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8年5月26日,京师。
“这和硕特汗国简直就是一群无能的废物!”大清一等公、太子少保、辅政大臣鳌拜将手中的文书狠狠地掷于地上,脸上带着一丝讥讽的神色,“经营青海数十年,竟然被一群仓皇西窜的叛贼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断丢城失地。这哪还有一点蒙古人的悍勇之气?哼,他们居然还想要我大清派兵往援。荒唐至极!”
“少保的意思,不管这和硕特汗国?”户部尚书玛尔赛从地上捡起那份来自和硕特汗国的求援文书,小心地问道。
“怎么,那些蒙古人求到你头上了?”鳌拜斜眼看着玛尔赛。
“这和硕特汗国的创立者,乃是当年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和卫拉特盟主固始汗。他们早在天聪年间便归顺我大清,以为藩属。这么多年来,执礼甚恭。”玛尔赛说道:“如今,那吴三桂携万余众大举入侵,凭借犀利的火炮,在数年时间,便夺取大半个青海。若是我大清不加以援救,这和硕特汗国必然会丢掉整个青海,甚至不排除被那吴贼攻入西藏,来一个鹊巢鸠占。”
“咱们哪来多余的财力和兵力,去救援这和硕特汗国?”鳌拜瞪着眼睛说道:“你署理户部,难道不清楚我大清的财政早就是寅吃卯粮,亏空久矣!而且,南方的伪明一直都在厉兵秣马,时时刻刻都在筹划着北伐我大清,欲将咱们驱逐出关内。在这般情势下,如何腾得出手来管这和硕特汗国的烂事!”
“少保,咱们支援这和硕特汗国,也不是真的要派大军往兰州走一遭,去直接攻那吴贼。”玛尔赛说道:“我们只需从陕西大营抽调两千余骑兵,让他们往凤翔(今陕西宝鸡市)、秦州(今甘肃天水市)一线移驻。此举,必然会让那吴贼惊恐不已。虽不能阻止他们继续攻打青海和西藏,但多少也能分一分他们的军势,给和硕特汗国减轻一些压力。”
“也罢。”鳌拜听了,点点头说道:“这和硕特汗国毕竟是我大清的藩属,且抽调两千骑兵往秦州动一动,吓唬一番那吴三桂贼子。说到蒙古人,咱们还需担心那漠西的准格尔部。其首领僧格台吉(准格尔此时尚未建立汗国)陆续击败卫拉特其余诸部,势力日益坐大。听说,他们现在开始往漠北扩张势力,让喀尔喀几部甚为恐慌,不断遣使来告。”
“少保准备要对漠北用兵?”玛尔赛惊讶地问道。
“这个时候,咱们连那叛贼吴三桂都无法腾出手来将其擒杀,更何况要在漠北用兵?”鳌拜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是觉得,若是让那准格尔部攻入漠北,将喀尔喀诸部给收服了,他们必然会剑指漠南,谋算着统一整个蒙古。那时,咱们大清南有伪明虎视眈眈,北有准格尔蒙古威胁后路,那可就要坐蜡了!”
