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看着他那张无辜又清白的脸,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说:“鸿元,你继续这样的话……”
鸿元挑了挑眉毛,打他?
方棋道:“我们只能分床睡了。”
鸿元:“……”
鸿元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默然道:“你还不如打我。”
“……”方棋莫名其妙道:“我打你干嘛,抖M?”
懒得跟他纠缠不清,穿上衣服遮住了刺目的咬痕,方棋系上腰带,按着脖子闷闷的想,这么深而多的痕迹,没道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察觉到,夜里真的睡得这么熟?
今天出去吃饭,方棋穿好了衣裳,鸿元跟在他身后,表情天真稚气,扁了扁嘴巴道:“我错了。”
方棋丝毫不为所动,冷漠道:“装什么可怜,哭也没用,边儿去。”
方棋下定决心要把这个臭毛病给他扳过来,一步不肯退,鸿元眼睛一眨不眨,不慌不忙的想,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这世上没人能拦得住。
表情仍是十足的可怜委屈,“我没装。”
方棋嗤笑一声,别人家的小孩都是贴心的小棉袄,就他防孩子跟防狼似的,简直醉了。
小鸭嘴兽今天精神极了,方棋把它从竹篓里提溜出来,转而装进那个小小的竹筒里。竹筒不能完全装得下它,脑袋露在外面,小鸭嘴儿两只爪子搭在竹筒上,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黑豆眼亮晶晶的。
方棋带着小鸭嘴兽走到门口,拉开了门,鸿元没有跟上来。方棋嘿了一声,还知道耍脾气呢,委屈你了?随后扭头一看,正要训他,就见小孩不情不愿的踱步走了过来,神色恹恹。
方棋就见不得他这幅可怜失落的表情,差点就扑过去哄了,万幸在最后关头刹住了车,冷哼一声,甩甩头走了。
鸿元深邃的眼睛映着日光,叹了口气,苦肉计没骗到他。
虽不是吃饭的点,客栈里的人仍然很多,在楼下的大厅里四散落座,或低声暗暗交谈,或高谈阔论,方棋带着鸿元要了一碟花生米,听了几分钟,没什么有用的讯息,唯一比较新奇的消息是正正邪邪齐聚风瑶山,互看不顺眼,风瑶山时不时炸出一道彩光,那便是正邪两道又掐上了。
不出片刻,近日来的消息听了个七七八八,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方棋把没吃完的花生米给鸿元塞了一把,又给小鸭嘴兽几颗,剩下的一股脑扫进兜里,走了。
街上的人比起前两日少了将近三分之一,风瑶山的事也就热闹这几天。游安城到底离着风瑶山有一百多里路,在这儿也看不出来什么,想必大多数修士在游安城聚首之后,便赶往风瑶山附近了。
出了客栈,对面便是卖包子的,蒸笼摆在店外,冬日里一股一股的热气蒸腾,方棋几乎立刻就感觉到饿了,买了两屉包子,边走边吃。
走了没多远,路过一条阴暗潮冷的小巷,前面的十字路口人来车往,方棋牵着鸿元等前面的华丽马车过去,忽然听到低低的求救声,“行行好吧……赏口饭吃,老爷……”
方棋愣了愣,叼着包子四下一看,只见那小巷里躺着两个人,贴着墙壁,堆着两坨破破烂烂的烂棉袄,需得仔细看一看,才能看出来那堆棉絮里有两个瘦弱到可怕的人。
那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脸上长满了皱褶,双眼浑浊不清,面前放着半个破碗。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稚幼的孩子,穿着过大的衣裳,污黄污黑的棉絮翻了出来。天寒地冷,这两人想是没衣服穿,冬天夏天的都胡乱的往身上套,骨瘦如柴,偏偏穿着极为臃肿的衣服,如果不是出声说话,几乎看不出来那是个人。
方棋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他平生最见不得老人和小孩受苦,以前上学上班时,看到深夜还要摆摊卖东西的花白头发的老人,或是弓着已经直不起腰来的腰背捡破烂和塑料瓶,蹒蹒跚跚的谋生,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方棋抬脚,刚想把手里的包子给那两人送过去,走了两步,忽地回过头来,瞪向小孩。
鸿元就跟在他身后,正从怀里拿出干净的手帕,俯身擦他手上因为吃肉包子而沾的一手油。
方棋胡乱擦了擦,努努嘴道:“你看那边。”
鸿元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没看出来什么,又低下头,继续给他擦手。
“唉,你这是什么反应啊。”方棋不满看他,鸿元一脸的木然和事不关己,看老人和小孩的表情跟看石头没什么区别。
鸿元头疼的抬头看他,无奈道:“你闹什么。先擦手。”
方棋哽了哽,看出小孩这个木着脸的表情不似故意,他是真的没把那两个瘦得皮包骨的老人和孩童放在眼里,就像是一块背景板,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力。
事实摆在眼前,方棋还是有点难以置信道:“那两个人多可怜啊,这么冷的天,手都冻烂了,你没看到?”
