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瑾没再说话,诊脉的时辰比往常久了许多。
暮青只觉得恶寒阵阵,腹痛绵绵,但身子半夜来都是如此,她已习惯了忍着。她一声不吭,苍白的脸色却难以掩饰,巫瑾一心把脉,仿佛没看见,步惜欢笑着帮她理了理脸颊旁边的发丝,也仿佛没看见。
半晌后,巫瑾诊完了脉,未说她身子如何,只道:“妹妹把神甲脱了吧,大哥要帮你施针。”
巫瑾医术高明,向来是药到病除,遇到重症时才动金针。暮青的心沉了沉,却不觉得意外,她的身子其实一直没有时间好好的养,巫瑾给她的药,她服用的时日不常,今日这几番折腾,只怕是雪上加霜了。
“莫要忧思。”巫瑾眸中生出几分打趣的笑意,“你总这般折腾,不肯好好养伤,岂不是白浪费我的好药?不如施针,好给我省些药材,你以为那些药材好得?”
暮青:“……”
她擅长看人表情,自然看得出巫瑾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她没有说破,他不希望她忧思过重,她便装作信了,淡淡笑了笑。
暮青要脱神甲,若是往日,步惜欢定不放过这机会,今夜他却温柔正经得很,帮她把床帐放了,便和巫瑾背身走远了几步,待她说好了,才回来拢起床帐。
巫瑾隔衣施针,暮青以为会痛,没想到第一针刚下,她便觉得困意重重袭来,眼皮子似被千斤压着,掀了掀,便抵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待暮青的呼吸声沉稳后,步惜欢和巫瑾的神情便淡了下来。
“如何?”步惜欢看着巫瑾施针,那针入肉一分,他的目光便凉一分。
“脉沉紧,肝脾亏损,气血不畅,寒毒聚宫。”巫瑾施针不停,金针结丛,九根金针竟一连下入了七根!
步惜欢懂医理,一听寒毒聚宫,眉宇间的意态便沉如瀚海,忽起波澜。但见巫瑾尚未动九针,便问道:“还可医?”
巫瑾道:“可医,但女子十有九寒,身子需养,方可固本。她不能好好养着,药再好也只是一时之效,若伤了根本,有药也无用。”
“如何做,你说。”
“日后每个月,我需为她施针一次,要她在我府中住一日,我会为她调理身子。三年内,不得再受重寒之气,不可再伤根本。前者我能做到,后者就看你的了。”
“好。”步惜欢一口应了,负手走到窗前看向院中,那十几个江湖杀手躺在地上,任大雨浇着,其中一人右手已废,被碾碎的血肉在雨水里【零零看书00ks】泡得发白,男子淡淡望着,目光凉薄,抬手折了窗台一枝兰花,漫不经心的一捻,花瓣成粉。男子袖口一垂,玉指明润,花粉暗红,流光在窗台袖下一划,如染血之剑!
这夜,江北水师出动了两个营的兵力围了大泽山和断崖山,地毯式搜索了一夜,大军在两山的所有出路上重弩封道,官道两旁弓手齐待,箭声弩声响了一夜,天明之时,战报传来——大泽山中搜出江湖杀手的尸体三十一具,遇弓手和杀手合计三百二十人,无有降者,已全数诛杀!
在大泽山和断崖山交界的山坳里,大军找到了刘黑子、石大海和汤良,石大海身子已凉,刘黑子和汤良都受了刀伤和擦伤,但还活着。
清晨时,巫瑾取了针,暮青醒来,换回将袍,出了屋去。
暮青醒来时恶寒已散,腹痛也好多了,她庆幸没睡个三天三夜,也庆幸没染上风寒,这定是昨夜巫瑾为她施针的功劳。但身子虽舒服,心情却是沉重的。
清晨时分,姚府的庄子里来了一批水师精兵,披甲执刀,守在下人们的房门外,管事的想打听一下出了何事,只被告知踏出房门者,杀!
姚蕙青和香儿仍在偏厢,杀手们被关进了柴房,暮青换回将袍走出房门时,外头细雨如毛,山间晓雾障霞,水师在姚府田庄外的山路上列开,少年们战袍已湿,脸上雨水未干,静默地看着雪冠银袍的少年都督一路走向山道。
山道上,三百多具尸体一路排开,昨夜领兵围剿的是卢景山和莫海,两人见暮青现身,一齐上前禀明昨夜战果。
暮青一言未发,也没看那些尸体,而是往山顶而去。山顶的空地上搭了顶军帐,里面躺着九具尸体,刘黑子跪在石大海的尸体旁,汤良和乌雅阿吉陪在两旁,见暮青进来,汤良忙行礼道:“都督!”
乌雅阿吉跟着行礼,目光有些闪躲。
刘黑子听见声音回过身来,双眼已经哭得红肿,见到暮青时,少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她当真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他见月杀跟在暮青身后,随月杀进帐的还有两个面生的精兵,但未多想。他见暮青望向石大海,不由悲从心来,禀道:“都督,石大哥是昨夜子时前后走的,俺们滑下山坳时,他还有气儿……后来、后来俺和汤良找到了一间废弃的木屋,本想让石大哥在里面避避风雨,可是、可是过了会儿,石大哥就……”
刘黑子泣不成声,“都督,石大哥曾说,他祖籍江北下陵,现居汴州永川县永河村,家中是种田的,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儿女一双,女儿七岁,儿子才三岁,都还小。”
他和石大海交情很深,当初他在呼查草原上被机关短箭伤了腿,从草原到西北边关,一路上都是石大海在照顾他,对他来说,石大海是亦兄亦父般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暮青静静听着,待刘黑子再不出声了,她才走近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跪在了石大海身边。
刘黑子擦了擦眼泪,见暮青将石大海腹部围着的战袍解开,露出了那堆流在外面的肚肠。刘黑子和汤良撇开目光不忍多看,听暮青道:“水,帕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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