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鸡消耗的速度非常快。林妧不久后便与众人道别回家,再来到收容所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经历了昨晚的惨痛教训后,心灰意冷的啾啾决定闭门不出,靠世界各地的露水浇愁。让林妧有些意外的是,米诺居然也在中心广场等她。
昨晚回家后,她特意查看了这位魅魔的收容档案,在看见“接触恐惧症”五个字时下意识愣住。
对于魅魔来说,撩人是不可抑制的生理本能,而这种行为十有八九会导致接触。也就是说……米诺必须一遍又一遍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根据档案记载,她在撩人时意外呕吐或昏迷的状况屡见不鲜,几乎每次都会把自己恶心得浑身难受。
很少有人能抵挡住魅魔强撩的诱惑。试想一下,当男方逐渐对她产生好感,正想通过肢体接触进一步发展亲密关系,没想到刚一碰到对方,喜欢的姑娘就被自己恶心得颤抖不止、干呕不停……
这绝对会对人家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吧!身为男性的自尊心都被磨成渣了啊喂!
林妧简略打了招呼,然后把装在白色小盒子里的甜点依次分发给大家。德古拉美滋滋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
一抹青翠欲滴的绿色撕开夏日沉闷的空气,小巧的长方形条状甜点安静躺在盒子里,几粒深红色的圆润红豆点缀在糕体之上。
深沉的红与灵动活泼的绿搭配起来对比鲜明,不仅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享受,对于味觉的吸引力也绝对不在少数。
林妧眯眼笑笑:“这是抹茶冻芝士,趁它还留着点冷气,快吃吧。”
这份甜点色泽透绿、造型方正规整,德古拉居然有些舍不得将它切开,停顿了三秒钟才拿起盒子旁挂着的小勺。
抹茶冻芝士,顾名思义是把芝士、抹茶粉、牛奶、饼干和淡奶油搅拌混合后放入模具,经冰箱冷冻成型。
此时距离它从冰箱里被拿出来,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正是口感最佳的时候——既残留了一点冰冻后的凉意,又因为空气热度而微微软化,不会显得过于冰冷僵硬。
在把勺子送入口中的瞬间,德古拉的双眼兀地瞪大。
奶香、茶香与红豆清甜彼此交融,三重截然不同的口感带来顶级的味觉享受。浓郁的甜香让他下意识卷起舌头,想要把四散的味道一并包裹。
“至于这么夸张吗?堂堂吸血鬼居然对人类食物做出这种痴态,瞧你这出息。”
米诺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将抹茶芝士送入口中,在舌尖触碰到糕体的刹那浑身一僵,也学着他的模样双眼瞪圆。
冰凉的寒气融化在口舌之间,抹茶更是加重了清新丝滑的口感。一口入喉,清爽气息渗入浑身每个毛孔,把夏日的暑气全然驱散。
啊,真香。
一盒份量并不多,德古拉舍不得很快把它吃完,于是一边小口品尝,一边用聊天来拖延时间:“林妧你知道不?收容所昨天来了个天使。”
没人能比她更知道了。
林妧熟稔地做出毫不知情的模样:“天使?”
“其实也就是基因变异的鸟人,不过就我所知,这个种族的颜值普遍非常高,”谈及漂亮的异性,米诺激动地红了脸,“如果能和他们在一起……”
“想象一下大翅膀扫过你身体时的触感。”陵西坏笑一声,刻意加重语气,“毛茸茸,软绵绵,每一片羽毛都柔软又温暖。”
米诺脸色惨白地蹲在角落里干呕,颤颤巍巍朝他竖了根中指。
“听说是特遣队带回来的。”德古拉凝神思索片刻,把目光转向陵西,“说起特遣队,他们队长是不是在不久前死掉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林妧咬着勺子,意味不明地笑:“那应该叫‘牺牲’吧。”
“我怎么会知道。”陵西翻了个白眼,“特遣队本来就是高危职业,死掉根本不算稀奇事儿。我记得上上任队长也是死于意外,不过说来奇怪,他们两个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消息全被所里压下去了。”
林妧握勺的右手猛地一紧。
她正想询问更多关于特遣队的话题,思绪却被一阵悠扬的电话铃声打断。
这首铃声是一首干净柔和的钢琴曲,德古拉笑着打趣:“这首曲子倒是和你很搭。”
“是别人推荐的。”林妧顿了顿,眼底微不可查地蒙上一层阴翳,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抱歉,我先去那边接个电话。”
来电人是李墨白,一个很年轻的研究员。
林妧初来乍到,与收容所里的员工都不是很熟,与这人不过点头之交,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打来电话。
直到走出中央广场,她才按下接听键:“你好。”
青年男子的声音急匆匆穿成一串:“你好你好!幸会幸会!林小姐,请问你还记得昨晚带回来的天使吗?”
