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贾先生”,那正在一旁忙活着的耿询,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却是站起了身来,向着他们就是一礼:“你们有事吩咐耿某么?!”
“没……没有”,李子秋倒有点儿让耿询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不过总归是这些时日历遍大风大浪,脸上总算是不lou声色,只是冲着耿询点了点头:“这一次辛苦耿先生了。”
“耿某才疏学浅,能为主公略尽绵薄,正是耿某的本份,又哪里当得主公一句‘辛苦’!”那耿询冲着李子秋拱了拱手,说了一句之后,却是又坐了下去摆弄起了身前那堆物事,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李子秋睁大眼睛,仔细留意着耿询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而却终究还是发现这句话耿询说来居然真的是纯然发乎内心,全然没有半分作伪的意思,这不由得令李子秋更是大为讶异。
当日里他耿询刚刚归附之际,他虽然早就知道耿询这样的人物在这个时代的价值,但也还是为这个家伙那份恃才自傲的表现极为头痛,虽说这样真性情的人物要比那些心机深沉之辈更加值得信任,不过要如何挫磨掉他的那份傲气,而又不至于伤了他那一片拳拳之心,个中分寸倒实在是十分难以把握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再见耿询,他的.那一份狂狷之气似乎已然完全的消失不见,非但是言语对着李子秋有着一份掩不住的崇拜,甚至对着贾明远也是举止恭谦,尊尊敬敬,甚至面对着院外那三个可以说是凉州之地最具权势的人物,又是置身于如此惊险危亡之地,这个自命上窥天数,可为帝王师的家伙居然对于李子秋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半点置喙,倒是一直默默地将李子秋吩咐下来的事情做到最好,倒似是全然已经将自己定位到了辅助者的角色,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着实令李子秋有些捉摸不透的感觉。
“也没什么”,贾明远嘻嘻一笑,对着.李子秋说道:“弟子只是请着耿先生去讲了几堂课而已。”
“哦?”李子秋微微皱起了眉头:“给那些小姑娘授课?!”
“是啊”,贾明远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耿先生是当世术数大家,佛尊既然舍得把他留给了弟子,那么弟子自然也就不能浪费,一定要耿先生给那些小姑娘们好好讲上几堂。”
“耿先生开头……开头……”贾明远回想着当日里的情况,似.是有些忍不住笑,轻声说道:“开头只道是弟子故意作贱于他,险些把弟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是当日里那眼神能杀人,弟子现在早就已经被碎尸万段了吧。”
“只是弟子好说歹说,总是死活不松口,耿先生拗弟.子不过,也就愤愤地去了”,贾明远微微笑着,却是说道:“看耿先生那长吁短叹,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只怕当时耿先生是连佛尊也恨上了,只觉得自己遇人不淑啊。”
“你这小子……”李子秋失笑摇头,轻骂了一声,却是拍.着贾明远的肩膀说道:“这么短的时间里,看来你也是做了不少安排啊,倒是难为你了。”
当日里他将耿.询丢给贾明远,自然也是信得过贾明远的能力,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贾明远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把整个事情办得如此地干净利落,看起来这些年来这个小子的能力,也确实得到了许多的长进。
“弟子有什么难为的,其实这一切还是都是仰仗佛尊”,贾明远却是收起了笑容,看着李子秋,一脸认真地说道:“老耿能够在短短时间之内如此归心,也不过是被神师的慈悲胸怀所感召罢了。”
“其实弟子这一次原本没有做什么安排,弟子也觉得根本就不用做什么安排,早在佛尊告诉弟子这位耿先生与术数一途极为得意的时候,弟子也就领会到佛尊的意思了”,贾明远没有留意到李子秋那微微有些古怪的表情,却是径直说了下去:“若论术数算学一途,天下间又有什么人能够强得过佛尊。”
“弟子虽然不成器,在算学之上也只习得佛尊一身所学之万一,不过自信也已经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了,只是在现下的西林学堂之中,弟子在算学之上却是时常会被学生们给问得哑口无言啊”,贾明远这些年来大多时间都是在西林学堂之中度过,倒真是已经有了几分以学堂为家的感觉,提起那里的事情,脸上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温暖的笑意:“那些小姑娘们学起东西来,都简直是不要命,一个个都只觉得佛尊给她们吃给她们住,给她们连做梦里也从来未曾想象过的生活,她们却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佛尊的,佛尊唯一让她们做的事情也就是学习这些东西,而她们所能够替佛尊做到的也就只有把这些给学到最好,再加上那些小姑娘里面实在也有几个是天赋过人的,现在别说是算学,就算在其他方面,弟子也都觉得越来越教不动她们了呀……”
李子秋看着贾明远,原来还微lou出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情,但却是越听越为严肃,以至于不自觉之间,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早在起初贾明远提起他收服耿询的方式却就是拉着耿询去上了几堂课的时候,李子秋就觉得自己已经大致明白了贾明远的布置办法。毕竟耿询生平最为得意的不过就是术数算学一途,而若是借由授课之机,由那些小姑娘们出面,在这一方面能正面直挫耿询的锋芒,只怕耿询的傲气确实会因此而消散大半。尤其是在他面对的是这么一群小姑娘的时候,更是让他连怨怒之意都无从说起。
