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撑腰(1 / 1)

唐玄在皇城司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查清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宫里陪着官家造三轮,是以并不知道司南竟受了委屈。

唐玄唇角微抿,一天不看着,就被人欺负到了头上。

木清啧了声:“榔头那个狗腿子,不想活了?”

林振点头。

可不就是不想活了吗,得罪了老大,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榔头历险记。

如今无忧洞领头的有两个人,一个叫花鬼,一个叫白夜,两个人都是老洞主的义子,老洞主死前没指定继承人,而是把手中的权力一分为二,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彼此牵制。

两个人都想吞掉对方,然而这些年下来谁都没成功。

白夜据说很讲道义,手上的东西大多是见得了光的,许多人都很服他。

槐树这几个小子也是他护着的,不然也不会安安生生地在司南这里吃包子。

花鬼人狠心黑没下限,最爱劫掠妇人和幼童,女的逼着做暗门生意,男娃娃分成三等,机灵的去偷,听话的去讨,不机灵也不听话的就砍断手脚扔到大街上卖惨。

榔头就是花鬼的手下。

小崽的手就是他砍的,当时小家伙还不到两岁,不知道被他们从哪里拐来,丧尽天良地糟蹋。

对付这种人,唐玄丝毫不会手软。

贼有贼的法子,兵也有兵的路数。

榔头威胁沿街的勾栏瓦肆,让他们不敢买司南的小火锅,唐玄自有办法让他把说出来的话一口一口吞回去。

不用太麻烦,只需把皇城司的属下们派出去,到花鬼开的暗.娼门子查一查,保管让他做不成生意。

唐玄接手皇城司三年多,向来低调,这还是第一次兴师动众。

一干属下都挺激动,出门之前再三保证一定查得彻彻底底,一根老鼠毛都不放过。

唐玄喝了口茶,淡淡道:“很好。”

下属们惊了,跟了他三年多,头一回听他在“好”前面加个“很”字,这得多重视?

大伙精神一振,斗志昂扬地出了门。

木清摸了摸鼻子,“老大,咱这算以权谋私吧?”

唐玄道:“不是‘咱’。”

木清:“啊?”

林振好心充当翻译:“老大的‘私’,跟你有什么关系?”

木清:……行叭。

他和老大不是一个“私”,老大和司小郎君才是一个“私”。

唐玄没理他,拿出长弓,不紧不慢地打着蜡。

一遍没打完,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

领头的亲从官咕咚咕咚灌了口凉茶,气吼吼地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花鬼这孙子当真不干好事,单单西门楼子那一处就关了十余个小闺女,全是从好人家拐来的,他奶奶的!”

“人怎么样?”唐玄问。

“送到开封府了,包大人挺重视,会差人将她们送回原籍,还说要严查这条黑链——老大,您发个话,哥几个闲着没事天天去查他,叫他没生意做,看他还干不干这伤天害理的营生!”

“辛苦了。”唐玄亲手给他倒了盏茶。

亲从官手一抖,差点端不住。

老大亲手给他倒茶了?

这、这也太吓人了……

这还不算完。

唐玄又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拿去,请兄弟们吃饭。”

亲从官惶恐,“不用不用,怎么能让您破费……”

“州桥边有个司家小火锅,很有名气,可以去尝尝。”唐玄语气要多自然有多自然,听上去一点私心都没有。

亲从官稀里糊涂点了头。

司家小火锅有名吗?

咋都没听过?