林妧笑了:“李先生,我还没到患阿兹海默症的时候,昨天的事情还是能记住的。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对、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
他似乎有些窘迫,声音软了一些:“他情况不太好,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损坏。那些伤口你应该都看见了,至于心理——怎么说呢,那群拐走天使的人对他进行了洗脑式驯化,他现在……有点不太正常。”
“不正常?”
“就、就是,”他舌头像打了结,似乎有些害羞,“他会用非常亲密的动作讨好所有靠近他的人,就像一只宠物。除此之外,天使对进食和外出都非常抗拒,身处阳光下时会难受得浑身发抖。在我看来,密室里暗无天日的生活习惯已经潜移默化在他的思想深处,短时间内很难矫正。”
林妧安静听完,略有些困惑地问:“可这通电话为什么会打给我?我也不是心理医生啊。”
“他向我问起你,我觉得……”他顿了顿,用笃定的语气继续说,“他想见你。”
她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不咸不淡地应了四个字:“雏鸟情节。”
刚出生的小鸟,会把第一时间看到的生物当成自己母亲。化用在人类身上,则是对向自己施以恩惠的人产生强烈依恋。
天使自丧失记忆便一直被俱乐部老板囚禁虐待,被林妧救出密室后,很可能会在潜意识里对她形成依赖与信任感。
“他现在很排斥外人的接触,说不定你能正常与他沟通。”李墨白叹了口气,“所以林小姐,你能不能抽空来地下六层一趟?房间编号是280,拜托了。”
这人活像个为儿子操碎心的老父亲。
林妧莫名其妙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黑沉沉的眸底水光分明,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弧度:“好,我马上来。”
李墨白显然没想到她的速度这么快,在房间门前见到林妧时微微一怔。
他身形修长、面色白净,穿着研究员最常用的白大褂,一双纯黑方框眼镜遮挡住深咖色眼眸,典型的理科男打扮。
“真是太感谢你了!”他结结巴巴地压低声音,侧身示意林妧打开虚掩着的铁门,“我、我会在门口等你,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出来叫我就好。”
停了一下,又慌乱补充:“那个,这里的隔音很好,我不会偷窥或者偷听的。”
这人读书时一定是没和女孩子说过几句话的学霸类型,林妧和他交换了眼神,轻轻推开房门。
这是她第二次进入地下六层的房间。与迟玉周遭漆黑幽暗的环境截然不同,铁门被打开的瞬间,闯入视野的是一束柔和温暖的白光。
屋内更像是一个干净朴素的卧室,单人床、书桌与衣柜整齐排列,皆被笼上层层薄纱般的光晕。
天使靠墙坐在床面的角落里。
他被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纯白色上衣,原本蓬松杂乱的金发被精心修剪过,显得安静又乖顺。在察觉到房门被推开时,他轻轻掀起长睫,目光正好撞进一对漆黑的眼瞳。
惊讶、不敢置信、困惑、还有一点小小的惊喜,诸多纷繁复杂的情绪缠结于脑海,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倒是林妧先打破了沉默,清泠柔和的声线噙着笑:“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天使的视线在撞上她后便慌忙移开,半晌才低低回应:“……你好。”
“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吗?”她上前坐在床沿,靠近时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人浑身一僵,“为什么不想出去?”
他还是没有抬头,低垂的眼睫覆盖下一片斑驳阴影,像个犯错后担心被责罚的小孩。
林妧笑了:“你别害怕呀。我今天来,是为了给你送个小礼物。”
在听到“礼物”两个字时,天使瞬间脸色惨白,飞快抬眸看她一眼,懵懂又无助的目光让人想起受惊的鹿。
——应该是俱乐部老板以“礼物”为名,给他送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导致留下了条件反射式的心理阴影。
林妧心底暗骂那个人渣,面色不变地从包里拿出包装盒,将其认真拆开。
“是我做的小甜点,”她放柔声音,用小勺盛起一口递到他嘴边,“说不定比那颗糖更好吃哦。”
那抹清新的绿色霸道地占据全部视线,天使长睫轻颤,乖顺地低下脑袋,单薄苍白的唇缓缓下移。
然后略过甜点,轻飘飘落在林妧手背。
冰凉且柔软的,像牛奶布丁一样的触感。
林妧从没和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当即呼吸一滞,不经思考地迅速收回手。
他无措抬头,眸子里染了些许慌乱,红晕自白皙的耳根一直蔓延到眼底,几乎用尽所有勇气问她:“你不喜欢?”
