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最终还是决定对仆固怀恩说实话,并且扛出沈妃来做挡箭牌——“沈妃殿下强要命她看顾我,乃不得不携行至此……”
当然啦,没有透露崔弃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沈妃的亲信。
仆固怀恩抓了抓胡须:“且先过去瞧瞧。”
等到见了崔弃,李汲命崔弃行礼,仆固怀恩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斜睨李汲,眼神中似有笑意。李汲心说你啥意思?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会想歪哪?
仆固怀恩还真没想歪,他是琢磨着,一个大姑娘家跟着你东跑西颠的,沈妃还让她来“看顾”你,那分明有赐婚的意思……哦,身份不搭,多半是送给你做妾。小子艳福不浅哪!
虽说这姑娘身子单薄,相貌也平常吧,终究是沈妃所赠啊。将来皇太子继位,沈妃少说封个德妃、贤妃什么的;等到再下一代,奉节郡王践祚,那皇太后都有机会当上!如此一来,这小丫头五分身材、五分相貌,仗着沈妃之势,全都能够加到十分!
你不明白“看顾”的意思吗?怎么能把人带到军营里来?
便道:“我在城内寻一所宅子,暂且安置罢了。”
崔弃急忙恳请道:“殿下有命,要我始终看顾李参军。我也能骑得马,舞得刀,李参军若上阵,便当随从相助——恳请将军俯允。”
仆固怀恩一皱眉头,这才瞧见崔弃身边那匹马,当即伸手一指:“这是军中良骥啊,如何落你之手?且你真能骑么?”
李汲忙道:“本是李日越的坐骑,雷将军阵斩李日越,牵来相赠于她——哦,雷将军尚不知她是女儿身,还望遮掩一二。”
崔弃却不说话,只是一个纵身,跃上马背,旋即一勒缰绳,就在仆固怀恩面前连兜了好几个圈子。圈子直径都不足一丈,导致那坐骑连喷响鼻,怒哼不止,还连续尥蹶子,崔弃却始终牢牢地据鞍而坐,身子丝毫不带打晃的。
仆固怀恩不由得赞叹道:“竟似是国初的平……红拂女!”
他本来想说“平阳公主”的,但以公主比类一名婢女,终究不妥。至于红拂女,虽然民间传说是李卫公的正室,肯定不靠谱啊,倘若真有其人,也多半是个妾媵,倒是不妨拿来做比。
仆固怀恩说那就让此女暂充长卫你的亲随吧,平时仔细一些,不要轻易暴露身份。随即一揽李汲的膀子,扯过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放心,我会拨一所宅子,让此女‘贴身’侍奉长卫。”
李汲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仆固怀恩笑道:“大丈夫要会骑马,也要会骑女人。倘若晚间不得女人睡,翌日哪有气力上阵去杀贼哪?”
李汲心说这是什么歪理啊?当即反问道:“想来将军身边,也随时都有女人侍奉了……”
仆固怀恩“呵呵呵”干笑三声,松开李汲,自顾自迈开大步去了。
李汲还在撇嘴,却听身后崔弃问道:“仆固将军与你说什么?”
