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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外传 第七章(1 / 1)

之后整整一个月,清沅都没有入宫。顾太后死后,燕王又将顾太后的两个侄子下狱,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有关顾太后之死,宫中发的消息很简单,说大行皇帝驾崩,顾太后伤心而亡。不仅如此,宫中为顾太后准备的治丧也很简单,甚至没有要百官去哭灵。本朝太后从来没有这样的,显而易见顾太后这是罪妇待遇,但如今是燕王摄政,朝中只有寥寥几声议论,就被燕王用“顾太后素来简朴,留下遗命不许铺张”压了下去。

反正人已经败了,死了,燕王说什么都可以。

只有清沅知道,顾太后最后说了什么。

那一天从宫中回来之后,清沅烧了一夜,一夜未眠,她体内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在撕扯,让她无法安宁。顾太后不是因她而死的,但她做了行刑人。

是她为顾太后斟满毒酒,还眼睁睁看着她挣扎而亡。燕王让她做了刽子手。

直到凌晨时候,清沅的高热才渐渐退了下去,她平静了许多。只是顾太后临死时候的一字一句都已经烙在了她的心中。她很明白顾太后这个人,真假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有利她才是最重要的。

清沅把顾太后说的每一句话翻来覆去想,她明白了一件事情,她其实无需分辨顾太后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需要答案的是燕王,不是她。她需要的不是答案,是武器。

她在退烧之后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冷静,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将这些武器打磨锐利。早晚它们会派上用途。

宫中需要时间从这两场大事中休息恢复,清沅也需要时间。这一个月她一次也没有入宫,只是不时给吴太后写信问安。虽然她知道两仪宫的信件很可能都要被燕王查阅,她也还是照写不误。

三月初,诚国公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安平公主来与清沅道别。

清沅已经知道了,燕王在宁州的时候就一直与安平公主联系,并且不是普通联系,是要安平为他刺探顾太后这边的消息,而安平一向爱与顾太后对着干。

如今燕王胜了,安平却要走了。

她说她想出京去看看。

清沅与安平公主相对而坐,两个人都是百般滋味。清沅不再是十五岁入宫伴读的少女,安平公主当然也不再是需要人陪伴的小女孩。

清沅问:“公主,你后悔么?”

顾太后遇上燕王,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但若没有安平暗中帮助,燕王也许不会那么顺利。

清沅并不是指责安平什么,她是真的好奇。

安平道:“你以为我出走京城是因为后悔么?不是的……之前我做了什么,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清沅看着她,安平道:“我走,是因为我失望。我原以为四哥和旁人不同。但倒头来,他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独揽大权,排除异己,大概人到了那个位置,都会这么做吧……他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我也看够了这一套了。一遍又一遍,看多了烦。”

清沅觉得这位公主实在任性到可爱,同时羡慕她可以这样任性。

安平的地位在这里,她这样随意议论燕王,然后一走了之,燕王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清沅又觉无聊,便柔声道:“那就祝公主一路平安,尽情尽兴。”

安平伸手握住她的手,问:“母后最后说了什么?”

清沅不动声色:“公主都不知道顾太后最后说了什么,我又从何得知。”

安平道:“我听说那天你入宫了。就在同一天,而且你是顾家硕果仅存的一个,燕王还允你近皇帝的身。要说这事情不是母后的手笔,我是不信的。”

清沅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她现在谁都不能轻易相信了,或者说,她还有一点惩罚安平公主的意思。

“我已经说了,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公主又何必再问。”

安平脸上慢慢显出失望的神色。这京中,越往高处走,能交心的人越少。最终在他们这一层的人,只剩下交换和利用,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她又怎么能不走?

临走时候,安平对清沅叹道:“你还记得你们刚入宫伴读的时候么?”

清沅微笑道:“公主,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怎么会忘呢?”

她说得又怅然又温柔。

安平道:“我也一直记得……清沅,其实我从前真的很喜欢四哥……他到如今这样,也是迫不得已。”

清沅送安平上马车,她说:“谁又不是呢?”