“你喜欢吗?”
天使没料到她会把问题抛回来,茫然地皱起眉头。
他喜欢这样吗?
答案是未知。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被告知自己是主人的宠物,存在意义即是讨好所有来到密室的宾客。
他们被取悦时总会露出满足的笑,天使本身却对这种行为感到无比困惑——再简单不过的肢体接触为什么会让他们感到愉悦呢?明明每次他都只能感到没由来的恶心。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做。”
他的沉默昭示了答案,林妧把勺子又凑上前一些:“想吃吗?”
一缕淡薄的笑意不明缘由地自唇角蔓延,他尝试着抬眼与床边的少女对视,在瞥见那抹浓郁黑色后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沉声道:“想。”
嘴唇触碰到糕体时,首先袭来的感觉是尚未消散的凉意。
因为是由浆糊冷冻而成,甜点尝起来犹如雪糕般绵软轻盈,抹茶细腻丝滑的口感伴随着冰凉的温度融化在舌尖,让人想起雨后碧绿的森林。抹茶味清爽浓郁,甜度刚好,带着些许绿茶轻微的苦涩感,回味无穷。
扑鼻的茶香过后,席卷而来的便是一股奶香。淡奶油与牛乳的清甜香气如同一股汹涌澎湃的暗潮,淹没口腔里的每个味觉细胞,但这种香气却又是淡淡的、隐约的,交织在抹茶带来的余韵里。
抹茶中和了奶油的甜腻,奶香则冲淡了抹茶的苦涩,导致整体香气虽浓烈却平和舒缓。茶香与芝士的回甘一同化在嘴里,此时上下齿一合,能咀嚼到软糯饱满的红豆。
红豆是抹茶的最佳拍档,当被轻轻咬碎成碎屑后,醇厚香甜的味道便毫无拘束地四散开来,与抹茶彼此交缠。
这是种新奇且让人上瘾的口感,天使还没从层次丰富的香气里回过神,便听见林妧轻声说:“你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吗?”
他抿着唇,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嗯”。
“别担心。”她又递来一勺甜点,“我和收容所里的员工都会竭尽全力帮你找回记忆的。”
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以后不要再随便对其他人做这种亲密的动作了。亲吻是面对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天使眨眨眼睛,难以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喜欢的人?”
“就是,”林妧轻笑一声,桃花眼弯出漂亮的弧度,“和那个人在一起时,你会觉得很开心,情不自禁想要亲近她。”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白茫茫的灯光下,伤痕累累的羽翼羞怯地收得更拢。
他忽然抬头定定看着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我现在就很开心。”
他之前一直躲避林妧的视线,如今猝不及防盯着她说出这句话,眼底温柔流散的光芒让后者微微一愣。
“这不一样。”林妧摇头,“你现在接触到的人太少,而世界上存在许许多多截然不同的个体。等你有朝一日从房间里离开遇见那个人,自然会明白什么是‘喜欢’。”
天使想不明白。
他认真思考了许久也没得出合理的结论,于是只能移开话题,问出那句上次分别时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那……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小心翼翼地,软绵绵地,带了些恳求的意味,让人无法拒绝。
“在外面吧。”她看一眼紧闭的铁门,缓缓勾起嘴角,“我在房间外等你。当你愿意主动离开这里、和其他人接触的时候,就一定能见到我。”
“可是,”天使垂眸压低声音,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我是怪物,所有人都讨厌我。”
在密室里,主人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除了自己和前来密室的客人们,没有人会接受如此丑陋的生物。
他无比厌恶且憎恨自己的存在,那两对巨大的翅膀成了如影随形的羞耻,让他不敢踏出房门一步。
“讨厌?怎么可能呢。”轻快的女音如同潺潺溪流,在沉闷夏日缓缓流经耳膜,天使听见林妧说,“天使是一种人尽皆知的族群,根本谈不上什么‘怪物’。更何况收容所里多的是奇形怪状的异生物,大家一定会喜欢你的。”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角笑意更深:“而且,你是那么、那么地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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