鸿元道:“看到了。”
方棋:“……”
看到了你还这幅表情?有没有同情心!有没有?!
方棋无力道:“你看到他们,一老一小,寒冬腊月在外乞讨,心里是什么滋味?”
没什么滋味。
鸿元叹了口气,这时候实话实说,这人又要翻脸跟他闹个没完,只好道:“真可怜。”
方棋松了口气,呐,看嘛,我们家鸿元才不冷血呢,多么的富有爱心啊!才不会滥杀人命呢!
方棋就是要抓住鸿元的菩萨心肠,努力将其发扬光大,当即又买了一堆包子,还有两件厚实干净的棉衣,另有十两碎银,满满的往他怀里一塞道:“送过去,你送过去。”
鸿元哭笑不得,抱着东西不动,看方棋一脸的期待鼓励和我看好你呦,实在狠不下心来让他失望。
算了……
鸿元想,权当哄他高兴。
鸿元慢吞吞的点了点头,慢吞吞的把食物、衣物和银两送过去,那一老一小看到东西,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眼中先是震惊,后是不敢置信,再是感动流涕,扑通一声,老人拉着孩童一起跪下,磕头就叫恩人。
方棋感慨道,多么令人动容的一幕啊。
然后,慢慢的,他笑不出来了……远远的看着,囧了一脸,实在不忍直视。
一老一小哭着跪下,过去好几分钟了,那小崽子脸上一点表情没有,直板板的站着,无比坦然的受了这一长跪。
方棋:“……”
熊孩子!怎么连扶都不扶一下啦!太实诚了吧!你不扶人家怎么好意思站起来!
方棋以为他在不好意思,又怕他尴尬这一回,打击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积极性,赶紧小跑过去,将跪在地上啜泣的老人和小孩扶起来。
“大恩大德……大恩大德啊!”老乞丐絮絮叨叨的念着,“恩人,你救了我和我小儿的命啊!我给你做牛做马,做牛做马啊!”
方棋干咳一声,最怕这样被人用力过度的感激,笨拙的安抚了几句,老乞丐握着他的手呜呜哭,颠来倒去的要给他当牛马。
方棋:QAQ
鸿元没什么表情的握住老乞丐干瘦的手臂,掰开他攥着方棋的手指,从他手上移开。
方棋抽出手来,深觉自己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当即也顶不住了,拉着鸿元就跑了。
虽然有点不礼貌……
但他跑的真的很快。
一口气跑出半条街,后面没人追上来,方棋松了口气,低头笑道:“怎么样,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助人为乐的感觉爽不爽?”
鸿元抬头道:“你喜欢?”
方棋思考片刻,道:“怎么说呢,反正就是你的举手之劳,也许对别人来说就是雪中送炭,久旱遇甘霖……你不觉得当别人因为你而感到幸福快乐,是一件挺……嗯,好的事情?”
鸿元斟酌一番,避重就轻道:“你喜欢我就喜欢。”
方棋的小心肝抖了抖,鸿元这是把他当做榜样的意思吗?你喜欢我就喜欢……据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小孩在幼年时期,会下意识的模仿父母的行为。
方棋登时觉得自己意义重dà,再看小孩的眼神就越发慈祥,好像圣光照耀大地,把黑透了的鸿元洗白了那么一点点……当即用力的点头说:“我很喜欢!特别喜欢!”
鸿元笑道:“你喜欢就好。”你高兴我就高兴。
方棋:“……”
走走停停,逛了一上午,又来到上回的那个茶馆,正当中午,茶馆旁边有一家饭店,里面坐满了过路的修士。
“在这儿吃饭吧。”方棋在门口的桌边坐下。
这饭馆里的桌子都才到大腿那么高,板凳也又矮又小,吃饭的时候除非端着碗吃,不然很容易窝着肚子。
饭菜还没上来,方棋含着花生,搬着板凳换了个方向,听别人说什么。
想来风瑶山那边真的始终没有什么新消息,这半天来换了好几个地方,听来的讯息都大同小异,一点实际上的进展都没有,那个会洗牌的神更是没了下文。
所以……是有还是没有啊?
有怎么不公布,没有你们怎么不走!
方棋不能想这件事,一想就头大。
他晃了晃脑袋,没多一会,饭店里的伙计上了热乎乎的饭菜,方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才没吃几口,一片阴影投下来,方棋从碗里抬头,看到几个粗莽大汉,带着歉意道:“小兄弟,没多余的桌子了,能不能搭一桌?”
