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真没料到元帅府肇建的次日,便会有刺客跑来行凶,好在他发现得比较早,又是站立在回廊下的,起步也比较快——倘若还坐在那儿用饭,得要先扔碗扔筷子,估计就不赶趟了,刺客必然已入中堂。
对于那五名现身的刺客,李汲原本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堂前虽然已空,院门内外还有不少的卫兵呢,只要自己牵绊住刺客一两分钟时间,等到诸军齐集,不怕拿他们不下。一个打五个,战胜不易,拖延不难,况且自己身后不还有一个老荆呢嘛。
他唯一担心的,是那名放暗器的刺客不在这五人之中,而仍旧潜藏在暗处。纵上台阶之时,他眼角瞥过,只见一名遇难的卫士倒在地上,咽喉部位血肉模糊……估计是被飞剑穿了喉,所以才发不出声音来,直接软倒。
堂前空旷,哪怕最近可以藏人的大树也在十米之外,若再加上树身高度,那距离就更远啦。十数米内,连杀四人,都是一剑直取咽喉,这准头也未免太吓人了,李汲心说我若使步枪恐怕也打不了那么准吧?
倘若在自己与敌博杀之时,这名“异人”突然间发剑射来,那我能躲得过去吗?
因而他只放三分精力在与自己对战的使锤、使刀刺客身上,两分精力关注其余三名刺客,倒把一半儿精神留给听觉,防备突然间会有金刃穿空之声朝向自家咽喉而来。
结果没想到现身的这几名刺客也各有不俗艺业,一个铜锤呼啸如风,轨迹奇谲,一个竟能倒过刀来以刀环伤人……可能这是迫使敌方弃械的绝招吧,那厮练得精熟,李汲竟然没能避过。而且李汲虽然腕力较强,没有第一时间手软弃械,但隔不一息,还没缓过劲儿来,便又被迫格挡倏忽而至的铜锤,他终于还是禁受不住了,横刀脱手飞去。
完蛋……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我可从来都没学过啊!
李汲不禁在心中呼唤这具躯体的本主:还活着吗?性命攸关,你赶紧出来啵!
现在可不是救护李泌或者李俶的问题了,一个不慎,我这第二段人生就会即刻画上句号!
念头陡转,但李汲也并没有停下动作,静等本主儿重现,眼见对面的刺客反手一刀不中,右臂展开,刀在外侧,导致胸腹间空门大露,他当即脑袋一低,沉腰蹬腿,直接便撞入了对方怀中。
对方受此一撞,难免一个趔趄,重心不稳,李汲趁机双手紧抱其腰,用力一提,对方双脚便离开了地面。他本来是想先弱敌下盘,然后简单地侧向抱摔来着,没料到自己的力气竟然这么大,直接把那厮给提了起来……干脆,将腰一拧,原地转向一百八十度,用对方后背朝向呼啸而至的走线铜锤。
“呼”的一声,铜锤投鼠忌器,被迫收了回去。
这电光火石般的几度交手,李汲也大致估摸出走线铜锤的运用方法来了,那玩意儿攻击距离在两米左右,几乎不逊色于长矛,但要靠回旋的离心力来伤敌,所以收发之间,轨迹虽然难测,却远没有长矛来得灵活。此锤一收,再打过来起码得在一秒钟以后了。
就这一秒钟里,李汲将脑袋略略一偏,视线扫过,已见老荆横刀在手,正与一名使刀刺客对战,另外两名刺客则奔向院门口,估计是去封堵闻声而来的禁军——那么只要打倒手里抱着的这个,我当面便只有一个使铜锤的啦。
他手里那人只觉两条钢铁一般坚硬的臂膀牢牢箍着自己的腰部,此外还有一颗人头在胸腹之间,压迫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短暂的惊恐和愣怔之后,忽觉胸下一松——李汲偏过头去观望形势呢——才待挣扎,突然间又有肩膀扛了上来——
李汲故伎重施,肩头发力,直接把偌大一个人身抛掷了出去,正好迎上走线铜锤,只听“喀”的一声,估摸着被击中了脊背。
抛去敌人之后,李汲将腰一塌,便要去地上拾刀。
可是随即一道白光在左侧十数米外闪起,李汲近乎本能地就把左眼给眯起来了。他顺势单手撑地,身体放平,将腰一拧,借力翻滚,直接越过门槛便纵入了中堂。旋听“啪”的轻响,貌似某物钉在了门槛上。
李汲吓得一头的冷汗,鱼跃而起,反腿踢上了一扇门板,然后纵跃到另一侧,又把另外那扇门也给合上了。
这才得机会观察堂内,只见李俶倚在榻旁,面色惨白,执剑在手,李泌则张开双臂,拦挡在李俶的身前。
眼见蹿进堂来的是李汲,李泌才略略定心,急忙唤道:“长卫,保护元帅!”