李汲扭过头来,笑着敷衍道:“一些闲话罢了,要我千万保护你周全……”
崔弃打断他的话,说:“我都听见了。”
李汲心说也对,这擅长施发暗器的,也多半善防暗器,必有听风辨音之能,你耳音应该是不错的……可是你密探当惯了吧,怎么什么话都敢偷听哪?急忙撇清:“仆固将军误会了,我是断无此意的……”
崔弃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略略点一下头:“不必解释,我明白的……”李汲才刚松了口气,就听小丫头接着又说:“反正我生得丑,也无人会喜欢。”
李汲差点儿给噎一跟头,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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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固怀恩确实给李汲找了一所小院安置,命两名兵卒守在门口,并备驱使,但是吩咐:“李参军起居,有他携来那姓崔的打理,汝等不得传唤,不可擅入。”然后还命人送来铺盖,褥子只有一床,被子也只有一条——虽然都挺宽大的。
李汲没办法,只好把铺盖都让给崔弃,说我还是去廊下睡吧。
终究崔弃是别人家婢女,自己不便贸然伸手;再者说了,李汲可没有仆固怀恩那般独特癖好,明天就要上阵打仗了,今晚还敢浪费精力在女人身上……
据说这位仆固将军儿女成群,那想必妻妾也是不少的,大概全靠着有此癖好,才能广种而丰收吧。再一琢磨,貌似郭子仪更加儿孙满堂,难道说这是朔方军的传统不成么?!想到这里,李汲不由得暗打一个冷战。
但崔弃却不肯接受他的好意,说:“你明日或便要上阵对敌,还是盖暖和了,睡在屋中为好,免受风寒。我在廊上睡——往日也常露宿野外,我早已习惯了。”
李汲指指铺好的被褥,双眼一瞪:“是你强要跟来,则岂可不听我命?今日定要你在屋中睡,我或去廊上,或在此伴你同眠——你自己选择吧!”说着话,双膀一张,便做扑击之势。
崔弃这才慌了,只得退让一步:“你去廊上,恐遭风露——这被子你将去,我裹着褥子睡在屋中便是……”
一宿无话,翌日起身,与雷万春告别——老雷也歇足了,还得赶紧返回洛阳宫城去呢。
仆固怀恩将老荆等所部神策兵全都拨给李汲指挥,暂命其为指挥使之职。李汲问道:“原说与我一营骑兵,而今战马却只有百匹……难道是城中马少之故么?”他是既擅长也喜欢率领骑兵冲锋陷阵的,倘若步骑兵混编,则几百人的小部队反而不方便协调、指挥啊。
仆固怀恩笑道:“马有,少顷便有,长卫稍安勿躁。”
随即他领着李汲,出城巡行营中,与诸将相见,逢人便说:“这便是陇右御蕃的李二郎,今来相助我等,则贼军便有百万,在某看来,都不过土鸡瓦狗罢了!”众皆欢呼——军中自重勇士,尤其大敌当前,谁不希望多几个能打的同袍啊。
正午时分,仆固怀恩领着李汲回城,并且登上城楼,随即朝城外一指,笑着说:“且看副帅妙计,取贼良马来我用!”
原来史思明军中有北地良马千余匹,他为了恐吓城内,就每天将那些马放出来,在南岸洗刷、饮水,并且不时牵走,兜个圈子再赶回来,循环往复,以示其多。唐军中还真有被唬住的,劝告李光弼:“看贼精骑不下五千,则我唯有凭坚而守,断不可出城野战啊!”
李光弼问道:“则我城中,有多少军马?”
得到的回答是:“不足三千,且多母马、幼驹,公的只占十之七八,其中似贼所有者,不足千数……”
李光弼笑笑说:“既如此,便取贼马为我所用好了。”
于是他寻找军中母马,得到四五百匹,将它们的幼驹全都索系在城内。今天一大早,史思明又把那一千多匹良马给撒出来了,来回转了两圈,城中全无动静,乃见典守者彻底放松了警惕心,纷纷也脱了衣甲,汲河水来洗沐。
李光弼见状,便将那些母马全都撒至垒外,隔着黄河,奔蹿嘶鸣。对面那些良骥多是公马,见状骚动,竟然一拥而上,纵下河去,洑水过渡,来寻母马……反正这一段黄河水流是很迂缓的,那些高头大马都不难涉渡。
李光弼急命人将母马牵回,而母马顾虑自家崽子,虽见大群身壮毛亮的“好男儿”如蛱蝶穿花一般流着口水直扑过来,也不愿在城外久呆……叛军公马从后追逐,眨眼间一并归入城中。
李汲在城上瞧着,不禁目瞪口呆——我靠,这也可以?!就听仆固怀恩在旁笑道:“副帅与我俱是胡……是牧民出身,深通马性,这些小花招,其实我等在草原上常用——长卫且看,这不是有好马来了么?我这便去向副帅多讨要些。”
李汲觉得自己脑袋有点儿懵,脱口而出:“这些公马,都不阉的么?”
