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林远鹤殷切的目光,李长清淡淡一笑,指了指不远处残破的尸体,道:
“这林中老鬼作恶多端,祸害了许多无辜生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命中注定,罪有应得。”
“贫道代天行法,斩之,枭其首,以赎其罪。待它人头落地,过往一切是非善恶,皆随之烟消云散,再咎无益,你是它的同门师弟,若想为其收尸入殓,贫道不会阻拦。”
林远鹤闻言一怔,郑重再拜道:
“多谢道长!”
接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条提前准备好的裹尸布,快步上前,将林中老鬼的残尸裹了,背在了背上,复折返与三人辞行。
那林中老鬼不知是因生前遭过天谴的缘故,还是因为道人剑芒中携带的雷罡,身死之时浑身枯萎如朽木,脖颈断裂处乌黑无光,更不见半点血液,端的是诡异万分!
此时被林远鹤背着,轻飘飘的,似没有一点重量,真就像一截人形的枯木一般!
“道长、张三爷、孙小兄弟,在下陋居就在城东白花巷,门口设影壁、铺青瓦的那幢就是,三位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派人通传,在下随时恭候,告辞!”
林远鹤扛着师兄的遗骸,又表情诚恳真挚地撂下一大通话,这才匆匆出了猫仙祠,消失在巷弄尽头。
“师父,这位林先生也是位有本事的人呐!”
张小辫儿望着对方儒雅的背影,不由啧啧称奇。
“就是,就是!”
孙大麻子急忙附和。
李长清也点了点头,轻声道:
“日后若有麻烦,找他或能帮上些忙。”
他这话是冲着徒弟张小辫儿说的,但后者此时的注意力不在这,并没在意师父话中饱含的深意。
只听张小辫儿突然开口问道:
“师父,您说那林中老鬼手段如此诡异莫测,会不会还藏着什么后手,譬如假死脱身之类...”
他这话语气说的十分委婉,却瞒不过李长清。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太容易,那林中老鬼向来老谋深算,有没有可能骗过贫道的眼睛,设计假死,借此逃出生天?”
李长清直言不讳。
“嘿嘿,师父您老人家明鉴...”
张小辫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刚长出青茬的脑袋,道人赐给他的方帽之前在青螺时,镇被大风吹走了,所以他现在是个和尚头。
“徒儿,为师记得你刚才孙大麻子如此问你,你却说‘头都掉了,还能有活?’,怎么现在又来问我?”
李长清盯着他,玩味一笑。
“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啊这...我...”
张小辫儿结结巴巴,面色微红。
孙大麻子和元宝见这小子出丑,忍不住在旁捂嘴偷笑。
报应啊,报应!
李长清摇了摇头,道:
“不必多想,贫道在那一剑中,名为‘雷刹’,其中蕴含一道雷雨天自山巅萃取天雷真罡,世间一切歪门邪道,观之必惊,触之必亡!”
“林中老鬼正面受了此剑,除非它是地府里的阎罗老儿托世,不然定死无疑!”
说着,道人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空,环顾空荡荡的猫仙旧祠,笑道:
“若它真有‘偷梁换柱’、‘死中求活’地逆天手段,又何必躲在阴暗晦涩的金棺坟里,陪那女尸整整几十年,忍气吞声只为苦寻一个‘替死鬼’呢!”
“师父英明,徒弟受教!”
张小辫儿拜服。
回到府宅之后,吃过晚饭,便熄灯入眠了。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惊累了一天,早就身虚体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上了床,后脑勺刚沾上枕头,便打起了鼾。
李长清成为先天之后,就很少睡觉了,基本都是盘在榻上入定打坐,就算有时平躺合眼,进入睡眠状态,神智也十分清醒,对周遭一切都掌握于心。
并不是说他已经不能如常人般沉睡,而是因为很少感到疲惫。
元宝今夜也格外地精神。
按说平日里,这小家伙儿也属于那种沾床就倒的,似乎怎么都睡不够,足以和张小辫儿争一争“睡觉大王”的宝座。
但这两天不知怎么了,一反常态。
“这猢狲,不会是饿了吧?”