李俶则道:“保护李长史!”
李汲心说不错啊,都这会儿了还想着李泌,这个元帅可以保得。急忙一摆手:“都躲到角落里去,不要正对着门口!”
我不可能有时间去栓门啊,门闩跟哪儿放着都不知道……则一旦门开,刺客再一飞剑射进来,你们所处的位置根本就是死地哪。
李泌依言,一扯李俶,便躲去了一侧壁角。李汲稍稍定神,闪在另一侧,注目门扇,心中不禁懊恼——我要是把弹弓带出来就好了,不至于落得个赤手空拳,难以对敌。
只听“嘭”的一声,门扇略略一震,便即左右敞开——应该是被那家伙用铜锤砸开来的。
门扇才开,便是一道寒光,正射在李俶方才倚靠的榻上。李汲定睛一瞧——咦,是飞镖,不是飞剑。
他等着刺客进门,不管是本人进来,还是先发一锤,自己都有机会瞅准了一把抓住,到时候近身肉搏,放暗器的多半投鼠忌器,则危险系数就能相对低一些了。
老荆那废物在干嘛?赶紧战败了敌人,先搜寻这个会放飞镖的家伙呀!
“呼”的一声,铜锤果然激射而入。李汲正待和身扑上,抓住系着铜锤的绳索,突然间却在内外各种嘈杂声音中,发觉了一声特异的轻响。他都没有过脑子,完全本能反应,就此不理铜锤,而直扑李泌、李俶所在的屋角。
“咔”的一声,果然一扇后窗破碎,木屑纷飞,随即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窗外纵身而入。
这名埋伏在窗外的刺客,方才隔窗偷窥,就光见着李泌、李俶二人避到附近来了,由此心中大喜,当即一拳破窗,腾跃纵入。可是没想到才刚穿过窗棂,就瞧见了第三个人……然后这第三人左手出如闪电,一把就卡住了自己的脖子!
这名刺客相对瘦小一些,也就一米六出头,一百来斤重(后世的斤两),则以李汲的膂力,不但能够掐着脖子提起来,还能如同武器一般抡上两抡。这时候那名使走线铜锤的刺客先以兵器试探,见无人相阻,便也蹿入堂内,铜锤“呼呼”有声,直击李汲。李汲当即左手倒右手,正手倒反手,旋用手中的刺客节架相还,迫使对方撤招。
铜锤一旦收回,再想打出来,起码得先抡上半圈,李汲就趁着这个机会,两步迈近,抡起手中刺客当头打去。对方被迫后退避让,李汲不依不饶,一抡不中,手腕一拧,从左侧又再反打回来。对方被迫再退,然后就——后脚跟绊在门槛上,仰天而倒。
拿个一百来斤的大活人当棍子使,李汲这会儿也多少有点儿膀酸臂软啦,就此把左手也圈过来,协助扳着手中刺客的肩膀,一个“泰山压顶”,朝门口便即狠砸下去。那使走线铜锤的家伙才刚跌倒,还没能爬起来,便遭同伴的重击,当场丧失了战斗力。李汲却还不肯善罢甘休,一砸之后,奋起大力,又再提起来第二砸。
但他头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还有个会放飞镖的哪!
因而顺着第二砸之势,近乎本能地把膝盖一屈,脑袋一缩。“嚓”的轻响,一镖正中幞头,还好位在上延,堪堪插入发髻,没能穿脑。
李汲吓得浑身一哆嗦,当即松手撇下手中刺客,侧身躲回堂内——好险啊,我若不矮那么一下身子,这一镖正中咽喉!
你说那家伙是不是习惯性一招封喉啊,我那么大一目标,干嘛不射胸口、肚子?他若知些变通,估计我就凉啦。
他分神关注着门口和窗口,以防再有刺客闯入,但……良久再无动静。
可能也不是太久,只是在李汲的意识中,仿佛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一般,右膀有些酸麻,左手也感无力,浑身上下又是运动而出的热汗,又是惊吓导致的冷汗,几乎湿透。好在最终响起来的是嘈杂人声,以及七嘴八舌的询问:“元帅无恙否?”
