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南境无名村。
四面环山。
天光云影下,一息风穿过碧翠蓊郁的树林。树林深处有一小湖,湖边山崖上挂有一宽约十来步的瀑布。其高约五丈,透心凉的水花自山头而下。
瀑布正下方趟有一光滑大石,夏枫正盘腿趺坐其上,任凭瀑布水无情地拍打脑袋。她双手置于膝盖,双眸紧闭,岿然不动,已然一副生仙的架势。
今天是她闭关修行的第两千天,也是最后一天。
至于她为什么在这泡水,还要从该死的穿书说起。
一天,她躺在家里刷晋江刷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成了一本女尊文里的女配——贤王。
淦啊!
这贤王是个草包,但偏偏因世袭,头顶王位手握重权,经典的德不配位。她被人撺掇利用处处给女主使袢子,被女主疯狂打脸。
你死了也继续鞭尸的那种打脸。
夏枫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还没上位的年幼女主杀掉。
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
没成想穿书这事儿,冥冥之中自有约束。她不能对女主起杀念,更不能撺掇别人杀女主,也不能改变女主的人生轨迹,否则就会头痛欲裂。
嗐,这皇帝只能你当呗。
那你当就你当,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总不能当个草包吧?
夏枫苦思冥想,终于有了对策: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呸,母。
她先天血缘上做不了女主她娘,后天能力上得努努力吧。
她回忆出女主的所有金手指,即书内厉害的武功绝学甚至秘传兵法。若她先女主一步学会并毁之,届时她天下第一,女主要学,必须滚来拜师。
届时夏枫就是女主再生之娘,她虽杀不了女主,但女主也不会把她怎么样,毕竟普天之下,没有比女主更知恩图报且孝顺的人了。
夏枫掂量了一下,觉得可行。
为了光明的未来,努力个几年还是值当的。
于是,这五年多,夏枫逼了自己一把。她行走江湖,废寝忘食几近辟谷,把原主肥溜溜的身子活生生累瘦了,才学完书里有记载的全数武功绝学,并把秘籍统统焚毁。
这还不够,她以“路人甲”这个代号,混入杀手组织,把能拜的师父都拜了。
待学成,夏枫也花光了全身家当。
那天,她离开组织总部,游荡街市找活干。嘿这不巧了,赏金令上的人都认识!这不,她就摘了赏金令,把该杀的都杀杀干净,还捞了一大笔钱,一夜暴富,震惊全门。
啧,“夺笋”啊。
夏枫嗤之以鼻:没见过世面,这都是小事。
人固有一死,她杀了人,竟然还耐心得一一超度,简直观世音菩萨降世好么。
哎!
她摇摇头,擦擦眼角因感动流出的泪水,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
时光飞逝,经过多年勤学苦练的夏枫,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武功盖世,堪称世界战力天花板,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上个月,她刚“正义得战胜”她最后一个师父。
此时也是天京局势板荡,先皇驾崩,羸弱的女主被迫成为太皇君的傀儡无限吃苦的时候。
是时候回去啦。
长吁一口气,夏枫双手在胸前合十。一股暖流自七经八脉被驱动至指尖,凝成无形的温热小团。
她略一弹指,那小团便如被投射的铅球冲出瀑布,重重打在高大的树林中。
噼里啪啦,天崩地裂,一排排葱郁相继吱呀倒下,掀起一片黑色的鸟群。波动的气流如无形的风刃打在瀑布的中段,生生将其割裂开一个弹指的时间。
无敌,是多么寂寞。
收回手,夏枫满意一笑,起身而出。
清透的阳光自云罅而下,铺洒在她湿哒哒的面庞上,形成一层柔和的光晕。她随手扯下一片衣带,束起湿如海带的头发。
裹紧湿透的白色外衫,夏枫昂首阔步,准备离开这陪伴了她多年的瀑布。
发财后,夏枫把钱存入钱庄,化名阿凤来到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无名村,美其名曰修身养性、温故知新。
无名村坐落在深山老林中无人问津,是个只进不出的凹陷地段。
多年来,夏枫算是唯二的外来人,她独门独户,偶尔帮帮村民的忙,靠打猎为生。
一想到打猎,她的肚子便咕噜噜叫嚣起来。
夏枫耳尖一提,只一掌出去,内力如泰山压顶,轰隆一声。
河岸被打下一个凹陷,一只路过的小兔嵌在土内,痛苦得扑楞着腿,红染白花。
上岸,夏枫美滋滋地提溜起小兔子的耳朵,打算回去饱餐一顿。
你看这个兔子,它又大又肥。
忽然,树林里传来柔弱男子求救的声音。
“救命啊!”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他来了他来了,他又来了!
