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视线向下,只是看着清沅的伤口。
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这个伤口格外醒目。
“真是自己摔的?”他问。
清沅有些不自在地转过目光。她不是因为撒谎不自在,是燕王看她的伤口的眼神让她不自在。
“是的,多喝了几杯。”
燕王又问:“为什么喝这么醉?”
清沅道:“月圆佳节,亲朋齐聚,不由就多喝了两杯。殿下昨日在宫中过节,没有饮酒么?”
燕王终于不再追问她的伤口,只道:“我更喜欢八月十六的月亮,没那么热闹。”
清沅心中微动,她不做声。她又看了一眼书桌上铺着的地图,问:“殿下这段时日,是在忙禹城修运河的事么?”
朝中已经有风声放了出来,赵逊的几个朋友正想着要不要禹城做些生意,还来和赵逊借过钱。清沅知道这消息不奇怪。
燕王又看她一眼,不紧不慢收起地图,道:“要是快的话,冬天开工。”
清沅明白,冬天时候河床浅,赶在春汛前便利不少。
燕王心情似乎不错,还问道:“你有什么建议么?”
清沅摇摇头,她已经把册子转给别人了。有什么建议,留给那个人说给燕王听吧!她要藏起来。
燕王又道:“下个月是皇帝生辰。正日子在宫中过,过后几日我会带皇帝出去打猎玩。皇帝与我商量了,太后也可以一同来。”
清沅立刻道:“太后一定去。”
燕王看她满面惊喜的样子,又道:“我会邀一些京中的大臣和勋贵同行。诚国公我还是很多年前见过两面,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次他也可以随行。”
清沅没想到燕王会有这一出,这像是燕王临时决定的,她说:“诚国公他……”
她一时竟想不出什么为赵逊拒绝的理由——能被摄政王点了随行,是莫大的荣耀。对诚国公府是好事。她又为什么要拒绝?
燕王目光探询:“有什么不便么?”
清沅说没有,她替赵逊应了下来。
从燕王办公的书房出来,清沅看到殿外有个老人握着扫把,正慢慢扫着路上的落叶,他年纪老了,动作很慢,清沅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是……”她问送她出去的内侍。
内侍道:“那是郑吉,如今跟着摄政王在天极宫伺候。”
清沅道:“他就是那个从前照顾过摄政的老内侍?怎么不让他休息休息呢?还在外面做粗活。”
小内侍道:“可不是么?大家都这么说,如今他有享不尽的福,好吃好喝供着,还有人照顾他。但这人怪得很,非要做事,让他闲着他还不乐意。摄政就说随他去了,他想做什么都不拦着他。”
清沅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背影,淡然道:“果然是怪人。”
到了晚间,清沅在院中独自赏月,昨日的清供撤了,今夜只有一盏淡酒。她一个人赏八月十六夜晚的明月。
到了九月,宫中就开始准备皇帝的生辰。燕王已经安排好了狩猎的事宜。朝中事情也很顺利,从禹城凿运河到京畿,这件事情有利京中运输,无人反对。当初燕王在宁州的时候,就曾建议过朝中修这样的运河,但是当时顾太后当然不给燕王这样的便利。
如今燕王摄政,朝中当然不会有人再反对,而且各种积极建言。有一个年轻人在其中脱颖而出,这个人名叫庄非玉,不过是个七品文书,但是做了一份内容详尽的建言呈上来,里面有路线规划,有图纸设计,凿河时候各种要略,甚至还细心考虑沿岸不同的气候和习俗。
燕王花了大半个晚上仔细看这份厚厚的建言,第二日就立刻破格召见了庄非玉。庄非玉虽然是京城本地人,但出身贫寒,前两年才考中。他背景干净,家世清白,又有这样的才华,燕王十分欣喜,在禹京运河一事上,正好锻炼庄非玉一番,将他派去了禹城,准备冬季动工。
到了九月二十四日,就是皇帝生辰,宫中庆祝一日。
次日燕王就陪皇帝出城,去京郊的猎场打猎,在猎场住几日。
燕王这次难得邀请了吴太后同去。吴太后虽然高兴,但还是对清沅道:“本来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倒成了他的恩惠一样……”
她已经知道清沅把庄非玉安排好了,心里有些盼头,反而觉得如今的日子更难熬。
清沅劝吴太后一定要忍得。如今燕王能请她,总比不请好。也许事情慢慢会向好处转呢?
