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醒来当天就下了床。
楚馨宁回去了自己的小院。丫鬟们都被赶了下去,屋子里静悄悄的。
周扬虽然心中很是失落,可是他知道自己确实欺骗了师姐,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是千幸万幸,他不敢再奢求什么。
他只想陪在楚馨宁身边,用接下来的每时每刻,用余生的日日夜夜,来弥补自己对她欺骗而造成的伤害。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师姐并没有厌弃我,也没有痛恨我,而且还那么关心我疼我替我保守秘密,师姐在等着我,全新的生活在等着我,周扬本来如坠冰窟的心,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当务之急是自己先恢复起来,恢复心神,恢复气机,恢复理智,这样才能去筹划、去准备,去抓住楚馨宁留住楚馨宁,让她不舍离开自己,让她离不开自己。
他还要去提亲,还要去准备聘礼,他早已在脑海里列好了清单,一定要拿出最完美的聘礼,献给自己的心上人。
这不是为了形式,这是他对她的看重,他无法给她生儿育女的夫妻生活,但是其余方面,他会竭尽全力去做到尽善尽美。
相通此关,周扬端坐在床铺上,稳定心神,气沉丹田,运转气机输送全身。气机像是一条涓涓细流,在身体中宁静流淌。清除滞涩,化解淤塞,洗掉郁气,平和情绪,积压的情绪和郁气,逐渐消散,心神慢慢沉稳,如同无风湖面,安宁静谧。这是一个极需耐心的缓慢过程,周扬不动如山,潜心调理。
两个时辰后,周扬才睁开眼。
一双眸子星光灿灿。他又恢复成那个磊落不羁、潇洒自若的周少侠了。
看了看天色,竟然已经到了黄昏。
他心中没来由觉得欢喜,黄昏,意味着可以和师姐一起用餐了。
他连忙起身下床,套上外衫,穿好靴子。
“来人!来人!快来为我束发!”
一个守候在院子里的小丫鬟跑了进来。
他不想毫无仪态的出现在楚馨宁面前,他心急地等着小丫鬟给自己束好发,然后看向镜子。
身上的白衫有些皱,他让小丫鬟找出一件天青色的长衫,重新换上。
小丫鬟看着他,多了句嘴:“周少侠,你这身打扮真俊。”
周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着一袭天青色长衫,玉石发箍束发,腰系锦绣白玉带,俊眉修目,唇红齿白,常年习武显得身材挺拔,一双眸子神采奕奕,他满意地翘了翘唇角,是呀,自己这一世可是相当俊俏。
与师姐真是般配,他心中暗想。
“晚餐准备了吗?”
“莲香姐姐和菊香姐姐正在安排人准备。”
他挥手让小丫鬟退下。
脚底还有些疼,开始他一拐一拐,接着就忍着脚底板的伤痛,越走越平稳。
他推开楚馨宁的院门,满怀期待又有些忐忑地走了进去。
楚馨宁房门紧闭。
周扬在房门前站定,低声轻喊:“师姐。”
屋子里并无人应答。
“师姐,我进去了。”
孰料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
楚馨宁站在房门口,两个人一时之间面对面,靠的颇近。
“你……”楚馨宁皱了皱眉,似是不喜。
周扬笑了笑,退了一步:“师姐,我们去用餐吧。”
楚馨宁侧过身,并不去看他:“你回去吧,我在自己房里用餐。”
她说着就要转身关门。
周扬连忙拉住她衣袖:“师姐,你就心疼心疼我,陪我一起用餐吧。”
“你,你放开!”楚馨宁挑眉低喝。
一会儿丫鬟们都进来上菜摆碗碟,这人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不放,我要你陪我一起用餐。”
“你,你……你就是这样欺我吗?”楚馨宁一下子红了眼圈。
这人如此欺骗自己,现在又这般耍无赖,她又委屈又难受。
口口声声说了对自己好的,为什么又这样对我?