“少保……”玛尔赛忽然神色一动,“数月前,罗刹国使臣曾经谈及,他们在准格尔部的西北地区与之爆发过几次激烈的武装冲突,一度向我大清鸿胪寺发出所谓的抗议。指责我大清未能有效约束藩属,以至于罗刹国商人遭到野蛮的对待。”
“你的意思是……”鳌拜闻言,立时明白了玛尔赛的意图。
“不错!”玛尔赛说道:“那罗刹国也是一个幅员万里的大国,若是借着他们的手,将这个准格尔部先行削弱,延缓他们攻掠喀尔喀蒙古诸部的进程。待咱们灭了南方伪明,腾出手来,便可以调头从容去收拾这准格尔部。”
“罗刹国未必会按照咱们的意愿去攻那准格尔部。”鳌拜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多年来,沙尔虎达等叛逆在黑龙江流域大肆扩张,拔除了罗刹人无数的据点堡垒,也未见他们集大军与之大战。……哼,说起来,这罗刹人也都是色厉内荏的货色,遇到稍微硬一点的茬子,便立即缩了回去。”
玛尔赛听了,只能唯唯称是。还别说,如今,我大清在辽东地区也正在体验当年大明曾经的苦恼。那就是,叛离我大清的沙尔虎达等八旗叛逆,不仅建立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渤海国,来恶心我们大清,还年年南下入寇袭扰辽东各地。他们破堡寨,劫村镇,掳掠人口,抢夺粮食和牲畜,以至于我大清这一块龙兴之地,狼烟四起,年年有警,不堪其扰。
更为可虑的是,这些叛逆们,在这十余年时间里,势力扩张极为迅速,不仅占据了黑龙江以北和以西广大地区,将无数的索伦人、鄂伦春人纳入治下,还时不时地派兵南下和东向,俨然一副我大清当年崛起的势头。曾倚为退路的辽东地区,已然成了这个渤海国的主要的劫掠对象。使得我大清不得不分出几分精力,来防备这个令人难缠的对手。
我大清朝廷也曾数次派兵前往征讨,但每次均被对方凭借地利优势和坚固的堡寨所迫退。而且,让领兵将领和朝廷诸公难以理解的是,这些叛逆们不知从哪里获得大量火器,不仅他们据守的堡寨拥有许多火炮,而且,在两军对垒之时,对方也是“铳炮不绝”,让客场作战的征讨部队着实吃亏不少。
“罢了。”鳌拜蔚然一叹,“那准格尔部乃是卫拉特诸部之一,算起来当为我大清藩属。若是让那罗刹国知晓我大清竟然会对一个蒙古藩属而忌惮不已,平白让人家小瞧了我大清。不过,你且去与那罗刹国使臣相商,最好能让他们与我大清一起将那所谓的渤海国给平灭了。即使,给他们许些贸易上的好处,也在所不惜。”
“嗻!”玛尔赛打了一个千,恭敬地应诺道。
“嗯。”鳌拜扫了一眼殿中的几名亲信官员,站起身来,“阿南达,随我去武备军械坊,瞧瞧咱们自己制造的大将军炮。”
“嗻!”一等侍卫阿南达打了一个千,高声应诺道。
“恭送少保大人!”殿中的官员见鳌拜要离去,均躬身相送。
去年六月,索尼病亡。紧接着,苏克萨哈又被鳌拜和大学士班布尔善以不欲归政,列二十四罪,处绞。昔日的四辅臣,已然只剩鳌拜和遏必隆两人。而遏必隆向来凡事皆附和鳌拜,这使得鳌拜已成为我大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席辅政大臣。在正月间,鳌拜和遏必隆又被皇帝加封为太师,威服日盛。满朝官员,各省督抚,无不畏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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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守章站在乾清宫殿前宽敞的月台上,不由看了看左右分列的铜龟和铜鹤。前面摆放的鎏金香炉四座,燃着的熏香正鸟鸟升腾。
“督办大人,快随奴才进殿吧。”一名太监低声说道:“皇上可还在里面等着呢!”
罗守章闻言,收回目光,跟着这名太监抬步朝殿内走去。
“……见过皇上!”罗守章进的殿来,见上面御座上坐着的康熙帝,犹豫了一下,微微躬下腰背。
“大胆!”乾清宫首领太监顾问行见罗守章没有跪下行叩拜大礼,反而站在那里只是弯了弯腰背,既不自称奴才,也不自称臣子,便厉声呵斥道:“见到皇上,如此悖逆无礼,这可是欺君大罪!”