吴太后低声道:“清沅,你莫不以为燕王真的会放心皇帝与我们常常在一起吧?我们的姓氏和血缘永远不会变。我是顾太后的外甥女,你是顾太后的侄女。只要这一层关系在,燕王永远不会放心我。”
清沅与吴太后同乘一车,她听着外面的车马声响,压低了声音对吴太后说:“太后,以后再也不要提顾太后了。她已经死了。忘记她,只要想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帝,就没有那么难忍耐了。”
吴太后忽然对她说:“叫我萱华。”
萱华是她的字。
清沅有些不明所以,但太后这么命令,她还是唤了一声:“萱华。”
吴太后闭上眼睛,轻轻道:“我常常忘记了我已经进宫多少年了……总好像已经有一辈子了一样……”
清沅为她盖好毯子,让她安静下来休息。
赵逊虽然也来了,但他没有与清沅同行。清沅陪伴太后,他与另几个勋贵一起。赵逊还带来了自己的堂妹赵金儿来。不光赵逊的堂妹来了,这次同行的大臣,勋贵,只要能带的都会带上一两个家中未婚的姑娘。
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竟说这次表面上是皇帝行猎,实际上是燕王想趁机相看各家姑娘,以此“选妃”,又说燕王最喜欢能骑马会射箭的,爽快利落的姑娘。
叶小鸾是跟着清沅一道来的。她虽然会骑马,但是完全不会射箭,来之前还急了一下。清沅安慰她,这传言一听就不靠谱,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编排燕王的,要叶小鸾不必紧张,到时候她会找机会让叶小鸾与燕王相处。
等到了猎场,清沅陪太后安顿好,就去和赵逊汇合,看看叶小鸾和赵金儿。
赵逊并不擅长打猎,但是这样长面子的事情他是一定要来凑热闹的。他刚在别院里安顿好,就要下人帮他穿上猎装,还对清沅抱怨:“要是早些说,我还能练练射术,这么段的时日我来不及练,射术早生疏了。”
清沅看着他摆姿势,只是一笑,道:“国公爷别逞强。这次宁州人来得不少,我看京中的老爷是出不了风头的。”
赵逊还是看不起宁州人——京中长大的人本就看不起外地人,更别说京中的贵族了。
但这话他不敢在这里说。他只嘟囔了两句,就道:“你去瞧瞧堂妹,六叔托我一定带上她。赵家几个姐妹,确实也就属金儿最标致。可照我看,她往叶姑娘旁边一站,也没多好看了。”
赵逊又赞叹了两句叶小鸾:“她这样出色,我看这燕王妃非他莫属了。叶御史又正得重用。”
清沅勉强笑道:“是么?你这一路看到的同僚家的姑娘都不如小鸾么。”
“不如不如,叶棠婳的容貌,夫人您的气度,叶小鸾都有,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他说。
赵逊自夸道:“夫人你看,我当初劝你收下叶小鸾这个学生是对的吧!将来叶小鸾做了燕王妃,你就又是皇帝的老师,又是燕王妃的老师,咱们国公府可以高枕无忧了。不仅是高枕无忧,恐怕夫人你在京中的声誉又要更进一层了!诰命夫人多得是,像您这样风光的可没第二个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清沅只是静静听着。
过了片刻,清沅道:“国公爷,号角声响了,这是在催了。”
赵逊这才匆匆忙忙去骑马准备跟着射猎去。
清沅这边只略整理一下东西,就叫人托话去给郑十九,问问郑十九,燕王什么时候得空,能不能见见叶小鸾。
太后今日休息,要明日才去猎场,她和小鸾可以第二天去。但第一天能让小鸾见一见燕王更好,说不定呢?