李长清瞥了眼旁边兴奋地又蹦又跳的小猴子,心中起疑。
“吱吱吱!”
元宝耍的正开心,忽然听到“饿”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一个猛子扎到道人身前,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干饭了,干饭了!
李长清脸色一黑,拨开小猴伸过来的毛手,心中念头忽然一动:
如今我身上宝器都要为铸剑准备,剩下的银钱也都花上了,囊中羞涩,实是没有余粮,不过听人说,那金棺坟中似乎藏有不少宝货,或许可以......
略一思索,他摇了摇头。
不妥。
那坟中虽陪葬宝货虽多,但到底是属于那冤死贵妃。
若埋的是个昏庸无道、残暴生灵的帝王贵胄也就罢了,可那贵妃被太后冤杀,本就是个可怜人,贫道又怎么忍心去强抢她的东西......
那岂不成了“入室抢劫”的强盗?
“唉......”
李长清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
明知一地宝货堆积如山,却不能去取用,只能看着其腐烂化为尘土,实在有些可惜...
虽然感到十分可惜,但道人却并未心动。
他虽然下过几次斗,盗过几回墓,但不论那元代将军,还是献王老儿、古代魔国祭祀,都是滥杀无辜、残虐百姓之辈,毁其陵寝、捣其尸骸,皆不会让他产生负罪之心。
想来也算一种另类的为它们残害过的民众报仇了...
今回不同以往。
那位贵妃娘娘虽不见得一定是那爱民如子,善待他人的,却总归没做过伤天害理的恶事,最后还落得个凄惨暴毙的下场,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去惊扰。
有些底线,还是必须要坚守的。
李长清想着,已彻底抛却了去金棺坟中走一趟的想法,摸了摸元宝油光水滑的毛发,笑道:
“看来只能委屈你,再饿上一阵子了。”
“吱......”
元宝缓缓垂下了脑袋,一脸沮丧。
额滴饭饭呢?
翌日。
李长清从入定中缓缓苏醒,起身走到院中舒展了一下筋骨,决定动身出发,再往荒葬岭万尸坟。
铸剑所需的宝料、神铁、剑母都已备好,无根火他经过昨夜的思考实验,也已有了眉目,现在是万事俱备,只差东风。
只等收拾好剑炉,便可动手铸剑了!
事不宜迟,越早动身越好。
道人从没拖延的习惯,一旦打定主意,即可便要启程。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吩咐几句。
于是让元宝去床上把还在睡懒觉的张小辫儿提溜过来,叮嘱道:
“徒儿,为师有极为要紧的事,要外出一段时日,长则数旬,短则七八日,你和元宝留在府上,本分度日,等为师事成归来,切勿挂怀。”
“什么?!”
张小辫儿本来还昏昏欲睡,忽听此言,猛地惊醒,顿时被震得七荤八素,急忙追问道:
“师父,您老要去哪儿?怎不带上徒弟一起?”
“荒葬岭万尸坟。”
听到他问,李长清也不隐瞒,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讲了出来,见这小子一脸吃惊,便笑着解释道:
“非是为师不带你们,而是此行颇为凶险,若遇危机,为师恐精力无法分散,不能及时照拂,带你去非但没有益处,反而会互为掣肘。”
“啊?!”
张小辫儿闻言,一脸失落。
“吱吱吱!”
元宝却早就习惯了,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昨晚上道人已经提前告诉它了。
“大丈夫磊磊落落,又不是生离死别,何故作此女儿姿态?”
李长清面色平淡,语气故意露出几分不悦。
“非是徒弟故作扭捏,只是......”
张小辫儿打了个稽首,眼中不禁显出浓浓的不舍,低声道:
“只是徒弟已将《道武录》、《猫经》习完,师父还不曾检查课业...”
“此事不急,等我回来再说!”