周扬瞬间慌了,马上松开楚馨宁的衣袖。
他手足失措地看着她,急的满头冒汗,本来伶牙俐齿的嘴也变得笨拙起来:
“师,师姐,我错了,我不好,你别难过,我听你话就是。”
他望着她发红的眼圈,结结巴巴地解释,心疼的恨不能以身相代。
“师姐,我……我实是舍不得你有一丝一毫的伤心。”
他再退后一步,柔柔地看着她,低声承诺:
“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再强迫你了。”
楚馨宁背转身去,默然无语。
周扬踌躇再三,不舍地问道:“师姐,你不想出来用餐,我让丫鬟端进去就是,你千万别再伤心了,好吗?”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别伤心。”
不见楚馨宁答应,周扬静静的等着。
楚馨宁本想等他离开,却发觉他一直未走,只得问道:
“你怎么还不走?”
周扬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完了,师姐完全不想看见自己。
他恭敬的抱了抱拳,就像是以前每天那样行礼,低声道:
“好的师姐,你说的我都去做,那我走了。我去让丫鬟给你送饭菜。”
他退出小院,迎面碰见莲香和菊香带着人端来饭菜。
“这几样,再来点瘦肉羹,给我,我为师姐送去。”
周扬拣出几样楚馨宁平日较为爱吃的食物,一起放在托盘里,他一门心思想讨好楚馨宁,完全没注意到莲香复杂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
“周少侠,你不吃吗?”菊香问他。
周扬想了想,又挑了几样。
“这些,摆到院里的石桌上。”
看着丫鬟将剩下几样饭菜摆在了楚馨宁院子里的石桌上,他这才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一个时辰后再来收拾碗筷。”
丫鬟们纷纷退了出去,并且掩上了院门。
周扬这才端着托盘,里面是他专门为楚馨宁挑出来的几样饭菜。
他重新返回到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师姐,饭菜好了,你开门吧。”
他等了一会,门悄然开了。
楚馨宁皱眉看着他,没料到是他送进来。
周扬怕她多想,连忙解释:
“师姐,你放心,我放下饭菜就出去。”
他端着托盘走进去,将饭菜摆在桌上,盛好一碗肉羹。然后没有犹豫,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
他走到院子里,看着石桌上的饭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对了,此情此景,怎能无酒?
他想了想,自己房间好像还藏有几壶酒。
楚馨宁察觉到脚步声穿过院落,走出院门,忍不住打开窗户一角,朝外瞧去。
她怔然望着那空无人影的小院,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过了一会,又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她连忙掩好窗户,只露出一丝缝隙。
周扬拿着酒壶酒杯,又走了进来。
只见他大步走向石桌,坐了下来,接着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楚馨宁这才发现石桌上也摆有饭菜,原来他打算在那里用餐?
自己不许他陪着一起用餐,所以他就隔门相对吗?
楚馨宁偷偷瞧着他,见他捏着酒杯,慢慢喝下半杯酒,发起了呆。
这人真是无赖,为什么赖在自己院子里,还在那里自斟自饮。
楚馨宁有些烦躁,可是方才空落落的心反而好受了一些,既然他要留在外边,那就待着吧,难道自己还要赶他出院吗?
她离开窗户,在桌边坐下来,开始用餐。
自这日起,两人的相处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模式。
周扬拼命讨好楚馨宁,楚馨宁爱答不理,始终有些冷淡。
……
郑多寿藏在宁安居的前院花园里,无聊地望着天边的晚霞。
周扬不许他们靠近内院,说是有女眷,周扬老大指的是大嫂吗?
周扬老大三天都没有出院子了,他在干什么?
忽然,他听到有人走近。那人踩着草坪,又走上石板,朝着自己靠近,他扭头悄悄望去。
与来人四目相对。
“哪来的小子?”王一刀率先发问。
郑多寿并不答话,他的手早已伸向腰畔的飞刀。
“嗖!”王一刀发问的一瞬间,他的飞刀就射了出去。
王一刀没料到这个小子二话不说就动手。
星天和火日在略远处潜伏围观。
星天疑惑:“这两人不都是老大的人吗?”
火日点头:“要不要出面?”
“不行,我们是星火卫。”星天摇头。
“蒙面也不行?”火日反问。
星天坚决摇头:“不行,如果你想去丐帮,别拉上我。”
火日大急:“你这人怎么这样?都是老大的人,看着他们打生打死难道不是我们失责?”
星天这才有些犹豫,只是仍是摇头:“我觉得老大肯定想过这个问题,都是老大的人,应该旗鼓相当,不会死人的。”
火日是个姑娘,她愤愤地看星天一眼,翻了个白眼,这个榆木疙瘩,油盐不进,老娘手痒了找不到对手想过几招都不让,死木头!