清沅等回话的时候,就抓紧时间给霖州老家那边写信。
霖州那边的事情这段时间清沅已经弄清楚了。原来是清泠还没有成婚,曾与未婚夫越了雷池,偷尝禁果。婆家把这事告诉了顾晟,顾晟转了态度觉得妹妹应该嫁过去。清泠则说自己是刚订婚的时候一时昏了头,没想到后来那么多事,她宁可不要名声了,也不要嫁过去。
顾晟就告诉清沅,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管教清泠了。问大姐能不能把清泠接去京中,否则这样下去,清泠在霖州老家是嫁不出去了。
若是几年前,清沅当然愿意妹妹来京中,但如今情形不同了。现在已经九月底了。眼看奔年末去了,过完了年,就是春天,就是三月初三。
那是她和燕王的“一年之约”。她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全自己,又怎么保全妹妹。
清沅还不能把这事情告诉顾晟,只能分别给顾晟和清泠写信。
给顾晟写的信里,她要大弟想开些,女子的名节没他想的那么致命。小妹就算一辈子不嫁,她养得起。
给清泠的信里,她要清泠多听顾晟的话,顾晟在霖州持家,没有父母坐镇,已经很辛苦,她多体谅。
写着写着,清沅就掉了两滴泪。她何尝不想把弟弟妹妹接到京中,接回观云坊团聚……
她刚写完信,擦了眼泪。回话的人就来了,说中午休息的时候,燕王会去看马,让清沅陪叶小鸾过去。
清沅心中说不清滋味,她给了下人赏钱,就叫叶小鸾过来。又给叶小鸾重新挑了衣服鞋子换了,既然燕王叫叶小鸾马场见,那就该换上骑装,让叶小鸾看起来更清爽利落。
猎场中养了许多马。中午狩猎告一段落,众人休息,燕王没有闲着,他趁机过来挑一些漂亮的种/马。
清沅陪着小鸾骑马过去时候,燕王已经挑好了两匹马。
叶小鸾一见燕王就微笑。她走上前,去给燕王行礼。清沅适时落后叶小鸾两步,她像一个合格的媒人,没有穿得显眼,身上连装饰都没带几件,她还是穿着那身半旧的绣梅花骑装。
燕王这段时日事事顺利,精神也不错。他看到叶小鸾,就问她喜欢哪一匹马。
叶小鸾只觉得燕王比上次随和许多,她开心极了,但还是应对得小心翼翼,她点了一匹白马。
燕王说:“你眼力不错,那匹白马很温和。”
叶小鸾惊喜道:“真的吗!”
燕王笑了笑。叶小鸾虽然尽力学习,但孩子气是遮不住的。
叶小鸾第一次看到燕王对她笑,她的脸红了起来。燕王又与她说了几句话,就让人把那匹白马牵出来,套上马鞍,让叶小鸾试骑。
叶小鸾跃跃欲试,她骑上马,有几个骑手陪着她护卫她,顺着草场跑了下去。
见叶小鸾跑远,清沅想骑上马去追她。
燕王叫住她:“顾夫人。”
清沅看向他,燕王说:“你也来挑一匹马吧,我送给你……和诚国公。”
清沅僵了一下,但燕王坚持,她只能走到他身边,看着马栏里的马,她随口说:“那匹棕毛白蹄的。”
燕王说:“这匹不好,你看它的鼻孔,喘气粗。”
清沅又说:“前面这匹纯黑的。”
燕王说:“这匹脾气暴躁。”
清沅不愿意再点,反正她说什么,燕王都会说不好。她闭嘴不言。
燕王道:“我看到诚国公了。”
清沅脸色有些苍白,她想这时候要说些丈夫的好话,努力撑住面子,但此事她心中一片空白。
“你把他惯坏了。”燕王淡淡道。
清沅终于找回些话,她微笑道:“诚国公随性又随和,他生来如此。斗鸡走马过一世,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没有野心,知足常乐,不是很好么。”
燕王笑了起来:“那诚国公这样恬淡,对夫人时常出入宫中奔忙,又怎么看呢?”
清沅只能撑着,她笑道:“他也常常劝我不用那么辛苦……我自己好忙碌罢了。”
她圆得这么努力,燕王不忍心再逼她。他看了一眼马栏,说:“这里的还不够好,以后我看到好的,再送给夫人。”
这时候叶小鸾回来了,她满面喜悦,翻身下马,对着燕王娇声说笑。
清沅一阵心灰,她连告退都没有就牵着马走了。
燕王立刻对身边内侍使个眼色,内侍马上上前请走燕王,叶小鸾只能行礼离开。
他再去看清沅,她已经骑马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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