只不过耿询毕竟是一代术数大宗,在算学之上浸淫日久,在听完贾明远这段话之前,李子秋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西林学堂的女娃娃们,现在居然真的已经在算学一途之上,会拥有强过于耿询的水平,是以他刚刚一直都只是以为这不过是贾明远的巧做安排而已。
虽然现代数学体系的完善与这大隋年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但毕竟李子秋也没有想过要在这大隋年间办一座真正的希望女校,给那些女娃娃们上课,更多的不过怕她们没事做以及沿袭自前世的习俗罢了,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替她们编写由浅入深的系统教材,一切不过依赖于事实上本身也就是半桶水的贾明远去言传身教,作为过来人的李子秋,最是明白在这种环境下面要达到贾明远口中的成果,其间要耗费多大的毅力与多少的艰辛。
“弟子为了避嫌,也没有去旁听,不知道耿先生那两堂课里头到底讲了些什么,只是耿先生出来之后的表情……实在是……”贾明远继续说着,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弟子就带着耿先生在西林学堂左近四处转了转……”
“这一年多来,阿开一直都在那里练拔刀,阿九您记得吧,就是那个您捡回来的眼睛看不大清楚东西的男孩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说每天拔刀千遍,有一天就能够成为高手的故事,就天天都在那里坚持习练,还说自己比别人笨,别人千遍他就要更加十倍,最近还算好些了,开头每天都要磨得双手血淋淋的,哦,还有阿丑,脸上长了瘤那个,也是不知道听了什么故事,天天蹲在山上说要学与动物沟通的本事,有好几次差点都被猛兽给吃掉了……”贾明远说着,脸上却是lou出感慨的笑意:“其实何止是他们啊,被西林寺这些年来收留的孩子们,有哪一个不是拼了命地给自己积攒一点能替佛尊做点什么的本事,虽然佛尊可能用不上,可是他们却都觉得不这样就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得上佛尊的半点慈悲……”
李子秋听得微微张开了嘴巴,却终归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眼前这一副的情形,绝不是他这些年来收留这些孩童,善待这些孩童的本意,只不过在当前的时代背景条件之中,在西林寺那种对他的崇拜气氛如此浑厚的条件之下,却就居然渐次演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以此看来,耿询的转变实在也是不难理解的了,原来的他或许自命为李子秋帐下的第一高士,然而在西林学堂左近的所见所离,也已然足以让他对于他所要追随的这位主公,有着一种全然不同的认知。毕竟那些孩童们的愿望与做法或许确实极为幼稚,但却也纯粹得自然而然就具有了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尤其是在西林寺那种氛围之下,这样的效果更被无数倍地放大。
这些事情已经全然出于李子秋的原先构想之外,不过现在的他,却已经不想也不敢再去做什么样剧烈的矫正与更改,眼前的情况已经清清楚楚地让他明白,每一个时代的人物都难免带着这个时代深深地烙印,都难免要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逻辑来思考,哪怕就是李子秋强自将现代的一些做法嫁接过来,也就只能产生出眼前这般与他料想之中完全不同的场面。
个人的力量,相对于整个时代的文明,终归是缈小至不成比例的东西。
只是李子秋现在心底里头,却自不由得有了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无论如何,他也已经开始改变了周边一堆人的命运,而这些人都把未来的一切,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他呢?!
他真的能够给他们一个渴望的明天么?!
李子秋抬眼,望向窗外。
夜更深了。
…………
“淇儿,你怕不怕?!”李子秋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衣,脸上也很恶趣味地带着一个自制的大口罩,虽然下意识地模仿着现代社会里的医生标准打扮,但看在旁边众人的眼睛里头,这种从未见过的法服,却是更让这位神师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淇儿不……不怕……”小姑娘摇着头,嘴里说着,身上却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神师”,安仲明也是皱着眉头,朝着李子秋的方向急急地走来几步,却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样子,好半晌才开口憋出了一句:“这些法器真的就……真的就已经可以足用了么?!安某已经托人在极西之地觅得一块品质更佳的寒玉,或许我们应该……”
这几天来,他几乎是寝食难安,只短短几天的功夫,人倒仿佛是消瘦了一圈,他一直就守在李子秋的院门之外,只是当李子秋在闭门数日之后,终于走将出来宣布说那些法器已然炼制完成,可以在今天就替淇儿举行这驱妖之术的时候,安仲明的第一反应却简直是希望李子秋永远都不要出来。
眼下看着李子秋就要把淇儿给带进房去,安仲明实在是再按捺不住心中那番翻腾,忍不住走上前来借故拖延,虽然情知自己的理由不是理由,但却总也想着能把这时日拖得一天是一天。
毕竟这一进去一个不好,那就是阴阳两隔,他就永远也再见不着他的淇儿了。
“原先的寒玉对于法器来说也已经够用了,品质再有提高,对于提升法器之威能意义不大,倒也不必再有拖延”,李子秋说着,却是看着安仲明,一脸肃然:“这些法器确实已然足以供某家施法之用,只是此时决定淇儿生死的,不是某家,却是阀主与淇儿自己。”
“某家的法器威能,足以护得淇儿头颅离开身体之后,还能够再存活半柱香的时间之内”,李子秋对着安仲明淡淡说道:“所以阀主到时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还请阀主务要谨记某家所言,切切,切切!”