安平看着她说:“你不明白,他是个可怜人。”

清沅沉默不语。

并不只是安平公主一个人意识到诚国公府顾夫人的特别。原来顾太后还没死的时候,清沅被允许出入宫中,做书法老师,就曾有一些人反对,说将来皇帝不应该与女流学字。但燕王说“书圣的老师也是一个女人”,竟是坚持用了顾夫人。

当时还有人以为燕王这是在对顾太后示好。

没想到先帝驾崩不久,顾太后也迅速殒命。到了这时候,谁也不会认为燕王是想对顾家示好了。

顾清沅在这乱局中,不仅能全身而退,还权势更盛一层,简直成了京中的不解之谜。

京中开始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些人竟联想到顾夫人那出众的容貌上,只不过这些闲言碎语相信的人并不多,因为太过离奇。

在清沅休养的这一个月,宫中隔三差五就送赏赐来。大家都看在眼里,于是这段时日,不少人都找上门来,想拜顾夫人为师学字。

清沅现在只在家指点指点几个庶子庶女,其他求上门来的学生一概拒绝。她不想让人乱攀关系。

在家修身养性一个多月,清沅终于把身体和精神都调理到最好。现在每一次入宫,和冲锋陷阵没有区别,不养精蓄锐怎么行。

三月初三,清沅入宫第一次为小皇帝上课。

皇帝才五岁,正是小孩长身体和开蒙的时候,已经认了两三百个字。之前还是太子的时候,每日都是玩的时间多,只有小半天时间读书认字。如今做了皇帝了,燕王说皇帝不可一味贪玩,一定要认真学习,因此将皇帝的课表排得满满当当。

清沅是教书法的,每隔两日给皇帝上一次课。今日她的时间排在讲史的老师后面,她一来,就见皇帝无精打采坐在宽大的桌边,腿悬在椅边一晃一晃。

清沅微笑起来,给皇帝行了礼。

皇帝慢吞吞起身,回了师徒礼,嫩声嫩气道:“顾先生好。”

清沅不知道有没有人教过皇帝,如果没有,那她只同他说过一次他就记住了,真是聪明。

先皇和顾太后刚走不久,宫中还一片萧条,没有人敢办宴席肆意玩乐。皇帝又每天课业繁重,这个年龄能坐得住就很不容易了,脸上难免不高兴,也提不起精神。

清沅今天第一次上课,也不要皇帝立刻练字,只说些有关书法的趣事,又将宫人准备的各种文房用具拿给皇帝看,一件一件细细讲解,哪里出产的最好,好在哪里,然后要皇帝挑一套自己最喜欢的用具。

皇帝刚刚听课听得要瞌睡,这会儿清沅一来,说的事情都比刚刚的白胡子老师有意思多了。他不用坐在桌边,跟着清沅在书房里,品鉴各种物品,一会儿在纸上试试笔,一会儿玩玩笔洗,一会儿看看砚台上的花纹,他玩得不亦乐乎。

清沅临走的时候道:“隔两日我还会再来,陪陛下一起练字。”

皇帝有些依依不舍,他拉住清沅的手,要清沅蹲下说话。清沅蹲下,他就勾住清沅的脖子,在清沅耳边低声说:“沅姑姑。我下了课,就叫你沅姑姑好不好?”

清沅心中一阵暖意,她点点头,说:“好。”

皇帝又小声道:“我什么事情都记得。”

清沅问:“你记得什么?”

皇帝说:“燕王是坏人,是天下最坏最坏的坏人。”

清沅心中一惊。如今皇帝身边全都是燕王的人,皇帝的贴身内侍,嬷嬷,宫女,全都被换过了,如今这些人绝不会对皇帝说这样的话。

她疑心是吴太后对皇帝这么说的。吴太后对皇帝这么灌输,并不奇怪。但吴太后就不怕皇帝嚷嚷,让燕王听到么?

她抱住皇帝,压低了声音说:“这话千万千万不能对别人说,陛下记住了吗?”