夏枫朝天翻了个白眼,见鬼了似的加快脚步。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个人。
不予理会,她迅速转身朝声音的反方向竞走,眉心随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叫唤微微皱起。
“你们要干什么!谁来救救我!”
“苍天有眼,竟没一个好心人救我!”
哭喊声此起彼伏,一声盖过一声,如针狠狠刺入夏枫的耳蜗,横穿她的脑袋。
“凤!姐!姐!”
艹!
定住脚,夏枫扭身跃起,轻功翻至湖边长满苔藓的大石块上。
灌木丛的另一边,一群壮妹正色眯眯围着一娇俏男子。那男子衣衫半敞,头发凌乱地趟着,春光似露未露。
好一副仙男落泪图。
若非夏枫早已习以为常,可能都没发现一丝一毫的表演痕迹。
壮妹们嘻嘻憨笑,只顾说些污言秽语,却不敢动手动脚,像一群大猩猩在参观什么稀奇物什。
“凤姐姐,凤姐姐,救救我~”
男子瞥到夏枫前来,香肩一抖,露出冰肌玉骨,轮廓娇艳的稚肩诱人采撷,一副弱质男流的模样。
这家伙真该去领个奥斯卡。
夏枫觑起眼睛,她蹲下身,一手拎着兔子,一手两指夹住他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喂,何子秋,第一百多次了,有完没完?”
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设计勾引她一百次了,还次次不重样。
他不累嘛?
饶他一命,夏枫造的浮屠都已入云了。
对何子秋,她唯有一个字:牛。
刚开始,何子秋也就耍耍小聪明,夏枫也就罢了,懒得动手。毕竟她的魅力总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侧漏。
任凭你十八般武艺,但最后谁能成为被我看上的幸运儿,还得看我心情。
没办法,美女的世界就是这么枯燥且乏味,就是如此单调无趣。
可后面他越发胆大,戏演了一出又一出,阵仗越发大,这不,都有群演了。
要不是他做的点心很好吃,夏枫早就一爪把他脖子掐断。
啧,那点心真是一绝。
“凤姐姐,你在说什么,子秋听不懂……”男子水灵灵的眸光撇过来,图叫人疼惜。他挣扎着坐起身,呜咽了几下,手腕上还有胭脂涂抹的红印,伪造成受伤的模样。
几个壮妹没有后续行动,就连咋咋呼呼的调戏都心不在焉。何子秋呜咽地哼唧几下,满含期待得盯着夏枫,要把她盯穿似的。
“凤姐,你到底救不救?”一个壮妹终于蹲累了,她站起来扭扭腰,疲惫得擂擂肩。
虽然夏枫年纪比她小,但碍于她不敢惹夏枫,便尊称其一声“凤姐”。
“勉强救一救,我可是个好人。”夏枫瞪了眼何子秋,不耐烦得把手中的兔子一甩,“给你们了,拿了赶紧滚。”
壮妹们接过兔子,相视一笑。那问话的壮妹还挺有演员修养,轻咳一声,指着何子秋勉强道:“既得了好处,就放你一马。”
说罢,众人杀青了似的,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哎,浪费了一只兔子。
夏枫面无表情得跳下石头,走近趴在地上的人儿。
何子秋嘴角噙笑,羞涩得伸出手,像要迎接夏枫温柔的搀扶。
一阵水汽倏忽飞过,夏枫横跨过他就像跨过一块碍事的木头,无动于衷得扬长而去。
夏枫:这家伙干嘛呢,想上天?
何子秋的手就这样尴尬得悬着,牵了个寂寞。
夏枫四处张望:再打点什么吃呢。
一阵窸窸窣窣,啪嗒啪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何子秋小跑着跟上,自她侧面探过头来,笑得像朵栀子花:“凤姐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子秋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又来了。
夏枫就差仰天长啸了。
这家伙天天把“以身相许”挂在嘴边。
她都要听腻了。
以身相许,以身相许,怎么许?
夏枫回头扫了他那小身板一眼,冒出十分危险的念头:精瘦精瘦的……BMI恐怕都不如那只兔子。
不够肥美。
头疼得别过头,她当他不存在。
不远处,恰巧有一头鹿正警觉得朝这里探看。
鹿肉也不错。
捡起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夏枫随便往石头上磨了几下,举过头顶,瞄准红星。
蓄力——!
“凤姐姐!”何子秋娇唤一声,横跨至她面前,生生用脸挡住了她的视线,“凤姐姐,从此以后,子秋就是你的人了!”
别挡视线啊!
