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屡屡听到她们说,隔壁湘娘子住过的房间,会传来流水声。
喜鹊哈哈地笑:“湘娘子是溺在外面的江里,她们怎么听到水声的?定是想太多了?”
司以云笑了笑。
湘娘子房中,确实有些关窍,至少,里头是肯定有两盆水的,取两块质量特别的棉布,各自绑着粗线,做一个建议机关,若跷板。
第一块棉布入水,如人掉入水中沉闷,粗棉线吸水变重,过一个时辰,粗棉线的水蒸发,则变轻,另一边棉布会沉入水,利用这种不平衡,能制造出细微的落水声。
若那两位娘子心里无鬼,只需推开湘娘子的屋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们没推开。
过没两日,她们又说花娘子的屋门口,插着一把刀,上面都是血。
等周伯匆匆赶去查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周伯警告她们:“这宅邸,是皇宫赐给世子爷的,有真龙之气护体,莫要再说什么诡异的话,小心掉脑袋!”
两人才咬着牙,咽下这种惊疑。
再过几日,她们两人又听到妙娘子房中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据说妙娘子是上吊自尽。
人吓人,吓死人。
借尸还魂,也不用见血,这会儿,两个娘子恐怕早忘记,当初入齐王世子宅邸的缘由,过一阵,她们就会自请离去,和月娘子一样。
司以云一边听喜鹊带回来的消息,掩去嘴角的笑意。
果然,十天之后,她们自请离去。
而在她们走后的五天,李缙来了。
他有一个半月不曾来宅邸,索性,司以云身边围着喜鹊和黄鹂,没觉得多孤独。
冬至夜晚,喜鹊蹲在外头,嘴中呵出白雾的气息,她脸蛋有点红,只因为屋中传来阵阵声音,不是很明显,偶尔女子的叹息,叫人遐想非非。
喜鹊不知道想到什么,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黄鹂过来,小声斥责:“你怎么非要在这儿待着,爷让我们别留着。”
喜鹊嗫嚅:“我只是想……”
黄鹂按住他的手,拉着他:“走了。”
喜鹊收回担忧的目光,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屋内,李缙听着外头没动静,他拨开她的头发,轻叹:“你的两个丫鬟,很是忠心。”
司以云分神回复:“她们还只是孩子,玩心重。”
李缙侧头,汲着她的唇舌,终究没说什么。
事毕,李缙问:“宅邸最近,可是有什么不太平的事?”
想起闹鬼的传闻,司以云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说:“没有。”
李缙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周伯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最近都来陪你罢,以防万一。”
他很少留一整夜,司以云惊讶地看着他,他眉目温润,抬手刮刮她鼻尖:“怎么,不高兴?”
司以云摇摇头。
亦或者说,她有点惊喜。
偶尔脑海里会突然出现越界的念头——世子爷对她也是不一样的,即使明知不该奢望,可是,女之耽兮,总会由浅及里,深可见骨。
这段日子,是司以云出教坊司后最快活的日子。
亦或者说,是她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快活的日子。
李缙即使公务繁忙,也会在深夜回到宅邸,怕弄醒她,他洗漱的动作很轻,惯于自己一人着手弄完。
每每刚进被窝,带着屋外风雪的凉意,将司以云冷个激灵。
他会哑声地笑笑,却强行抱着她,以她的体温温暖自己,嘴上还要说:“等会儿就不冷了。”
司以云真是又无奈又好笑。
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
他的体温偏凉,但只要和她靠在一起,两人之间好像有诡异的吸引力,渐渐的,温度灼烫,惹得司以云面颊也逐渐发热。
在冬日这样的夜里,像寻常恩爱的夫妻,相互取暖,温暖又舒适。
她从不敢想的事,半梦半醒间,慢慢描摹出影子。
对司以云来说,快活并不是滔天的权势,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是这方床榻间,相依的人是他。
她所求不多。
李缙说:“待过几日,我就接你去王府。”
这话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带她去王府,就是是要给她名分,她猛地清醒,脱口而出:“世子爷,不可。”
李缙没想过她会直接拒绝,不由抬抬眉梢,清润的眼中,深深映着司以云的脸。
他问:“有何不可?”
司以云不敢直视他,只说:“奴只是一个低贱的外室,能叫世子爷高兴,便已经知足,怎敢奢望……”
李缙手指按住她的嘴唇。
白玉一样的指腹,在她饱满的下唇线,从左到右划过去。
他笑了笑:“以后就不是了。”
司以云没懂,却又不敢细问。
可是她心里,竟然也升起若有若无的期待。
直到那晚上,宅邸来了两个刺客。
皇宫终于发现,有司以云在,密探不可能潜入深处,司以云太碍事,杀了她方能一了百了。
对这两个刺客来说,这是一次极为简单的刺杀,对手是连他们都不屑的女人,一个外室,杀了后,没人会追责。
可没都料到,齐王世子在司以云屋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刺客心知入套,当机立断,刀锋对着李缙,把李缙杀了,比两人被抓起来成为刺杀齐王世子的证据好。
司以云什么都不知道。
她奋不顾身,推开李缙:“世子小心!”
“噗呲”一声,她低头,亲眼看着那刀刃贯穿她的胸膛。
她和李缙对上眼眸,这一切好像是他预料之内,那张清隽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诧神色。
护在暗处的齐王府暗卫,这才纷纷露面。
一刹那,她脑中轰鸣,身子软下,凤眸微微合起,能感觉到,李缙宽大的手掌,扶着她的肩膀,他的声音,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冷清,又令人胆寒。
他在与那刺客说话:“你们是禁卫局的人。”
是嘲讽。
上面那位觉着,不过杀一个小小外室,何必用牛刀,所以直接在皇宫禁卫局点两个人出来。
可是,来刺杀一个外室的刺客,变成来刺杀齐王世子,而且证据确凿,何等好笑。
有一刹那,司以云发现,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她恨自己听懂了。
她乍然想起碧螺之死,与中毒之事。
李缙一次也没告诉过她计划,还要给她编造幻想,让她一脚踩进幻想,爱不得,恨不得,怨不得。
她使借尸还魂之计,借无用的几位娘子们的势力,逼走新来的两位娘子。
李缙使借尸还魂之计,借无用的她,逼得皇宫出面,刺客暴露。
妙哉,妙哉。
胸口的血液汩汩流着,司以云感觉到自己悬空,她勉强睁开眼睛,他抱着她奔跑,冷风拂面,面前的男人,脸色肃然,额角逼出几道青筋。
就是亲自面对刺客,他不曾露出这副神情。
好似在隐忍着什么,可水墨画般的眼角眉梢,处处出卖他。
司以云长睫轻颤。
缓缓伸手,她手指沾着鲜血,放在李缙侧脸,在他脸上留下指印,他目光一顿,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一开一合。
司以云耳中只有灌满的风声,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又缘何这么慌张呢?
她心里想,她只是刀,刀坏了,换一把就好。
她做得很好,即使手上间接染上无数鲜血,将对李缙不利的女人赶出宅邸,一步步的,直到最后,剩余的价值,居然能让皇宫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这件事必定会成为开端,揭开齐王府和皇宫长久以来和平假象。
她何德何能。
只是,她错在不能生出人的心思。
去奢望,去幻想。
好累。
李缙好像带着她到一处屋子,她耳朵终于不再是冷风了,只听得他声音带着狠劲:“以云。”
“不准睡。”
司以云苍白的嘴唇勾起一抹笑。
不是云娘,是以云。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如想象中那样,从他喉舌发出来的两个字,带着莫名的至极温柔。
她不是刀,她是一个有名字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