏着杀机!
是的,他们都觉得破绽是逆蜀故意露出来的,本意乃是诱魏军主动发起决战。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逆蜀调拨伐吴的各部士卒数量与彰显出来的战力,令是曹叡与司马懿都慢慢推翻了这个观点。
或许,逆蜀并非是故意为之?
这种看似面面俱到、实则是丧失相互救援机动力的兵力部署,乃是受限于兵力不足而不得已为之?
有了这种思虑,将私心掺杂在决策中的司马懿,很快便湮灭了所有质疑的声音,令十万步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驱到了汧水河谷。
甫一开始,汉军的确有些猝不及防。
毕竟,谁都没有意料到,一直龟缩守御、被动应战的魏军此番竟是如此的决绝。
亦令司马懿就食于敌的战术成功了。
汉军在雍县汧渭之会的一些屯田,因为没有来得及抢收与舍不得焚毁,竟就此落入魏军的手中。
这也让魏军各部士气大涨。
就如深陷泥潭中的人儿在不经意间抓住了一根蔓藤,便焕发无穷求生希望一般,历经过太多次失利的他们,亦在战术得逞中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且战况的进展,也开始朝着战前的预期推进着。
汉军的机动兵力,赵广部与西凉铁骑在仓促中只能掩护着屯田黎庶退往阳城一带,无暇发挥骑兵优势侵扰魏军的进军。
在陈仓城池内在吴班部则是紧闭城门、打算死守。
而在五丈原的姜维部倒是下塬了,但出现在渭水河谷南侧的士卒数量仅约莫七八千,而并非时全部。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必须要留一些士卒在塬里忙碌秋收吧。
唯独在岐山的魏延部不同。
他仅留了千余士卒扼守营寨,其余三万余将士皆悉数而出,缓缓往汧水河谷而来。
竟是打算在野外独自与三倍之敌鏖战!
对,就是独自迎战。
盖因司马懿抵达汧水河谷后,并没有当即跨河来围困陈仓,而是先分出了虎豹骑北上临阳城,阻止汉军骑兵复南下策应魏延部的可能;如何隔绝姜维部与吴班部的来援,司马懿同样有了万全的准备。
他知道在渭水南岸的姜维部兵力太少,魏军只需分出数百士卒沿河日夜戒备,便可令其不敢强渡进入北原深陷重围,亦料定了姜维若是要来与战,必然会选择先去与吴班部合兵,再谋求时机从汧水河谷过来策应魏延部。
如此行军,是要消耗不少时间的。
且魏军十万步骑在侧,吴班部胆敢令陈仓城守备薄弱而倾巢而出吗?
是故,司马懿觉得吴班与姜维部不足为患。
自身有充裕的时间与很大的把握,在他们频繁侵扰之下,将魏延部先行击溃了!
无独有偶,魏军各部将率同样信心满满。
在司马懿出兵之前所意料的局势、魏军可对逆蜀分而击之的战术一一实现后,他们皆满怀期待等着一雪前耻的时刻到来。
至于唯有的变数,如在东三郡内逆蜀丞相诸葛亮与郑璞能否及时赶来关中救援嘛
他们觉得无需担忧。
在锡县堵水河谷的征南将军王昶部,正强攻着逆蜀郑璞的营寨;夏侯献与夏侯霸亦在筑水河谷牵制着关兴部,逆蜀想归来关中可不是轻易之事!
哪怕他们壮士断腕放弃了东三郡,亦需要摆脱荆州兵马的追击、穿行褒斜谷或走陈仓道进入关中。
算算时间,等他们进入了关中,也已经来不及救援魏延部了。
或是说,魏军各部将率都觉得,既然魏延部的胆敢以孤军出来野战,就必将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
付出逆蜀不可承受的代价!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司马懿对战局并没有那么乐观。
一者,自是身为都督的谨慎使然。
另一,则是魏延部如此之快出来孤军奋战的反常,令他心中有些不安。
明明魏延部可再等十余日,待赵广部与西凉铁骑将屯田黎庶安置好了、可以策应作战了再出来的。
再不济,也可以等魏军将陈仓城围困了再出来救援啊!
为何如此急不可待呢?
难道他竟狂妄到仅靠三万余将士,便可击败有雒阳中军作为主力的三倍魏军?
司马懿弗能解。
也并不觉得魏延是一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鲁莽之将。
此中,必有蹊跷之处也!
他心中隐隐有领。
然而,待他将自身的所有部署、逆蜀的兵力分布等敌我形势皆一一细细复思虑了数次后,也无法寻出此中疏漏来。
当然了,不管有没有寻出疏漏之处,都无改他亲自领兵迎着魏延部而去的打算。
开弓本就无有回头箭。
都以孤注一掷的决绝而来了,哪还会有避战的道理!
而在东三郡的西城,丞相听闻关中魏军终于出兵决战后,当即拊掌大笑,“事济矣!”
旋即,侧头将目光投向蜀地的方向,低声喃喃了一声。
“天不薄我,我此生竟复有归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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