夏枫烦躁得别过头,那头小鹿已然消失在视野中。
好家伙,她的晚饭,跑了。
此时,她方忍无可忍地正视面前的男子。
去年,无名村来了位姓何的富商。
据闻,何富商做生意的时候得罪了许多达官贵人,不得已才携带一家老小及金银财宝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避风头,是个十分胆小的女人。
她有个独子,叫何子秋。
何子秋这个名字,夏枫属实不记得书中有记载,只当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没放在心上。
何子秋刚到无名村,就开始被动或主动地招蜂引蝶,村里几乎所有的女人,甭管已婚的未婚的,暗地里都是他的爱慕者。
但巧了,她夏枫最不缺的就是江湖上的爱慕者。
东西南北四条街,但凡你随手抓一个道上混的男人,都会告诉你路人甲是他们的梦中情人。
偏偏何子秋任性妄为、飞扬跋扈,是在城里作威作福惯了的主,他怎能忍受一个女人对他如此熟视无睹?简直是否定他的魅力!
这家伙便像中了邪,偏要与夏枫谈情说爱。
他几乎用尽毕生所学,将所有可以用来“勾引女人”的招式,统统在夏枫身上施展了个遍。
眼前的男人,长了一对勾人狐狸眼,他笑起来自带花香似得,甜得人心间发齁,但面庞偏偏带了些微清冷的棱角,薄唇微勾,与当下盛行的莹润唇瓣格格不入。
倒是很符合夏枫的审美。
可在书中,夏枫有一夫一郎。未婚夫远在天京,是女主的舔狗。侍郎叫阿肆,是个毁了容的小奴隶,但心机深沉、手腕高明,后来被女主救赎,也是女主的舔狗。
这两个男人一心帮女主往死里弄夏枫,夏枫回京后需得先处理这两段关系。
呵,男人,她不需要男人。
她只缺一个点心师傅。
“何子秋,我动动手指就能送你去见阎王,你最好不要惹我。”
夏枫掂量一下手中的木棍,用棍身将何子秋拨开,自认说了一句“温柔”的劝导。
谁知跟屁虫何子秋抬脚就跟了上来,像寄生在她身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凤姐姐,你说了那么多次都没杀我,定是心里有我!”
恋爱中的男人,都这么自说自话吗?
夏枫无奈得瘪瘪嘴,忙加快脚步。为了甩掉他,她甚至施展轻功,在巨大的石块与灌木中穿梭,专门走不是人走的路。
何子秋阴谋算计搞得厉害,四肢却像废了一样。
他走在树丛间,不一会儿胳膊就被扎了几根刺,腿上划了道扣子,衣裳还被树枝勾住了。他眼看要跟不上夏枫,纤纤细指拽住衣衫,猛地一拉。
刺啦——
划口顺着横襕冲上肩头,硬生生将袖子割裂开来。
急得跺脚,何子秋忙把袖子彻底撕开,继续跟上去。衣衫褴褛,像个小难民。
他一脚踩在石头上,脚底一使劲,倏滑落下来,扑通一声摔在草丛里。
夏枫闻声回头,彻底无奈了。
她下意识脱下湿漉漉的外衫,勉强套在衣衫褴褛的何子秋身上,隔着衣服扶他起来:“何子秋,你真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你是怎么活这么多年的?”
一双白净的手忽抓住夏枫的手臂,她定睛望见一双含羞带泪的眉目:“凤姐姐,我崴着脚了。”
“哈?”
“凤姐姐背我吧……我走不了了……”
夏枫狐疑得举起手里的棍子,用钝尾轻轻往他脚腕上一戳,他的脸登时惨白,尾音都颤抖起来:“嘶……凤姐姐,疼~”
夏枫不信,她不是没上过他的当。
她用棍尾挑开他被灌木扯得破烂的裤脚,白如藕节的脚踝一片红。
看来是真的崴着了。
“凤姐姐……”何子秋捏着嗓子,柔柔弱弱,这幅受伤的小狐狸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忍。
除了夏枫。
她深深记得去年冬日十二月初五的凌晨,这个男人故意崴到了脚,她鬼使神差得好心背他回家,他却非要以身相许,见事不成,还吼说要告诉他娘,说她非礼了他,逼她娶他。
恐怖如斯。
思罢,夏枫刷得起身,只身往树林中去。
“凤姐姐,你去哪?”何子秋疑惑得喊她,“凤姐姐,你要丢下我一个吗?”
树林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吓得呜咽起来:“凤姐姐?你别丢下我……”
约莫一刻,树林中出现夏枫纤瘦细长的身影,他伸长脖子,惊喜得抹泪:“我就知道,凤姐姐不会丢下我的。”
一用木头与树枝编制的大网忽呈现在他面前,何子秋身体一僵,只见网的一头连着一细长的木棍,被夏枫紧紧握在手中。
夏枫本人离他五步之遥,像夏日用蜘蛛网捉昆虫的小孩。
她用网边戳戳何子秋的肩:“赶紧上来,我网你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