那群废物兵丁终于冲到堂口来了,李汲长出一口气,就觉骨软筋麻,几乎一屁股坐倒——别说前世的灵魂了,就算真正这辈子的李汲,虽然跟人打过不少架,也从来没有这么命在顷刻地激斗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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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不是五人,而是七名,除了在堂前现身的,在后窗偷袭的之外,还有一名躲藏在树上放飞镖的,始终都没有露面。这些刺客,被李汲重创三人,其中一个——最早被抱住了抛掷出去的,遭同伴的走线铜锤击断了脊骨——当场丧命,其余二人则是重伤,被蜂拥而来的军士所擒。
跑去堵门的两名刺客,一个被乱刀分了尸,一个仓惶逃走;使刀与老荆对战的,以及偷放飞镖的也跑了,军士循迹而追,暂时没有结果。
老荆比较倒霉,据他事后说,原本完全可以战败那名使刀刺客的,奈何激斗之中,突然间一镖打在肩上,直透至骨,就此落败——对方还趁势劈了他一刀,好在老荆皮粗肉厚肚子大,并未因此殒难,不过也连躺了半个多月才能起身。
李汲估计,那大概是在他于堂前跟使刀、使锤的刺客对战之时,放飞镖的家伙以为以二敌一,不至于败,所以转头去对付老荆了;要等先打倒了老荆,这才一镖正中门槛。李汲心说多半是老荆帮自己挡了灾啦,此恩必报——下一回我不跟你抢饭就是了!
李俶对此自然是雷霆震怒,拍案训斥禁卫,那么多人守在院外,究竟是怎么把刺客放进来的?而且以寡击众,竟然不能全歼,遂使三人遁去——“若非李汲拼死相护,孤与李长史几乎无幸!”
军将们辩解说,那些刺客都是江湖异人,能够低伏高走,其三人逾墙而去,故而不能当场拿下——闻听警讯,附近禁卫全都跑来院中了,墙外防守难免单薄。
且——“方才有天使来传言,说疑有刺客潜入禁中,必须加强戒备,因而调走了不少卫士……不想那些刺客,却竟然来犯元帅……”
李俶和李泌闻听此语,不禁蹙眉对视。
但更使他们疑惑的,是经过对院内各种痕迹的探查,排除了刺客是从守备严密的院门口,或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墙外潜入的可能性。那些刺客,多半是从后门进的院,也就是说——他们是穿过禁宫而来!
帅府连通禁中的后门,原本也有两名军士守卫,发现都已遭了毒手,是被人脑后下刀的,不但一击毙命,而且近乎断头。
李俶当即命李泌、李汲及军士们:“且急随我进宫,请问圣人安否!”
这回当然就不必绕远了,而直从后门冲入禁中。却不想这么一来,把李亨吓得不轻,赶紧派李辅国出殿相阻,问:“元帅领兵执械入内,所为何事啊?”
李俶这才觉出自己孟浪了,赶紧屈膝拜倒,一口气说道:“为有刺客自禁中潜入元帅府,谋刺儿臣,儿臣忧心陛下安危,匆忙来问,不及弃械……父皇恕罪!”
李辅国闻言,也不禁惊得面色大变,赶紧说:“圣人安好。宫中警卫森严,元帅还是先命诸军退去吧。”
李俶听说李亨没有遭逢危险,这才放心,急命将士们返回帅府,身边儿就光留下李泌和李汲二人。李泌先瞧一眼李汲腰间空空的刀鞘,转过头去低声提醒李俶:“元帅也须解剑。”
李俶赶紧把腰间的佩剑摘下来,当着李辅国的面扔在一旁。
李辅国去不多时,返回来宣旨:“命广平王与长源先生入殿觐见。”
李俶这方面的敏感性还是挺强的,当即低声对李泌说:“圣人唤我封号及先生之字,不云元帅、长史,是有疑我之心了。少时陛前,先生千万帮孤向圣人解释。”李泌点头道:“责无旁贷,元帅放心。”
没召李汲,所以李汲只好跟殿外等着。他也不管卫士们怒目而视,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台阶上,手里把玩着才从幞头上拔下来的那支飞镖,只是想了一想之后,把身子略侧一侧——总不好把后背亮给皇帝啊。这才刚喘匀了气,就听背后传来李辅国的声音:“召李汲入殿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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