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里甲是正红旗的一名老兵,曾经也是一名勇猛的马甲,格杀过很多明军官兵,甚至,他还在两年前入关劫掠河北山东的时候,斩杀过一名明军游击。若不是在去年围攻锦州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城头的滚木砸断了腿,期间还犯过一次军令,他也不至于被人赶到这鸟不拉屎的海边来驻守。
每每想到,自己有可能一辈子守在荒僻的海边时,古里甲都愤怒的无以复加。他无数次地暗自咒骂着自己的牛录额真以及甲喇额真。他只是断了一条腿,双手还能持刀,还能开弓,自己也能骑马,为何就不能与其他马甲继续在前线征战。
听说,最近我大清集结了国中所有军马,去迎击明军统帅洪承畴带领的十三万军马人。而且,半个多月前,在锦州城南乳峰山一带,战事胶着,我大清兵马,死伤甚多,数战失利,几至溃败。
皇帝震怒,不顾病体,再次动员兵马,并亲自领军前往锦州,与那明军十几万精锐兵马决战。古里甲闻讯后,不禁热血沸腾,恨不得撇下这里的一切,跨上自己的骏马,带着自己的刀和弓箭,追随我大清的皇帝,去那锦州与明大军厮杀。
这日午后,古里甲正在营寨里鞭挞几个汉奴,仅仅是因为这些人在院外走动的声音,惊了他的午休。
旁边几个侍候的包衣谄媚地端着茶水,拿着毛巾,等眼前这位满洲老爷发泄完怒气后,好方便净手擦汗,喝茶解渴。
在这偏僻的金州海岸边的警戒营地,一共有二十多个满洲八旗余丁和伤残步甲、马甲驻守于此,另外还有五六十个汉人包衣,以古里甲统领。他们在此管着两百多汉奴,开垦了一些耕地,放养着数百牛羊,日子过得苦哈哈,远没有盖州、抚顺、辽阳那些同族过得滋润。
“主子!主子!……”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古里甲恼怒地看着几个包衣慌乱地跑了进来,还未等他们开口说话,一根马鞭劈头盖脸地朝他们抽了过去。
“狗奴才,瞎叫唤什么?没见爷现在心情不好?……抽死你们这些贱奴才!”古里甲一边抽打着,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
“主子!主子!……莫要打了!”那两个匆匆跑来的包衣,不敢躲避,只是抱着头嘶喊道:“海上来了贼人!……有贼人登陆了,他们正朝这边赶来!”
“……嗯?”古里甲手里一顿,瞪着眼睛看着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包衣,“什么贼人到了我们这里?是明军吗?”
“主子,奴才瞧的不真切。”一个包衣呲着牙,一只手还摸着脸上被马鞭抽出的血痕,“不过,远远看着,不像是明军。灰扑扑的一大队人,有百多十个,都拿着长矛。”
“哈哈哈……”古里甲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哪来的贼人,百多十个就敢闯到我们这里来?想是他们都活够了吧。狗奴才,去通知其他甲兵集合!披甲!去杀了他们!”
两刻钟后,古里甲只是集合了十余个甲兵,带着五十多个包衣,打马率先就从营寨里冲了出去。
在古里甲的印象里,能驾船在此登陆的贼人,无非是海对面的山东明军,或者朝鲜某个不长眼的府道领兵军将,想偷偷摸摸上的岸来,劫掠他们大清治下的牛羊,或者包衣奴才。
这些不知死活的南蛮,难道忘了我们大清武士的刀锋之利吗?说不得,一会先以弓箭射乱敌人阵型,然后趁隙骑兵突进,一举冲垮对方,最后就是我大清勇士最为擅长的衔尾追击,收割他们的人头。
骑马不到半刻钟,就远远看到前方有五六个打头的贼人,似乎是端着长矛,正在小心翼翼的走来。他们的后方,隐隐看到一股排列齐整的队伍,呦呵,到了我大清的地界,这些贼人的警惕性还是蛮高的嘛!
“跟我冲过去,砍了那些人的脑袋!”瞧着对方见到他们骑马过来,立即就掉头往后跑去,古里甲不由乐了,一些两脚羊般的土贼,你们能跑过爷们的马儿吗?他大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举着长刀率先冲了过去。
方喜全见到己方的几个探路尖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声呼喊有建奴骑兵,心里也是一惊,地面似乎也传来马踏地面的震动,远远的还有阵阵烟尘卷起。
“列阵!列阵!……三排射击阵型!”方喜全大声喊道:“都不要慌!保持镇静!……你特么的跑什么?……回到自己的队列中去!”
一百多名乡兵和武装水手显然有些慌乱,建奴的威名可是近几十年来,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不论是来自大明何地的精兵强将,对上建奴,似乎就没有能取胜的。而在这荒郊僻野之地,遇到建奴骑兵,岂不是要被人家一个个砍下脑袋!
