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县,堵水河谷。
背水而落的汉军营寨看起来有些狼狈,外围的木栅栏与瞭望箭塔皆有被石头砸中而损坏的痕迹,偶有个别不经眼的角落,还残留着几支钉入木板的箭矢。
魏军来战将近两个月了,抛石的霹雳车都因为频繁发射而损坏了好多座、掩护士卒前来破坏鹿角的抛射箭矢亦将整个营寨外围覆盖了好几遍,但始终没有摸到营寨门。
不是魏军无有攻坚之能,而是王昶与胡质根本没有让士卒们死力的意图。
隔三岔五来攻一次,每每破坏几重鹿角便鸣金收兵。
就连戍守的汉军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如此儿戏的战法,魏军破坏鹿角的效率,还不如他们修复的快呢!
但却令郑璞在每一次作军报传给丞相时,皆有一种无从下笔的感觉。
无他,营寨的存粮可每日都在减少。
魏军的拖延战术,令战事步入了僵持,亦让他迎来了最不愿意面对局势——依局势推断,在他粮尽之前,逆魏司马懿不可能对关中发起决战。
而在西城的丞相得悉后,对部署稍微作了些调整。
他已然作书前给坐镇陇右冀县的费祎,让其赶在秋收之前派人转运一些粮秣过来。
无需太多。
能让郑璞与关兴部的麾下将士能坚持到东三郡秋粮收获即可。
无奈之下,丞相只好动用复关中的储备粮了!
参与东三郡战事的各部粮秣,先前皆是依靠蜀地、巴地与汉中郡供应的。
因为陇右与关中的屯田所出,需要留给魏延与吴班以及姜维等部。
毕竟,哪怕是司马懿如汉军所愿发起决战了、魏延等部亦如愿将之击溃了,但战后也需要充足了粮秣来保障汉军能有一鼓作气的底蕴,将关中东部各郡县、各个渡口或关隘悉数打下来,全据关中。
避免昔日官渡之战故事。
魏武曹操大胜袁军后,却无力一鼓作气席卷河北,以致战事平白拖延好多年。
汉军不能重蹈覆辙。
且疲敝的国力亦没有重蹈覆辙的底蕴。
但如今嘛
丞相惟有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且在传给郑璞的书信之中,丞相还隐晦问及一句,如若从关中调遣兵力来东三郡,抽调哪一部才不会影响大局。
亦是说,丞相已然在考虑加大诱敌的筹码了。
想想,也无可厚非。
司马懿龟缩不出必然是有所顾虑,抑或者是隐约洞悉了汉军所图。
但观其逆魏曹叡亲自坐镇宛城以及雒阳中军仍在关中的做法,丞相亦可推断出,彼等委实有发起关中决战的打算。
现今迟迟不动,无非是诱惑不够大!
不管怎么说,全据关中的战略意义,不管是大汉还是魏国皆是汲汲以求。
是故,丞相为了让魏军尽早决战,便想再减少一些关中的兵力,让司马懿能更安心的放手一搏。
当然了,这种做法并不是没有坏处。
长安乃大汉旧都,亦是逆魏镇守雍凉的重镇。
一直都是重兵扼守,其城墙高厚皆七丈、城内辎重粮秣充足,堪称坚不可摧。【注1】
若是以常规困城而攻的做法,一两载都不见得能攻破。
最有效的攻城办法,乃是将关中各郡县皆扫平了,令长安陷入内外无援了,然后再将之围困到粮尽或是内部生乱、不攻自破。
而如今丞相打算抽调关中一部分兵力与粮秣的做法,会让魏延等部难以一战克敌;就算一战破敌了,亦会受限于兵力很难对关中形成席卷、传檄而定之势;会让大汉还于旧都的夙愿晚一些梦圆。
是的,恐丞相无法等到还于旧都的那一天。
入夏天气好转之后,但身体仍没有什么好转的他,对自身能否熬过接下来的冬春时节不敢寄托太多希望。
但个人梦圆与国家之功面前,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看不到,就看不到了罢。
只要能诱逆魏司马懿出兵决战,只要能为魏延等部创造击溃逆魏主力的机会,大汉还于旧都将是大势所趋!
至多,他可以九幽之下等着捷报的祭文。
先帝、关侯、张飞与赵云以及吴懿等早故之人,不也同样是在九幽之下等待这一日的到来吗?
他也可以等的
带着如此心思,便有了丞相作书与郑璞计议,当抽调哪一部关中兵马之事。
郑璞在看书信的时候,也大致能猜到丞相的遗憾。
对此,他自是难以接受。
虽然他出仕多年,不管是情感还是理智上,都早就将兴复汉室当作了此生的奋争,但他没有忘记促使自身踏上仕途的初心。
力所能及,为汉室复兴奋争;竭尽所能,让丞相能圆还于旧都的夙愿。
只不过,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面对逆魏司马懿一直没有出兵的现状,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至少,没有如丞相那般加大诱惑筹码更好的办法。
他唯有使了个拖字诀。
在回信中声称,调动关中戍守的兵马前来东三郡的做法,不到最后一步不可为之。
缘由有二。
一者,乃是没必要急于一时。
既然丞相已经让陇右的费祎着手转运粮秣之事了,那汉军在东三郡的对峙僵持中至少能支撑到今岁冬去春来;在这此期间,汉军未必不能等到转机的到来。
另一,则是此举恐会造成不可预计的危险。
大汉如今在关中的兵力将近九万,对抗魏国关中约莫十一万的大军并不算实力悬殊。
但若是细细思量,便会发现汉军其实并不占据优势。
比如汉军各部的戍守点有些分散了,在被动等待决战之时,很难迅速积聚在一起迎战。
还有士卒的战力问题。
的确,魏国雍凉各部已经被大汉打得士气萎靡了。
但如今魏国在关中的大军里,将近五万步骑乃雒阳中军;是魏国赖以讨平四方叛乱、巩固曹魏江山的根本!
曾灭辽东公孙、破鲜卑与屡败江东的他们,可没有士气低迷之说。
且军械精良,几乎人人甲胄俱全。
汉军虽然精锐,魏延等人亦勇锐,但被抽调了兵力后,未必就能一战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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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后汉书·董卓传》又筑坞于郿,高厚七丈,号曰“万岁坞”;《三国志·董卓传》筑郿坞,高与长安城埒,积谷为三十年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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