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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随着四僧,一路东进中原。
四僧都是苦行僧,宁愿步行也不愿意骑马乘轿。
这下可苦了周扬,他除了穿宋时沦为乞丐吃了两天苦外,其后再未吃过这等苦头。
一开始他满腹抱怨,走走停停,故意拖沓,四僧不为所动,以气机挟持,将之裹挟奔走。
周扬索性懒得出力,由得四僧带着赶路。
但这种裹挟便如同被绑在奔马之后曳地拖走一般,时间久了,身体疼痛难忍。
幸好四僧自恃武艺高强,始终未曾封住周扬穴道。
他便寻了个机会,在人多的地方哭闹打滚,引得不少百姓和往来商旅驻足观望,更有好事者上前询问。
周扬愈发大吵大闹,但是他也不敢过分,万一得罪四僧,被点穴拖走,那便是有苦难言。
他与了尘协商,要求骑马。
兴许担心再惹来是非,了尘竟然同意。
于是便出现了古怪的一幕,了尘四人步行奔走,周扬骑马跟随。
好在四僧连经三场大战,均受了内伤,夜间俱都打坐疗伤,不曾星夜赶路。
三日后的黄昏,五人抵达甘州,周扬便提出自己掏银子,五人同宿客栈。
“大师,士可杀不可辱,晚辈毕竟女子之身,长期露宿荒郊,实在是过于为难,晚辈既答应前往少林,便绝不会跑。晚辈与无痕子道长同行时,一路俱是宿在客栈,恳请大师体恤一二。”
又道:“四位大师长途奔波,晚辈也十分过意不去,晚辈愿出银两,请与诸位大师同宿客栈,一来稍作休憩补充体力,二来诸位大师也好打坐疗伤。”
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了尘点头同意。
周扬松了口气,总算可以洗个热水澡,吃顿热饭菜了。
他当即十分殷勤地领着四人进了甘州城城东的一家客栈。
“停下停下!你们五个乞丐,休得进来!我们是甘州城最大的客栈,岂容你们撒野?”
孰料店小二竟将五人拦截在外。
甘州乃化外之地,属于党项人的地盘,不信佛,自然对佛门中人不尊重。
四僧衣衫褴褛,形同乞丐,周扬多次撕下衣襟传信,衣衫破烂,又长途赶路风尘仆仆,看起来十分狼狈。
周扬背手道:“你们狗眼看人低,认不得大爷,但认得此物吗?”
自袖袋中摸出十两白银,放在柜台上。
店小二马上换作笑脸:“有银子自然是大爷,五位大爷里面请。”
弯腰含笑摆出迎客姿势。
周扬带着四人大摇大摆走进来,吩咐道:
“几位大师都是得道高僧,容不得你怠慢,你去准备一桌上好的斋菜,再开五间上等客房。”
“是是是,客官赶得真巧,本店刚好还剩得最后五间上房,不知客官是否有其他吩咐?”
周扬瞥他一眼:“我那银子绰绰有余,你且去买四身僧衣并一身汉家长衫,与我等换上。”
店小二连忙答应下来。
甘州属于大宋管辖,虽被党项人聚集,但是白银仍然是硬通货。
十两白银,足够五人的餐食住宿和五身衣衫。
小二领着五人上到二楼,周扬寻了个雅间,坐等开饭。
四僧静坐不语,对方才情景视若无睹,周扬也不打扰。
他这一番所作所为,求的不过是让四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日后提些小小要求,料想四人不会拒绝。
少倾,忽听得楼下一阵喧哗,似有人发生争执,大步上楼来。
小二拦阻不及,六位劲装大汉闯入雅间。
见到四僧和一位少年,先是一愣,接着为首一名彪悍的大汉喝问道:“就是你们抢了最后五间上房吗?”
四僧不语,周扬也不做理会。
那彪悍大汉大怒,继续道:“你们哑巴了吗?老子问你们话呢!”
“将上房给老子让出来,不然现在就将你们扔出去!”
雅间内无人吭声。
大汉更怒,口道:“老秃驴,你聋了吗?”
毛茸茸的大手抓向离得最近的了缘。
手指尚未触及了缘的僧衣,便听见“嗖嗖嗖”几道风声。
六根筷子激射而出,插进六人发髻。
这手功夫一出,六名大汉顿时色变,这筷子眨眼间就插进头顶,倘若对方有杀意,自己的脑袋可能已经开花。
“打,打扰了,快走!”彪悍大汉脸色苍白,带着人仓惶退去。
周扬道:“大师面前,晚辈献丑了。实在是这些人太不像话,大师世外高人,竟叫莽徒无礼欺辱,晚辈实在看不下去,冒昧出手,还望几位大师勿怪。”
了尘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淡淡道:“百姓无知,言语冒犯,不足为虑,倒是小居士煞气太重,动辄大打出手,当需警惕被魔性侵袭,一念成魔,届时贫僧可要替天行道,需怪不得贫僧了。”
卧槽尼玛!周扬心中大怒。
这老秃驴摆明了敌对自己,就连自己百般讨好都能被他当做是煞气太重。
周扬咬牙吞下这顿污蔑,诚惶诚恐地抱拳:“是晚辈言行鲁莽,请大师勿怪。”
了尘闭上双眼,继续静坐。
老秃驴,总有一天,踏平少林,踩碎牌匾!
