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教益州分舵的聚贤厅灯火通明。
聚贤厅由四根圆柱支撑,三侧开门,通透宽敞,整体分内外厅,内厅地势略高外厅两尺,与外厅之间以三级台阶相连,此时那内厅中央位置摆放了两张案桌,一桌居于主位,一桌居于辅位,皆摆满了鸡鸭鱼猪羊等吃食;台阶之下则是外厅,更加宽敞开阔,分六排摆放了二十余张条桌,每桌又配若干条凳,桌上也都是摆满了吃食;在整个大厅两边,是两排长长的烛台,上面点着婴儿臂粗的红烛,映得整个聚贤厅亮堂堂。
此时,外厅已经坐满了人,只剩最前面两排条桌空着。
此时,莲香、菊香带着周扬和楚馨宁往聚贤厅而来,卢右使和杨护法一行也正往聚贤厅而来,两拨人恰好在门口相遇。
卢右使率先抱拳道:“少主,今日教主设宴,为少主接风洗尘,我等也跟着沾光啊,明教十年来,都未有这般阵势浩大的夜宴!”
杨护法跟着道:“不错,教主为了迎接少主,已提前命人将八大舵主,三十六分舵主召回,此次聚会,为十年来首次。”
楚馨宁闻言颇有些惊愕,她真的这么重视我吗?有一瞬间,楚馨宁心底流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有一点暖。
但是旋即,她又想到了儿时凄清光景,想到了武当山上那孤寂冷清的岁月,想到了上次春日和谈时她的冷言冷语,想到了此行路上她的冷淡漠然、高高姿态……
楚馨宁任由着思绪飘零,想的越多,便失望越多,一颗刚刚热起来的心,又慢慢沉寂下去。
感受到自家师姐的走神,周扬连忙笑嘻嘻地冲着卢右使和杨护法打了招呼,然后拽了拽楚馨宁走进了会场。
一路自是有不少教众行注目礼的,楚馨宁情绪低落,神态漠然,整个人头流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无形中让人望而生畏,倒是挺符合她少主的身份,而周扬更是两世为人,又岂会怯场?
从聚贤厅主入口到内部,一路走进来也有五六丈的距离,周扬紧跟自家师姐,大大方方、神态自若地与众人点头微笑示意,不仅顾及到了每个人,还顺便挑动了下会场的气氛。
于是整个大厅里都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呼声:
“诸位英雄好!”
“周少侠好!”
“好好好!”
“诸位好汉,小子有礼了!”
“周公子有礼!”
“有礼有礼!”
……
“哈哈哈,好爽,怎么有一种开演唱会的赶脚!”周扬内心笑得打滚,面上仍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派头。
当然这家伙在享受出风头的同时,也没忘了正事,一边与众人打招呼,一边不忘引导楚馨宁,一副绝世好师弟的模样,既让自己沾了光,又让自家师姐的气场闪亮全场。
一侧的卢胜和杨庆恨得牙痒痒,这本该是属于他们的场子,现在却被一个外来的臭小子抢去了风头,两个人这个时候同仇敌忾,一边目光不善地盯着周扬,一边凑在一起思索着各种对策,想要周扬在会场上出丑。
此时,经过周扬的挑动,全场乱哄哄一片,众人不住窃窃私语。卢右使和杨护法为首的两拨人则意味不明地旁观着,并未阻止。
“刘老三,这位是?”
“你不知道呀李虎,这位就是武当的周少侠!”
“我呸!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罢了,也配称侠!”
“啧啧啧,李虎,听说人家是武当楚烨煜的高徒,要不你去讨教讨教?”
“周老三,就这小子,我怕被人说我以大欺小!你说教主接回少主,是什么意思?
“你找死呀,敢揣摩教主的心思?”
“快看快看,这小子想干嘛?”
……
一片乱糟糟的声音之后,周扬清了清嗓子,随后又挥了挥手,会场众人不知他是何用意,不由自主跟随他的动作,望着他,安静了下来。
只听周扬牵着楚馨宁的衣袖,大步走向高台,朗声道:“各位明教的英雄好汉,前辈们,叔伯们,兄弟们,大家好,在下是武当山太极峰峰主楚大侠的七弟子周扬,这位是我的师姐,也就是我师父与贵教教主的亲生女儿,在下此行奉了师命护送师姐来到明教,目的有三,其一,全师姐思母之心,慰师娘思女之情,实现母女团圆;其二,江湖之大,门派众多,各有所长,武当派虽为名门大派,然贵教亦为当今武林第一大教,所行多侠义,我们武当弟子也是佩服的紧!此行前来,家师千叮万嘱,要在下一定秉承着春日和谈之义,与贵教结交流学习之好。”
在场众人虽然都是草莽出身,但是也都能听得懂周扬说的,此话一出,不由纷纷发声:
“周公子言之有理!”
“周公子,说得好!”
“这话说的不错,咱们明教可不就是武林第一大教嘛!”
楚馨宁陪周扬一起站在主位的台上,听到自家师弟一番慷慨陈词,神情丝毫不变。一贯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弟的信口胡诌,虽然有些纳闷周扬缘何跳出来抢风头,但是也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情绪或阻挠之意。因为她相信自家师弟不会害自己,当然也不会吃亏,还是静观其变,看师弟如何耍宝吧。想着这些,楚馨宁神态更加坦然了。
周扬看到现场气氛被自己带动,心中偷乐,面上仍是一派正义凛然,慷慨激昂继续说道:“在下初来乍到,虽时日尚短,但是已经发现贵教中卧虎藏龙,高手如云,日后还要请各位前辈叔伯,多多指点,在下武功稀松,要是日后回去武当,功夫见长,那就是托了各位叔伯的洪福啦!”