周扬并没有给大家定下等级,但是两个小组,一直都是星天为主。
却听星天缓缓说道:“火日,你脾气暴躁,沉不住气,根本不适合当星火卫,不如你向老大申请去当随从?”
火日怒视他:“你休想小瞧人!”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星火卫,永远潜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着给敌人痛击,就像是丛林猎手,又像是暗夜王者,运筹帷幄,掌控一切,发现猎物,致命一击!
这是周扬曾经对星火卫的描述,对这些少年少女的冲击力非常之大。
所有人都以成为星火卫为荣。
……
王一刀躲避不及,只能拔刀抵挡。
可是,那柄飞刀出乎意料的快,他的刀竟没能挡住。
飞刀擦过刀刃,激射向他的身体。
“噗嗤!”擦着他的手臂,穿射而过。
王一刀连忙高呼:“喂小子,快住手!”
可是晚了,第二柄飞刀又来了。
他只能咬牙躲闪,但是身体反应完全不及这飞刀之快,他大腿竟然也中了一刀!
“臭小子!你他妈给我住手!我是王一刀,你们老大请来的!”
郑多寿当然认识他。
可是王一刀曾经想要杀周扬,后来时不时挑衅周扬对着周扬出刀,虽然都被周扬打回去了,可是他就是不高兴。
敢欺负周扬老大,哼!
如果你不是周扬老大认识的人,早就杀你了。
他看着王一刀痛苦地捂着手臂,有些遗憾,没能伤他更重一点。
不行,自己的飞刀完全不行,连一个王一刀都伤不了,怎么成为老大说的那柄传说中的飞刀?
接下来每天要再加练一百遍!
他打定主意,心急如焚地要回去练刀。
“臭小子,你去哪?你给我站住,你伤了人就想跑?”
王一刀十分不满,自己只是想吓唬下他,顺便打个招呼,没想到就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郑多寿手摸着腰囊,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王一刀吓得一跳,连忙退开几步。
郑多寿这才快速离去,他像只野豹一样,灵巧地钻进花园中,消失不见。
王一刀恨恨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这少年才不过十四五岁吧,凭什么就能伤到自己?
该死,周扬身边怎么都是怪物一样的人?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落下,自己才是刀中之王,区区一柄飞刀,怎么可以伤到自己。
他想起周扬说的那句话:
“刀者,霸气之道也,一刀可斩天地,一刀可劈山岳,一刀可断江海!”
“这天下间,没有什么是一刀斩不断的!如果有,那就两刀!”
太霸气了,简直就像是为自己这个绝世天才量身打造的一样。
他一定要练出这绝世一刀。
他气呼呼地转身,匆匆而去。
星天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说道:“你发现什么没?”
“什么?”火日十分迷茫。
“他们,都比你强!”
“啊啊啊!星天,你欺人太甚!”火日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狸猫一样跳了起来,朝着星天扑了过去。
……
周扬并不知道自己一帮属下闹出来的动静。
晚餐后,丫鬟收拾走碗筷,他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在楚馨宁的小院里静坐。
我早就知道,与师姐相知相爱必定艰难,但是我坚持八年的陪伴终于还是有了成果。
哪怕我欺骗了她,她也只是生我的气,心里怨我,却并没有去揭露我,反而替我保守秘密,照料我喝药,说明她对我是有情的,只是她毕竟是生在传统礼教之下的女子,一时之间,肯定难以接受我是个女子的事实,可是她又对我有情,所以内心纠结、彷徨、不安、埋怨、难过。
这个阶段,是最重要的阶段。
我必须要守着她陪着她,再没有任何事,比这个时期陪伴她更重要了。
因为她还在纠结彷徨,还没有做出决定和选择。
也许她会拒绝我,也许她会原谅我,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一切还有希望。
我需要的只是等待和陪伴。
陪伴师姐本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周扬在心里分析出这样的结论。
他向来是个敢作敢为果断决绝的人,既然知道了楚馨宁内心的煎熬,只能让陪伴去化解一切伤痛,那就抓紧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强吧。
唯有如此,在以后的艰难险阻中,自己才能有更多的胜算。
他决定练一练自己新感悟出来的“势”。此前攀登天门关之时那一番武道感悟,并非信口雌黄,实是他心有所悟有感而发,只是向楚馨宁表白后一心沉浸于郎情妾意,归来后又急于筹备娶亲事宜,尚未顾得上将感悟学以致用。
小院中,周扬泰然而立,持剑对虚空。