李长清摆了摆手,看着一脸茫然忐忑、目光闪烁的小少年,终究是心中一软,放缓语气,伸出一只大手覆上他的脑袋,温声道:
“放心罢,不会太久的。”
他理解张小辫儿此时的心情,知道现在自己是对方心里为其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成为了对方不可或缺的依靠。
这么久相处下来,师徒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深。
但是,现实总是残酷的。
李长清毕竟不属于这个时代,早晚都会离开,张小辫儿必须提前适应,学会自己去应对一切。
而且道人知道,这小子不是不行,只是不愿罢了。
谁又不想一辈子都有个无所不能的依靠呢?
只可惜...
不过李长清也不是绝情之人,不会撒手不管,总得给自己的徒弟留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所以他这次便让元宝留了下来。
这也算是一个考验吧!
“徒儿你记住,为师不在的日子里,你行事务必小心谨慎,凡事三思而后行,多学多看少说,更不要在外人面前夸海口、逞英雄,还记得你之前跟为师说的么?”
李长清顿了顿,缓缓道:
“你要做那能大能小,能升能隐的真龙!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傲视穹苍,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不兴波纹!”
“昔日诺言,你可能做到?”
道人注视着少年。
张小辫儿用力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坚定。
“善!”
李长清嘴角缓缓上扬,转身迈出宅门,忽然顿住身形,似是想起什么,最后留下一句:
“对了,若是巡抚马天锡来访,须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他如果给你什么好处,大胆接下便是,为师去也!”
说完,他身形化作一道清风,消散于天地之间。
“师父教诲,徒弟谨记!”
张小辫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抻头望着空荡荡的街巷,一脸怅然若失。
“吱吱吱,吱吱吱!”
别看了,回来吧!
元宝嘲笑似的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摇着尾巴荡回了堂中。
“唉,一时心急,竟忘了问师父到底去干嘛了...”
张小辫儿收拾了一下心绪,摇头晃脑地进了宅子,缓缓关上了大门。
刚走到堂前,身后忽然响起敲门声。
师父!
张小辫儿猛地抬头,转身噔噔噔跑了回去,噌地打开了大门。
却见两个身穿皂衣,腰挂佩刀的差人恭敬地立在门前两侧,中间站着一位文士打扮,手持折扇,面容和善的老大人。
正是老熟人,灵州巡抚马天锡。
“巡抚大人?”
张小辫儿愣了一下。
“呵呵,原来是张小友。”
马天锡面容温和,语气亲切,丝毫没有一品大员的架子,让人如沐春风。
他拱了拱手,柔声问道:
“马某冒昧造访,多有得罪,不知栖云子道长在家吗?”
“这...”
张小辫儿心中惊疑不定。
师父刚嘱咐完,他就来了,怎会这般的巧......
难道这位马大人,表字孟德不成?
马天锡见他表情有异,面色不变,心中稍加寻思,便猜了个大概,眼睛转了转,对张小辫儿笑眯眯地道:
“小友不必疑虑,实不相瞒,马某此来,是为了荒葬岭野犬一事,既然尊师不在,想来是有事出去了,可否至堂中一叙?”
荒葬岭?
张小辫儿心中一震,额上不由渗出几滴冷汗。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师父出去的?!
莫非...
想到不安处,张小辫儿笼在袖子里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但记起师父临行前的嘱咐,他缓缓镇定下来,冲马天锡抱了抱拳,侧身道:
“大人请进!”
“多谢小友。”
马天锡呵呵一笑,吩咐左右待在门外,自己跟着张小辫儿进了后堂。
入堂后,两人分主宾坐定。
张小辫儿奉上热茶后,率先问道:
“巡抚大人,您刚才说荒葬岭野犬...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
“呵呵,看来尊师并未将此事告诉小友...”
马天锡听他说话间,语气颇为急不可耐,心中微微有些惊讶,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
“事情还要从神獒伏诛说起,那天,马某便让手下军将领一营兵勇捉刀扛枪,携带大量火器,列队开往荒葬岭除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