“周公子别客气!”
“哈哈,周公子过奖啦,改日让我家那小子与周公子切磋切磋!”
其余人跟着起哄。
一旁,卢右使、杨护法等人仍未入座,他们身侧的下属俱都皱着眉毛,低声暗骂:“这个臭小子真是不识好歹!”杨护法淡淡道:“倒是能说会道。”
卢右使闻言哼道:“嘴皮子厉害,有什么用,真刀真枪才见本领!”
卢胜跟着点头:“父亲说的是,我辈都是江湖中人,归根结底还得靠真功夫!”一脸倨傲,心中暗想等会定要伺机找周扬过几招,狠狠打他的脸。
说起来,明教内部并不是十分和谐,此次楚馨宁突然归来,诸众有些措手不及,也没摸清教主的心思,故而私下尚未来得及做什么小动作,不然的话,今日晚宴开始前,周扬未必能如此顺利,气氛也未必能如此和谐。
周扬话毕,发现大家都在低声私语,自己马屁一出,难保这些人不沾沾自喜,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就对自己放下了敌意和抵触,何况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老油条,岂会因为自己一个毛头小子的几句话就忘乎所以?所以还得再忽悠一把,于是扬声继续说道:“其三,今日承蒙贵教两位公子陪同采买,卢公子和杨公子的慷慨大气,卢公子和杨公子的好客之道,让小子深感贵教兄友弟恭之良好氛围,如此氛围融洽的教派,小子实在是第一次得见,真的是大饱眼福、大为震撼!小子回去武当后,一定会向掌教师伯如实禀报,在武当宣扬贵教的和睦氛围!贵教的好客之道,值得全武林学习!此情此景,当此时机,如何能不一醉方休?”
“来!小子不才,今天代武当弟子,敬各位好汉一杯!你们的胸襟之宽广,你们对待武林门派的友善之情,实乃吾辈楷模,实乃武林之幸!敬各位好汉,敬各位英雄!小子先干为敬!干!”
周扬说着,端起主座上的一杯酒,满满斟了一杯,仰脖喝了精光!
按照周扬的推测,宋代尚未有高度白酒的诞生,顶多有黄酒,但是度数也不高,而益州作为偏远之地,估计黄酒起步更晚度数更低,因此他才不担心会喝醉呢!
果然,这酒入喉酸涩,回味略带甘甜,带着米酒的香味,度数估计很低。
“周公子!说的不错!”
“我们干!”
“敬周公子!”
“哈哈哈!周公子年纪不大,但是这般敞快的性子,倒是很对胃口,咱们也干!”
会场上响起一群粗俗大汉的豪爽笑声,以及此起彼伏的碰杯声!
周扬一番话,成功地挑动了他们的情绪,让这些响当当的绿林好汉进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爽利!
值此情景,那还分什么武当派和明教,那还分什么什么正邪,直接喝!
“各位既然认同小子说的,那咱们再干!敬各位英雄各位叔伯,这第二杯,小子还是先干为敬!”
卢右使的一张脸渐渐转黑,这小子算计了自己儿子不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卢右使是个暴脾气,越想越气,一张脸几乎黑成锅底。
偏偏卢胜被周扬的话给说的舒坦了,颇有点得意洋洋,压根没看见自家老爹的黑脸,还想跟着大家一起干杯呢!可惜才端起来,就被自家老爹一个眼神给吓住了。
卢胜不由心中腹诽:“老爹真是的,不就一杯酒而已嘛!”
杨护法能以护法之位对抗卢右使,绝非那种意气冲动之辈,他听得周扬的话,眼角抽搐几下,面色却是如常,只在心中暗暗纳闷,楚烨煜当年和教主的那些陈年旧事,自家可是门儿清,现在派个这么油嘴滑舌的小滑头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小滑头说的这些话,是武当派的意思,还是教主的意思?杨护法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心头把周扬惦记上了,哼,你一个武当派乳臭未干的弟子,在我们明教大出风头,这不是打我们脸吗?杨护法眯着眼,瞅着周扬,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再看看身边一脸羡慕地望着周扬的儿子杨庆,更是满心恨铁不成钢。但其人惯于谨慎,哪怕心中十分不满,面上依旧不露声色。
“此子非寻常小儿,须得防备一二。”
杨护法压下情绪,排众而出,高声道:“少主回归明教,与教主母女团圆,实在是可喜可贺,诸位明教的兄弟,为恭迎少主回归,我们一起敬少主一杯!”
“恭迎少主归教,敬少主!”
“恭迎少主归教,敬少主!”
“恭迎少主归教,敬少主!”
一片山呼之后,所有明教人都端起了满满的酒杯,望向楚馨宁。
楚馨宁略有错愕,心中因着与司马钰之间淡漠的母女关系而颇为抵触此情此景,看着面前那一道道目光,探究地望向自己,她本能地想退缩,但是刚往后退了不到半步,就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抵在自己的后背上,与此同时,一杯酒水端到了自己的面前,周扬满眼鼓励地望着她,悄声道:“师姐,大胆喝,有我在呢。”
楚馨宁端起酒杯,朝着众人微微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满场明教人亦是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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