夜色苍茫,暗空无星。他感觉到身畔微风拂过,虫儿在地下低鸣,空气里潮气如丝,弥漫着初夏独有的花草木香,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房间内响起,靠近窗旁,久久未曾离去。院门外偶有沉重的脚步声路过,伴随着小丫鬟的低声悄语,不远处的池塘里蛙声呱呱,灌木丛里窸窸窣窣蛇鼠爬行,内院入口几条人影蹲伏在隐蔽处,周扬一愣但是旋即明白过来,这应当是潜伏在此的星火卫,因为并未感受到杀气……
这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流水一样蔓延,又像是藤蔓攀援,向着四面八方铺开,所过之处,天地万物尽被所感……
他沉浸于这种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身体每个毛孔都仿佛活了过来,感受着天地万物传达的一切细微存在、变化、发生。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听见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走进院里。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孙庆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徐厚。
自从前几日归来,周扬就一直没再寻他们,几位师兄待在各自的院子里,好生无聊。
孙庆就想到周扬,他自来喜欢和周扬相处,临走之时,他挨个询问其他师兄要不要一起,结果廖成约战了王一刀,陆实要去工坊捣鼓自己的铁手,赵非被楚烨煜叫走,只有徐厚欣然从之。
“小师弟,丫鬟说你在师姐这里,我和二师兄来找你啦!”
两人见到周扬站在院中,手持长剑,静立不动。
“二师兄,六师兄,你们来的正好,我今日有新的感悟,我们比划比划。”
孙庆来了兴趣:“好!”
徐厚忙道:“小师弟你别急,师兄我准备好笔墨。”他连忙从怀里掏出笔墨和书卷,准备记录。
自从武道学宫成立以来,徐厚就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毕生所求,矢志不移地要记录下所有天才的武道感悟,其实主要是周扬,并打算毕其一生编撰成册,传于后世。
是以每次出门,都带上纸笔。又因他自身习剑,故而师兄弟们都开始笑称他为“剑道书生”。
孙庆拔出双刀,与周扬对阵。
周扬坦然站立,持剑相对。
孙庆蓄势良久,发现自己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出刀机会。
他十分疑惑,这就是小师弟的新招数?
“刷!”他不再寻机,双刀骤然出击!
长剑轻巧地格挡开双刀,再次恢复成最初的姿势。
“咿?”
孙庆仿佛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
他如同猛虎猎食,开始游走于周扬身周,伺机出动。
但是,他仍是找不到出刀机会,周扬持剑而对,仿佛没有任何招数,却又置身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无论自己怎么出击,都会被他挡住。
他不信地再度扑击,双刀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砍向周扬不同身体部位。
但是长剑如电还击,一横一格,将他的杀招尽化于无。
孙庆不信邪,连连出击。
“叮叮叮!”
“铛铛铛!”
两人的刀剑之声,在院子里回响不绝。
楚馨宁在窗后瞧着这一幕,十分震惊。
师弟这是什么招数?竟能一招制敌,一招破万招。
旋即她又想到,师弟已经成了师妹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彷徨和痛楚。
自那日揭破周扬的身份以来,她就寝食难安,夜里常常无故醒来,心头好似有一座山压着,让她感觉异常沉重。
那星空下的绵绵情话,那花海边的耳鬓厮磨,仿佛成了伤心小箭,每一次想起,都会让她痛楚。
子抑,子抑,你为何是个女子?
我,我该如何是好?
女子和女子怎能相爱,又岂能做夫妻?
你竟然还,还向爹娘提了亲,你当真是无法无天。
倘若是被他们知晓,你和我如何应对?
眼朦朦,思纷纷。剪不断,理还乱。
若你,若你不是女子……
楚馨宁倏然怔住,子抑是女子的身份,是自己的发现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在其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周少侠。
是了,只有我知道子抑是女子。
她心底竟然闪过一丝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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