皇帝乖巧点头:“我只告诉沅姑姑。”

从皇帝那里上课结束,清沅被宫人引领去了花园。她知道宫人要带她去见谁,已经做好的了准备。

刚走过廊桥,到了一片竹林,清沅就听到一曲幽咽的笛声。应该是燕王正在赏花,要了乐手助兴。乐手吹的是边关的名曲,如诉如泣。她想宫中真是变了,顾太后是最不喜欢这种哀怨的声音的,她会说“春光正好,听这样的曲子不吉利。”

她刚随宫人穿过小径,走到竹林中的亭子上,就见那亭子上只坐了燕王一个人。

一见人来,笛声戛然而止。燕王放下笛子,慢慢用帕子擦了擦。

清沅全没想到是燕王在自娱自乐。

因为那笛声太过凄凉,不是天潢贵胄能吹出来的。

她忽然想到安平说的那句——“他是个可怜人”,但她立刻又嘲笑自己,现在这个“可怜人”手上是拿的笛子,可转脸就是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呢。

她向燕王行了礼,燕王示意她坐下说话。

他们一人占据了亭子一角。若这里是斗兽场,两个人就都已摆好了姿态。

燕王问:“这一个月你都没有入宫,是真的身体不适?”

清沅不愿受他这假惺惺的关怀,只淡淡道:“既有身体不适,也是因为京中风浪大,暂时躲避。”

燕王道:“你有我的承诺,不必担忧。”

清沅微笑起来,道:“我明白了。”

她本该嘲笑燕王这话是自欺欺人,若是调换一下位置,他能因为敌人的保证就高枕无忧?

但她已经决意收起锋芒,燕王说什么,她就听着好了。

萧广逸看着清沅。她的气色比一个月前好了许多。他知道自己一直在逼迫她,他就是忍不住。

他仅有的那么一点良心也问过,对顾清沅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虽然她姓顾,但十几年前的旧案与她无关。许婕妤的死,顾玉苓的死,都与她无关。

他立刻回答了自己。不够,还远远不够。她美貌,聪明,是顾太后临终时候唯一想保住的那个人。她既可以锋利,也可以温柔,她的眼睛里全是澄澈,她无辜的样子总是恰到好处。

他不能再被一个姓顾的女人骗了。

他必须用最残酷的手段,把她的真面目榨出来。让他看看,她到底有多丑陋。

“顾太后把有关许婕妤的真相告诉你了么?”他声音平静。

清沅垂着眼睛,说:“是的。她告诉我了。”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燕王握紧了笛子,他说:“你相信那是真的?”

清沅说:“我信。”

燕王问:“为何?”

清沅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燕王。哪怕是燕王,这时候眼角也流露出了一丝紧张。这就对了,只有这件事情,让他最苦恼,最多疑。这是他的软肋,她已经看准了位置,将来刀就要从这里插下去。

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殿下,我不明白。”

她恰当示弱。

燕王这才发觉自己这话问得毫无意义,而且顾清沅开始向后退,她不给他逼迫她的机会。

燕王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顾太后的话告诉我?”

清沅平静道:“我不知道。”

这下轮到燕王笑了,他说:“你不知道?”

清沅说:“也许等到殿下确实让我相信,我告诉殿下真相,也能全身而退的时候。”

她又说:“我只是一个信使,还望殿下/体谅。”

她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长久地陪在皇帝身边。燕王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他说:“我给你一年。”

清沅道:“一年……”

一年实在太短了。一年过去,皇帝也才六岁。

她摇头刚想反驳,燕王已经阴沉道:“我尊重国公府夫人的身份,所以从未对夫人有过分残酷之举。一年已经是极限。”

清沅听出来他在恫吓她——他实在等不及了,还可以对她用刑。严刑逼问等于送她上死路。

清沅不再与燕王争论,默默承认了。如果燕王真的能信守承诺,一年之后再听这个秘密,那事情总会有变化。她会使它变化。

他们终于在表面上暂时休战。

清沅看向竹林,道:“殿下,春天景致很好,偶尔也让皇帝多出来玩一玩吧。”

燕王的目光越过竹林,竹林另一边是梅林,但时节过了,梅花已经结束了。

他说:“过段日子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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