“擅自撤退者,杀!”孙维庆心中也是莫名的慌张,但他强自镇定,抽出短刀,大声喝道:“今日遇敌,有进无退!奴贼有马,俺们在这荒野之地,是跑不过他们的。兄弟们,为今之计,俺们只有端起火枪,按照训练模式,打他娘的!奴贼也是肉身凡胎,一个枪子照样能穿透他们的身体。”
说话功夫,十几骑建奴骑兵已经奔至汉洲军阵前三百多米处,每人手扣弓弦,待行至对方数十米的时候,就会射出弓箭,先打乱对方阵型。
“不要慌!都不要慌!第一排听我口令。”方喜全紧紧地咬着牙关,眼睛死死盯着奔来的建奴骑兵。虽然瞧着对方似乎只有十几骑,但给人的感觉,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声势。
“碰!”建奴骑兵还未到汉洲军阵两百米时,一个乡兵紧张地扣动了扳机,随即,第一排的乡兵和武装水手也跟着扣动扳机。
“砰!砰!砰!……”一阵枪响,阵前顿时弥漫了一道烟雾。
“第一排退后,立即重新列阵,准备下一轮射击!”方喜全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第二排准备,听我口令射击!……他娘的,都不许随意射击,要不然老子宰了你!”
古里甲猛地听到对方阵中传来火枪射击的声音,心里也是一惊,来的南蛮居然有火枪,而且数量似乎还不少。透过余光瞄了一下左右,发现同伴无一中弹落马,心中随即又是一松。哈,南蛮的士卒遇到我们大清勇士的骑兵冲锋,又提前发射他们的火铳了。
“加速冲过去!”古里甲大喊一声,“贴近他们,将他们全部砍死!”
“预备!”
“放!”
“砰!砰!砰!……”
方喜全看到建奴堪堪奔至百米处,手里的短刀狠狠的挥了下去。
“第二排退后,第三排准备!”
“预备!”
“放!”
“砰!砰!砰!……”
三轮排枪射击完毕后,轮到最先一排时,出了一些状况,部分乡兵和武装水手因为紧张,居然只有一半的人做好了射击准备,其他人要么是通条在刚才射击完后不知道丢在何处,要么是先将弹丸塞入枪管再塞入火药,还有人慌乱之下,被枪管下的刺刀戳伤手。
“预备!”因为不确定刚才三轮射击后的效果,方喜全决定继续进行第四轮射击。
“放!”
这一轮只有十几支火枪打响,方喜全眯着眼,透过阵前升腾起的硝烟,朝建奴骑兵来的方向望去,发现视线之内,似乎倒卧了许多人和马的尸体,马匹奔跑带来的地面震动也没有了。
“停止射击!”方喜全使劲地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停止射击,全体戒备!”
战场上骤然安静下来,汉洲乡兵和武装水手们端着火枪,冷冽的刺刀斜斜的对着前方,使得整个队伍成为一个枪刺拒阵。
“狗日的,鞑子似乎都被我们打死了。”方喜全小心地往前探了十几步,惊喜地发现,前方六七十米处,倒伏着十几具马匹和建奴的尸体,几匹尚未死去的马儿,卧倒在地上,吐着气泡,低低的嘶叫着,还有一两个建奴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爬着。
“鞑子都被我们打死了!”方喜全转身,朝乡兵和武装水手大声的喊道:“我们……赢了!”
汉洲军阵中的乡兵和武装水手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狗日的,只是十几个鞑子,倒让俺们紧张半天了!”孙维庆随着队伍来到建奴倒毙的地方,只是略微看了看,就知道奔袭而来的建奴只有十几骑。
“又有建奴来了!”突然,一名乡兵指着前方大声喊道。
“列阵!列阵!……”方喜全和孙维庆均是一惊,连忙呼喝队伍排列成射击阵型,迎击建奴的到来。
“是建奴的步卒!”方喜全看着慢慢接近的建奴都是步卒,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有五十多个,全是刀盾兵。……行进射击!”
刚才四轮火枪射击,全灭十余个建奴骑兵,此时遇到对方五十多个部卒,方喜全认为更能战而胜之。
随着两排火枪整齐地射击,姗姗来迟的建奴包衣当即被毙伤二十余,剩下的发一声喊,就朝营寨逃去。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十几个满洲老爷竟然只一个照面就被到来的贼人给全灭了,刚才两轮火枪,更是让他们丧了胆。
当日傍晚,汉洲登陆部队击破建奴位于一处山谷的营寨,除了五六个建奴甲兵骑马逃遁外,受伤的建奴甲兵、包衣、汉奴均被汉洲人俘获。
随后将其全部驱赶至海边,连夜装入大船。至于建奴的营寨,被离去的汉洲人一把过烧了干净。
“狗日的,建奴遇上俺们的排枪,照样被干翻!”齐大江看着远去的旅顺海岸,朝着海上狠狠地吐了一口水。
十余日后,在锦州与明廷大军对峙的皇太极闻报,金州沿海,有灰衣贼寇登陆,袭杀数十我大清勇士,掳掠数百包衣汉奴后,泛舟而走,未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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