店里人多,搭桌是常见的事,上回他还搭过别人的桌呢。
方棋笑道:“当然可以,您请坐。”
然后把放在桌子中央的饭菜往自己和鸿元这边拉了拉,为他们那边腾出放菜的地方来。
来人是三个汉子,叫了烈酒热菜,便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试炼大会还有一个多月便开始了吧。”
方棋夹着的肉啪嗒掉在碗里。
“云淮剑宗是这回的主办方,不愧是第一剑宗,出手十分大方,据说拔到头魁,除原有的奖赏之外,还额外的奖一把天阶之剑,若不是剑修,则能得到三颗高阶回元丹。”
“回元丹?!此话当真?!”
“当然。”
方棋不记得试炼大会的奖赏里是不是有这个回元丹了,但若是真有,还真是挺大的手笔。
修真界这个修那个修,分类虽多,但主要是因为修习的功法不同,体内流转的气息都是真气。只要踏入入X期,丹田内,便会生出一颗元丹。
元丹是修士的根本,是真气之源,既能储存真气,亦能充当过滤器。
真气亦有粗糙和精练之分,同样的等级,同样的一个招式,真气越精练,威力越大。升级的祸患也越小,越易成功。
现成的例子比如说鸿元,他在千尸谷虽然继承了大量的修为和元丹。但中途陨落的修士大多是资质差,而导zhì的真气不纯,或是根骨尚佳,但急于求成,而在历劫时吃了大亏,而导zhì身亡。总的来说,除非足以称霸一方的修士大能,一般的修士元丹都不够纯正,杂质极多。
况且每个元丹出自一个个体,元丹修为之间互不相容,如果他在千尸谷囫囵吞枣,不分好坏,一股脑将真气全部吸收继承,巨大的副作用之下,是极难成神的。就算侥幸成功,也不至于会强到足以让整个修真界都为之忌惮的地步。
他之所以成为独一无二的神,与他在万兽神殿的三千年有极大的关联,那三千年,他将修为元丹磨合提炼,精简到了极致。
元丹是修士的根本,废了元旦便废了武功,元旦受损,对日后的修为修炼都会受到影响。
修真界有相当大一部分的修士,为了急于求成,快速升阶晋级,在修炼的低级、中级时期,大量的收纳真气以求晋级,而不进行过滤提炼,导zhì沉积的杂质越来越多,在历劫升阶时,极为容易伤损元丹。
这种伤害是不可逆,也是不能修复的。即使是回元丹也无济于事,但这个丹药,可以在历劫时护住元丹,有一定的几率降低对元丹的伤损,是许多修士梦寐以求的保命符!再加上炼丹方式繁杂困难,对炼丹者的修为和火候要求均很高,更是一丹难求。
不过,方棋关心的不是回元丹,他要那个没用,鸿元要那个更没用。
方棋放下筷子,凑过去道:“说到试炼大会……是不是在篷仙山举办?”
坐他对面的修士道:“不错,在篷仙山。”
他旁边那人道:“怎么,你也要去试炼大会?相见即是缘,风瑶派一事完后,我们便要动身前往篷仙山,路途遥远难行,不如一同前往?”
方棋没料到对方这样热情,愣了一下,才摇摇头道:“多谢多谢,我就是想问问,篷仙山……在哪个方向啊?”
众人:“……”
旁边的修士道:“大名鼎鼎的篷仙山……小兄弟在说笑?”
才没有,真不知道在哪儿啊……书上这么小的不值得记的细节,他怎么可能记得,反正就是走个过场,早一目十行的跳过去了。
所以他为他的囫囵看书付出了代价……看吧,现在干着急。
那几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方棋还要追问,鸿元摁住了他。
“篷仙山距此三千六百里,在东方,”鸿元扳着他的肩膀,道:“你想去试炼大会?”
“怎么可能!”方棋冷笑摆手道:“我告sù你,我不想去,你也不能去!在东边是不是?那咱们就往西走,总之离那里越远越好。”
鸿元若有所思看他,试炼大会上有什么?
有十多只魔兽,就是在那个地方,展开了他另一个人生炼狱的开端。
他似乎在有意的帮他规避以后可能会碰到的那些危险。
鸿元端量他片刻,忽地想起一事,计上心来。
如他猜测属实,眼前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了——之前总是不放心,若是他突然之间小孩变成人,会不会吓坏了他,再加上他二人前脚出了风瑶派,后脚举派灭门,疑点太多……只得暂时屈就做一个孩童。
但凡没有十足把握,但凡超出掌控之外,哪怕一星半点,他都不敢尝试。
鸿元慢慢道:“不如往南,千尸谷在南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