州桥边。

接连五六天生意一天比一天惨淡,槐树急得嘴上长了一圈燎泡。

司南还好,虽然也急,却没整日里愁眉苦脸,而是保持着乐观的心态,积极想办法。

别说,还真让他想出来一个。

他床底下有个铁皮箱子,里面放的全是原身写废的词曲,厚厚一大撂,少说得有几百张。

原身觉得写废了,司南却瞧着挺好,水平虽说比不上欧阳修、苏东坡这样的大学士,放到伎馆里传唱足够了。

他随便挑出来一张,用香喷喷的花笺纸抄了,找了个粉粉嫩嫩的信封装起来,还从邻居家墙头揪了把桃花瓣放进去。

趁着摊上不忙,司南用了十足的心思,煮了份红枣养生锅。

肥腻的羊肉、鸭肉都不放,只挑了些绿油油的菠菜叶、嫩生生的笋尖、圆嘟嘟的糯米丸、香香软软的小芋头,再加上美容养颜的冰糖炖银耳,用细滑的绢布包好了,和那封香喷喷的信一起,让二豆送到满庭芳。

二豆是小乞儿中的一个,比槐树小两岁,个子不高,人挺憨厚,槐树不在的时候就由他跑腿。

“去了先叫姐姐,嘴甜些。送完就回来,别惹事。也别怕事,万一路上有人找麻烦,别吃眼前亏,只管把人记下,回来同我说。”司南细细叮嘱。

二豆不像槐树那么机灵,爱犟嘴,司南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应下,直到说完了,他才小心地提上食篮,一路小跑着往北去了。

包子小哥笑呵呵道:“你呀,就是瞎操心,别看这些崽子个头不大,指不定比你我更熟悉这汴京城的门门道道。”

司南笑道:“自家孩子,总会担心些。”

包子小哥眼神奇怪,“难不成你还真把他们……”

司南笑笑,轻轻扯了扯小崽脑袋上的圆揪揪。那是他刚刚梳的,没留神梳歪了。即使歪了,小家伙也舍不得拆了重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们叫我一声‘师父哥’,可不就是把我当家人了,白捡了几个怪好的小子,半夜都要笑醒了。”

包子小哥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

都说好人有好报,像司家小哥这样心善的,老天爷都得厚待。

可不是老天厚待吗?

正愁没客人,就瞧见几个穿着劲装皂靴的官差在街上左右踅摸,看样子是在找吃食。

州桥边上很少看到这种人,因为他们出入的往往是酒楼正店,从不会在街边多留,倘若偶尔来一趟,八成是有人犯了事。

整条长街,从混混到商贩皆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生怕连累到自己头上。

司南小声问:“这是什么人?没穿军服,也不像开封府的。”

包子小哥凑过来,几乎用气音回答:“皇城司的!瞧瞧他们那身带暗纹的黑锻锦衣,比寻常官服都体面。”

司南恍然,怪不得呢!

大宋皇城司相当于明朝锦衣卫,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说白了就是护卫龙驾、监察百官,直接听命于皇帝。一旦皇城司出动,往往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最有趣的是,皇城司的亲从官对身高相貌还有要求,得是俊朗的,宽肩窄胯大长腿是最基本的,身高还得限定在五尺九寸二分左右,折合现代的标准就是185-190cm,这在人均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古代,几乎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如今,二十几个气宇轩昂的亲从官齐刷刷出现在州桥,整条街顿时安静下来,就连机灵的阿黄都夹着尾巴团成一个球。

若是别的,司南兴许还会忌惮些,换成皇城司,顿时不怕了。

皇城司的二把手是谁?

是他“男朋友”!

“咚咚咚——”司南敲了三下小鼓,扬起笑脸热情招呼,“几位官爷吃了没?司氏小火锅,二十文随便选啊!”

为首的亲从官打眼一瞅,顿时松了口气,仿佛完成啥天大的差事似的,大步走来,“你这摊子也忒隐蔽了,我想着怎么也得是个两层小楼。”

司南笑道:“你说说,老天爷是不是抠门了些,怎么就不能给我个两层小楼?三层也不嫌高呀!”

亲从官一笑,“你小子倒是有趣。”

“有趣您就多吃点儿。”司南笑呵呵地架上小砂锅,“五种口味,来哪个?”

“咱们这么多兄弟,都煮上呗!”