“是!”安仲明终归也是个枭雄人物,眼见事以至此,却也是不再多做纠缠,只是朝着李子秋一躬到地:“如此一切就拜托神师了。”
“王使君,元监使”,李子秋却是转向站立在一侧的王仁恭与元万安,大大方方地微微拱手:“既然二位还在此处,也是淇儿机缘所系,某家斗胆,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敢求二位俯允。”
“哦?”王仁恭与元万安不由得都愣了一下,只是王仁恭随即点了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而元万安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沉吟道:“不知神师所说究竟何事?!”
“人之头颅乃六阳魁首,断之则魂魄离体,有死无生”,李子秋看着他们,却是缓缓说道:“某家之术实乃逆天之法,只恐到时有阴邪之物前来烦扰,这倒就是要有请求二位帮忙的地方。”
“倒不是王某推拖,只是王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王仁恭微微一愕,却是说道:“如此与天争命,驱邪斗法之事,王某却又如何ha得上手?!”
“两位都是朝廷大臣,天子节将,身上自有显赫贵气,等闲阴邪之物何敢打扰?”李子秋淡淡一笑,却是说道:“尤其是王使君征战沙场多年,煞气深重,呆会还请二位也跟着阀主一同到房间中来,某家却是要有借二位身上的荣显贵煞之气,来为淇儿镇邪护法。”
“好!”王仁恭倒是爽快,也不多说,径自答应。
元万安皱了半晌眉头,但终归也是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他此番前来,不过就是为了探查李子秋的能力虚实,原本若是李子秋不说,元万安只怕也会想着要找个借口,凑到近前去,只是现在被李子秋这么若虚若实的一诈唬,元万安却是不自觉地心下有些犹豫,倒似乎真觉得呆会进入到那房间之中,却是会有什么危险一般。
只不过现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若他连李子秋这样简单的条件都自摇头拒却,那不但当堂便开罪了明显已经可以说是爱女成狂的安仲明,更是再无法亲身参与李子秋呆会的行动当中去,却是与他原先的目的背道而弛,是以不管他心底里头究竟做何想法,却也还是勉强答应了李子秋的要求。
李子秋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下微微一笑,推着淇儿就往房中行去。
房间里的耿询与贾明远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的东西,见得李子秋进来,却是向着李子秋一礼之后,便自退出了内室,走到外堂的大门之前,取出一应物是,却是一脸严肃地操心布置着。
李子秋落下帘笼,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这才抱起了淇儿,轻轻放到早已安放好的特殊的床榻之上,两面夹板缓缓合拢,将淇儿的脖颈卡在了中间。
淇儿感觉着那一片冰冷而锋锐的东西,在自己的脖颈之后慢慢地kao近着,躯体无可遏抑地颤抖着,想回头望着李子秋,却是转不动头颅,只能哀哀地叫了一声:“大哥哥……”
“淇儿不要怕”,李子秋温柔的声音,响起在了他的耳边:“放心吧,没事的,不会痛的。”
“嗯,淇儿不怕”,淇儿想点点头,却发现脖子已经动不了了,只能以目视意,却是忽然问了一句:“淇儿只是想问一下,淇儿的头砍下来之后,是不是哪怕淇儿死了,也都能够恢复淇儿本来的样子了?!”
“呃”,李子秋倒没有料到淇儿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温言笑道:“当然了,不过淇儿不会死的,大哥哥一定会还你一个漂漂亮亮的淇儿!”
“大哥哥”,淇儿却似乎是没有听到李子秋的话似的呢喃着:“人家想说的是,就是淇儿死了,大哥哥也一定要拆开淇儿脸上的布条,也一定要记得淇儿漂亮时候的……”
她话还没说完,只感觉得到一片冰凉自自己的脖颈之后划过,依稀还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如水滴洒落一般的声音,然后就是眼前一黑,什么事情也再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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