周扬心中暗暗发誓。
是夜,周扬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小二买来的长衫,入住中间客房,两侧皆被四僧客房围住。
他取出包裹,看到里面剩下的三身衣衫,这都是临走前楚馨宁替他收拾的行囊。
如今长途跋涉,灰尘满面,他万万舍不得穿这些长衫。
此去少林,明显是要被四个老秃驴关禁闭,自己仅剩下三身衣衫,需得珍惜。
他抚摸良久,方才将包裹紧紧束起,连同倾雪剑抱在怀中,和衣而眠。
半夜时分,周扬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他如今身在难中,警惕十足,立即醒来。
凝神一看,房门被开个小口,一根竹管插进来,紧接着便有一缕缕烟雾散出。
“嘿!竟然遇到这么熟悉的桥段,放的迷烟吗?”
他当即凝神闭气,假装睡着。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有人低声吩咐:“进去,将四个老秃驴捉了,还有那小子,抓去做奴隶。”声音沙哑难听如同破锣。
另一个声音在旁道:“李副将,小的立了大功,你可要在将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周扬听出来是掌柜的声音,心道,自己运气真好,竟然选了家黑店。
破锣声音道:“哼,李掌柜,你可别得寸进尺,今日分明是因为这小子伤我弟兄,老子才出手的。”
又道:“这四个老秃驴形如乞丐,一把年纪,就算卖做奴隶也卖不出价钱,只有那个小子,可以充作苦力。娘希匹的,这来甘州城的怎么一个个都是穷酸,一头肥羊也遇不上。再这样下去,老子又得去大漠打劫了!”
哈哈,说得好,周扬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些人似乎料定五人在劫难逃,竟然在门外坐地分赃。
少时,一道年轻的女声道:“李忠,四个老僧你去捉了,这小子我去捉,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竟能用几双筷子击退我的精锐。”
破锣声音道:“是,主子你可要小心。”
“聒噪!”
紧接着便听见脚步声闯进来,隐隐还有灯火映照。
周扬察觉到一道目光盯着自己,不得不睁开眼来。
闯进来的是一个胡族少女,年约十七八岁,个头高挑,鼻梁挺直,浓眉大眼,上身窄袖绯色短衣,系着蹀躞带,下身黑色阔腿胡裤,足踏长靿靴,腰悬镶珠弯刀,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
周扬与这少女四目相对。
少女顿时吃了一惊,心道:“我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恶人,没想到竟是个俊美少年。”
周扬刚刚沐浴完毕,又重新束发换衣,此时睁开眼来,愈发显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朝少女望去,竟使得这英气逼人的少女生出羞赧。
周扬眨了眨眼,问道:“不知姑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这少女听他声音如泉水叮咚格外好听,脸色也有些泛红,但旋即想到自己可是来捉人的,便装出凶狠模样,道:“你,你起来,我要捉你。”
周扬坐起身,吃惊问道:“姑娘,在下何处得罪,竟要捉我?”
少女似乎为自己红脸羞惭,恼羞成怒道:“你白日里伤我六个属下,我来讨还公道。”
周扬故作不解:“姑娘,他们言辞无礼,上来便要夺在下房间,在下只是用筷子插入头发,并未伤及他们分毫啊?”
少女一愣,纳闷道:“可他们说你蛮横无理,找你换房你不肯,还出手伤人。”
周扬心道这定是被属下蒙蔽的无知少女,不如逗她一逗。
于是眼神真诚看着这少女,委屈道:“姑娘,你若信得过在下,便听在下一言,在下与四位大师初到贵地,自不会惹是生非,你那属下可能是欺上瞒下惯了,所以才骗你来捉我。”
说着伸出双臂,道:“你看在下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怎欺负得了他们六条好汉?”
少女将信将疑,她也知晓自己属下在外都是横行霸道。
此时见这少年伸着双臂,露出白皙如玉、指节分明的修长十指,确实不像是凶狠之人,反倒有些像谦谦儒雅的书生,想到自己半夜闯入人家卧房中,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你,你来甘州是有何事?”
“我随大师游行,路经贵宝地,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少女顿时没了主意,这时隔壁房间传来连声惨呼,少女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奔出查看。
周扬复又躺下,竟然钻进被窝闭眼睡觉。
他嘴角露出轻蔑笑意。
那些大汉闯入四僧房间,言语冒犯,要捉去发卖,四僧不是说无知百姓不足为虑吗,怎么也容不下开始动手了?