战马向以公马为主,一则公马普遍比母马高大,体力充沛,二则没有意外怀孕导致被迫退役的问题——好比河阳城内那些母马,就多半养来驮负军资,很少充作战斗用途。然而发情期的公马性子是很暴烈的,几乎不听驾驭,在战场上也是一大隐患。
因而后世的军马,基本上以骟马为主——割了自然就安生了,没烦恼了。
李汲知道,陇右军中便多骟马,就连他从陇右骑出来的那匹良骥同样如此。所以他不明白啊,这叛军中怎么那么多战马还有功能垂涎母马呢,怎么不阉呢?
仆固怀恩道:“北地之马,多是不骟的,尤其这般良骥,骟了未免可惜啊……”
李汲才明白,赶情骟马技术,或者说习惯,这年月还并没有全方位普及开来。而具体到这些精良的北地公马,主人家肯定还想让它们多留种,不舍得给骟喽……关键是连年战乱,不但军卒多死,战马也伤亡很大,则剩下那些,更不敢轻易阉割了。
李光弼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施此妙技,一举而得良马千余。
李汲不禁笑道:“史思明折去这许多良骥,多半会失声痛哭吧?”仆固怀恩瞥了他一眼,说:“胜不足喜,败不足忧——以史贼的性情,必会寻机报复——长卫不可疏忽大意啊。”
果然史思明的报复很快就到了,他在上游聚集了数百艘战船,并以火船在前,妄图烧毁浮桥。李光弼则将预先准备好的数百枚长杆取出,根缚巨木,顶插铁叉,以拒火船。如此则火船不能靠近浮桥,纷纷烧毁自沉。
李光弼又在浮桥上设置简易砲车,将叛军战船多数击破。
关键史思明手里并没有大船——若自下游来还则罢了,河阳桥上游,他才占据了多少地盘啊,倘若临时造船,就不怕被张巡派兵出来扫荡了么——所谓数百战船,其实多是些简单改装后的民船,一船最多载二三十人,那能有多大战斗力啊。
李汲在城上见了,不禁心安——李光弼确实善用兵啊,则他在此两万拒十万,只要粮草充足,守住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我本来还琢磨一个月后,倘若战事并没有大的起色,是不是试着再多留几天呢,看起来倒是不用了。
其实万马军中,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纯粹是不放心,宁可在此冒险奋战,也不愿回长安城去,只是远远地等待消息,干瞪眼起急……
随即仆固怀恩过来传令,说我已经请得了三百匹良马,全都给你——“副帅有命,随他前守野水渡。”
野水渡在河阳桥西面,位于河清城的南方。河清与河阳,可以说一左一右,拱卫着河阳桥,只不过河清城的距离稍稍远一些罢了。李光弼日间在桥上御敌,察知叛军方面有趁机勘测上游水文之意,担心他们进袭野口渡,进而直取河清城,而一旦河清失陷,则来自河东方面的粮道便将断绝。
由此,李光弼亲率一支兵马——李汲也包括在内——去守野水渡。当然啦,他身为主帅,是不可能长久停留在外的,于是在野水渡休歇半日,并且加强了工事之后,便留部将雍希颢守备,自己返回河阳城。
他对雍希颢说:“南岸人影绰绰,则史贼见我旗帜在,或将使猛将来劫我。我且归去,留汝于此,慎守勿失。”
雍希颢问道:“既云遣猛将来劫副帅,多半是高庭晖……末将恐不能当,奈何?”李光弼笑笑,一指李汲:“今将李二郎留此,则何惧高庭晖啊?”
李汲心说你真瞧得起我……叛军中三个“万人敌”,他已经打过俩了,自忖本领都在伯仲之间。听说高庭晖列名还在李日越、喻文景之上,则这个敌手或许不那么容易对付啊。
当然啦,李汲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并且遇强更喜,当即叉手听令:“高庭晖不来便罢,若来,末吏必取其首级,献于麾下!”
然而海口是夸出去了,李光弼一走,李汲赶紧向雍希颢请问:“那高庭晖,究竟何如人也?擅使什么器械?”心说三个“万人敌”,我是连续战败了两个,问题一个都没能拿住,喻文景跑了,李日越则若非雷万春突袭,也肯定逃去不见影踪啦。我是不惧那什么高庭晖,但想生擒或者临阵斩杀之,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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