“好嘞!几位稍后,马上成。”

司南唰唰唰倒了五份浓香的锅底,又唰唰唰抓出来二十几份配菜,六荤八素,肥瘦兼有,又添了把圆滚滚的小肉丸,外加一小堆手工擀制的杂粮面,直到把碗添得冒尖了才停下。

“瞧您生得高大,给您多添了些,吃好吃饱啊!”

亲从官们原本还觉得这地方寒酸,不大满意,如今看着司南性子大方,说话也中听,纷纷笑了,“兄弟们饭量大,肉啊菜啊就可着劲儿添,该多少钱是多少钱,少不了你的。”

“中!”一激动,河南话都出来了。

大伙又是一通笑。

说话的工夫,水就沸了,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各色肉菜一下锅,浓香的气味仿佛长着小翅膀,直往鼻子里钻。

亲从官们咽了咽口水,眼睛瞪得老大。

多少年没像这样为了一口吃的伸长脖子了!

不由想起孩童时,每年收了新麦,老祖母支着大锅烩面片,兄弟姊妹围着灶台,恨不得把脖子伸进去。

因着这份情怀,再吃起小火锅,仿佛有不一般的滋味。

哥几个早就忘了体面不体面,像群孩子似的边吃边讨论——

“嘿,我这有颗鹌鹑蛋。”

“不单你有,我也有。”

“杂面倒是劲道。”

“确实。”

“咦?为啥我这锅是甜的?”

“还能为啥?谁让你长得白白叽叽娘们似的。”

“滚蛋!我再白能白过火锅小哥?”

司南:……

斗嘴就斗嘴,别伤及无辜好不啦?

“甜的是红枣养生锅,用去皮去壳的大枣掺着枸杞、银耳煨的,官爷若是吃不惯,倒是可以给家里中女眷捎上几份。”——反正不能让你们白说,得赚你们的钱!

“成成成,捎两份,回家给我娘尝尝。”

“那这份不算您钱,再给您煮锅麻辣的?”

“爽快!”

“我这也加份。”

“还有我!”

“你就可着劲煮吧,忒香了,一份可不够。”

司南乐了,那就煮起来!

小家伙们也很高兴,七手八脚地劈柴、添火,努力帮忙。

小崽夹着蒲扇,呼呼地扇着风,小小的脸上扬着大大的笑。

亲从官们打眼瞅着,暗自纳罕。

稍稍一想,便猜到了其中原委。

怪不得老大让他们来这里吃饭,想来是瞧着司家小哥心善,想帮一把吧!

吃饱喝足,领头的亲从官用帕子擦了擦手,扔下一块碎银子。

不用称,肯定比他们吃的多。

司南一笑,“稍等,给您找零。”

“不必了。”对方的视线在孩子们身上转了一圈,爽朗道,“下回再说,哥几个少不了过来。届时,望你已经有了二层小楼。”

司南拱手,“借您吉言。”

众人抱了抱拳,大步离开。

仿佛嗡的一声,开关打开,州桥恢复了平日的闹腾。

包子小哥崇拜地朝司南竖起大拇指,“你可真行!那些人在这一站吓得我话都不敢说,真真是……比那‘榔头’‘锤子’的还威风。”

司南摸摸小崽的头,把那块碎银子放进细颈瓶,“正经官差,只有护着百姓的,怎么能跟那些个丧尽天良的相提并论?”

包子小哥一怔,连忙点点头,“确实、确实……说起来,我听说皇城司内部做事风格也不一样,想来今天这波人应该是燕郡王管着的。”

司南来了兴致,“这话怎么说?”

包子小哥压低声音:“我听老乡说的,皇城司有两个指挥使,一个是老赵家的,争功冒进,底下的兵也嚣张跋扈。另一个就是燕郡王,做事低调,规矩大,他们这波人出来办事从不会轻易侵扰百姓。”

司南眉毛一挑,不愧是他“男朋友”。

他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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