“罢了。”已年满十五岁的康熙帝笑着摆摆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书本扔在御桉上,缓步从御阶上走了下来,“据说,罗督办在早年间,见到先帝时,都未曾跪下行礼过。如今,见了朕,他能弯下腰行礼,已然是难得了。”
罗守章闻言,双手不由紧紧的握成拳,脸上也呈现出几分痛苦之色。被囚十余年,从最开始的一心求死,到后来的随遇而安,再到现在的苟且偷生,这般心路历程走来,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屈辱。他有时候都会恨自己,未能在被俘的第一时间就自裁而死,以至于方有今天之憾。
“听佟礼文那奴才提及,罗督办在管理工部辖下十数家器械工场时,甚为勤勉,而且还大胆启用各类专才,并革除其中诸多弊病,使得这些工场产出较此前以十倍计之。”康熙帝看着面无表情的罗守章,面露赞赏之色,“按理说,朕该因此给你加几个前程,并将你的官位再往上拔一拔。”
“……”罗守章嘴角动了动,继续低头不语。
“不过,朕担心贸然拔擢你的官位,恐会惹得鳌拜不快。”康熙帝说道:“毕竟,数月之前,少保可是欲将你全家斩首。呵呵……,既如此,只能先委屈一下罗督办了。另外,提醒你一下,以后勿要再冒犯鳌拜,否则,朕能救你一次,未必能救你第二次。”
“……谢过皇上。”罗守章再次躬身施礼。
“罗督办,朕想问你一句话。”
“请皇上垂询。”
“你觉得,我大清有没有可能与齐国和解,并建立一种正常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康熙帝认真地问道。
罗守章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摇摇头,说道:“齐国不会与你们大清和解的。”
“为何?”康熙帝追问道。
“华夷之大防。”
“华夷之大防?”康熙帝冷哼一声,“哼,可笑!要知道,自顺治二年第一次科举开办以来,到今天为止,引来你们华夏诸多文人前来参加者不知凡几?他们为何不存有华夷之防?”
“在齐国,软骨头的人是很少的。”
“哈哈……”康熙听了,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认为投顺我大清的汉人,都是软骨头?……那你呢?”
“我也是……软骨头。”罗守章轻轻地说道。
“……”康熙定定的看着罗守章,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十余年来,我大清如此厚待于你,居然仍旧收获不了你的忠心。若是没有妻儿的羁绊,你怕是至今也不会为我大清效命吧。你们那个齐国,也跟你一般执拗,二十多年来,就为了所谓的华夷之大防,一意与我大清为难。”
“需知,齐国若是想要移民,想要通商,想要贸易,南方伪明能给予的,我大清自然也能允之。就算你们齐国想要一块大陆的地盘,我大清也不是不能考虑的。如此这般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去支持那个腐朽败落的伪明,何其不智!”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罗守章说道:“齐王曾说过,要让华夏文明得以广为散播,汉人传承得以永久延续,璀璨文化得以发扬光大。可这一切,你们大清朝恐怕是无法做到。”
“齐王如何会知道我大清做不到这些?”康熙听了不由有些愠怒,“韩愈曾有言,中国而夷狄也,则夷狄之;夷狄而中国也,则中国之。元初大儒郝经也曾有述,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如今,我大清入主中原,用中国之士,自然也是华夏之国。”
其实,康熙帝在这里故意篡改韩愈《原道》中的原话: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韩愈《原道》原话适用对象是,华夏血统的诸侯,诸侯用夷礼则视为蛮夷,诸侯用中国礼就视作中国,此处并没有说“夷狄”入中国。然而康熙在此却故意篡改韩愈说的,加入了夷狄而中国也,则中国之,就是为了极力表明他们满清对汉人统治的合法性,为了更好的役使汉人,让汉人不要反抗,接受他们的统治。
另外,元初大儒郝经伪托圣人有云‘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其实,人家孔子和孟子压根没说过郝经这句篡改的话。这个郝经只不过在当时为了迎合蒙元统治者,才托古伪证,打破了作为“中国之主”的种族界限,从理论上为夷狄统治中国提供了合法依据。
同样作为异族入主中原的大清王朝,可不管这些郝经所述是否伪证之言,立即将其拿来奉为经典加以引用,并在仕林中广为宣传。
罗守章却被康熙这番话给问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去反驳,愣愣地看着康熙,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久在器物工坊任事,可能做出那种短柄手铳出来?”康熙走近罗守章身前,轻声问道。
“可以,但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工和钱物。”
“甚好。”康熙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限你在两个月内,造出三十支短柄火铳,钱物从内务府出。但你须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获知,由你亲自督办,乾清宫首领太监顾问行从旁协助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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