呵!果真是道貌岸然的老秃驴。
少女闯入隔壁房间,见自己一帮属下俱都被老僧打翻在地,痛苦哀嚎。
怒道:“原来是你们伤了我的属下?”
却是以为白日里也是四僧出手伤人,与周扬无关。
这少女玉手一挥,楼下又奔来许多劲装大汉,竟是围起了这座客栈。
周扬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顿打斗,老僧出手将来犯之人尽数击倒。
那姑娘似乎也被击中,撂出狠话:“秃驴,我是党项族公主,你敢伤我?你们中原人到我党项族领地,是何图谋?莫不是要与党项族开战?”
她此时言语倒是有些水平,方才却对着周扬发花痴,显得无比幼稚。
老僧似是有些无奈,将一帮人尽数丢出客栈。
其后便再无声息。
周扬打个哈欠,安心睡去。
第二日,早起用餐,却见那少女又领着一帮人守在门口。
少女见到周扬下楼,眼睛一亮。正要走进来说话,却见四位老僧紧跟周扬身后,顿时皱眉不喜。
周扬一夜好睡,神清气爽,含笑打招呼:“姑娘,早上好。”
少女似乎知晓老僧不会下杀手,又许是娇蛮惯了,便大刺刺走进来,坐在五人隔壁桌上,吩咐掌柜的上酒上肉。
少时,酒肉上齐,这少女双眼咄咄,瞧着周扬,隔空举杯道:“听你说是初到甘州,我为东道主,便请你喝酒吃肉,你来同坐。”
周扬苦笑一声:“承蒙姑娘好意,在下与大师随行,不便饮酒,姑娘好意心领。”
那少女有些恼怒,又是这四个秃驴。
伸手召来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随从领命而去。
少女便在隔壁桌自斟自饮,与周扬说话:“你叫什么?”
“在下杨子抑,多谢姑娘美意。”
杨子抑,少女在口中低声念了两遍,又问道:“杨公子,你是要去往何处?”
周扬笑道:“在下随大师出来游历,如今返回中原去。”
少女道:“真巧,我也是出来游历,谁知到了这甘州,都是荒漠,甚是无趣。”
周扬便道:“那你可以到中原去瞧瞧,中原有杨柳、桃花、燕子、金鱼,四季美景,繁华似梦。”
四僧默默吃着斋饭,对两人对话恍若未闻。
周扬被这一问勾起了心事,吃了两口饭,便发起了呆。
那少女见他一双神采照人的星目痴痴望着虚空,似乎有心事,忍不住又问道:
“杨公子,那你说中原哪里最美呢?”
周扬似乎没有听见,半天未答,等到少女不耐时,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最美的地方,当然是扬州了。”
少女心中想道,他的家乡是在扬州吗?正待要问,却见客栈外大步走来两个身材挺拔的少年。
两人相貌相似,似为孪生兄弟,两人都穿着一样的灰袍,腰悬长刀,猛一走进来,仿佛一人双影。
两人神色倨傲,见到少女只是颔首示意。
少女便指着四僧道:“拓跋苍,拓跋鹰,这是中原来的高僧,功夫了得,你们去请教请教。”
“要小心,可别丢了咱们党项族的脸面。”
两人齐齐转身,面向四僧,同时抱拳道:“拓跋苍(鹰)领教高招!”
不待四僧回应,“锃”,两柄长刀同时出鞘。
周扬这才发现,一人右手刀,一人左手刀。
这倒是有点意思,通常能练左手刀的,多半有一些天赋。
刀之道,向来以威猛刚强见长,两人刀法也不例外。
迅疾的呼啸声中,两道快如疾风的刀影同时劈向四僧。
一刀双僧,拦腰劈砍,似乎要将四僧斩为八段。
四僧浑不在意,稳坐不动,只同时释放全身气机,设为屏障,竟然连周扬一起罩在内部。
“嗡!”
两柄长刀同时击在气机屏障上,刀刃与气机剧烈撞击,空气嗡嗡作响。
两人脸色微变,这四个僧人的内功如此高深,竟能挡住自己全力一击。
两人眼神变得慎重,再次同时出刀,却是一左一右两柄长刀同时砍向一僧后背。
这等若实力翻倍。
被砍的老僧正是了尘,直到此时,这老僧古井无波的神情上,眉毛微微皱了皱。
这老僧就地转身,双手在虚空中一推一格,将疾风般扑杀来的两柄长刀夹在掌心。
“锃!”
他双掌如同铁钳,骤然发力,一身气机灌输其中,两柄长刀倏然断裂。
“哐当!”两截刀尖掉落地面。
“金刚般若掌!”
两兄弟惊骇发声,他们终于认出了四僧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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