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笑容僵在唇边,唐柊呆愣了会儿,沾了几颗细小雨珠的睫毛猛颤几下之后,睁大的杏眼又弯了回去。

“还没看完呢。”他边说边又往前蹦了两步,“别着急赶我走啊。”

这间公寓的厨房是半开放式,唐柊很轻松地找到冰箱,打开冷藏室的门,扫了一眼里头的东西,把脑袋从冰箱门里探出来:“有冬瓜欸,做个汤正好。”

尹谌没理会,绕过他径自走到料理台前,把的塑料袋放下,拿出两个盘子,凉拌菜直接连袋子一块儿装进盘子里。

唐柊蹦了过来,双扶桌沿:“别连着袋子装进去啊,不卫生。”想了想又笑起来,“是不是懒得洗盘子?我就知道。”

这种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的态度令尹谌心升起一股难言的烦躁,他扭身去冰箱里拿出早上剩下的粥,盛了一碗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粥不能这么热啊,受热不均不好喝的。”

唐柊说完伸拨弄了几下锅,里面还剩下一点冻成块状的粥,见尹谌不做声也不阻拦,大着胆子也拿了个空碗,把剩下的粥装了进去。

冬瓜汤终究没做,尹谌热粥就着凉拌菜,拆了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老干妈,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唐柊坐在他对面,边用筷子搅和粥,边问几句诸如“你每天都这么晚下班吗”“你每天都这么晚吃饭吗”之类,得不到回应也不气恼,把摆在桌子间的盘子往尹谌跟前推了推,捧起粥喝了一口,遗憾道:“早知道你就吃这个,我带点好吃的来了。”

自打大学毕业从学校搬出来独住,尹谌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解决吃饭问题的。医院工作繁忙,下班时间不固定是常态,有时候连找张桌子坐下吃饭都是奢侈,他自是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唐柊口的“好吃的”指的是什么美味珍馐。

许是唐柊好日子过惯了,嫌弃这些平民食物,跑他这里挑拣四来了——尹谌只能找到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

吃完饭,尹谌拿着碗放到厨房的水池里。晚上时间有限,天不热的话他会把碗留到第二天早上一起洗。

把脏锅脏碗都泡在盆里,看着水没过锅沿,尹谌关掉水龙头,转身进了洗间。

十五分钟后,洗完澡的尹谌擦着头发出来,去冰箱里拿喝的,意外瞥见刚放在水池里的锅碗瓢盆不见了,随扔在锅边的抹布也洗干净搭在一边。

客厅的沙发上,唐柊抱着尹谌进屋后脱下的风衣在叠,见尹谌拿着一瓶水站在厨房门口,抬头冲他笑:“天转凉啦,怎么还喝冰水?”得不到回应,他继续叠衣服,“外套随便乱扔会皱的,你家怎么没有挂衣服的架子啊?”

尹谌的是热的,矿泉水是冰的,瓶壁上很快凝起一层水珠。

一滴冰水顺着指尖滑落,砸在地板上。

“你想干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这回唐柊似是已经想好应对方法,将叠好的衣服捧起,送到鼻尖,脸几乎埋到衣服里,闭上眼睛缓慢地深吸一口气,说:“想你啊。”

alpha的信息素最是难以遮掩,很容易沾到周遭的物品上,尤其是贴身衣物。尹谌知道他闻到了什么,也正是因为知道,才将唇抿成一线,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紧咬牙关。

一个驱逐的字眼已经到嘴边,唐柊忽然睁开眼,抬起头看向尹谌,笑容里多了一丝狡黠:“没有其他ega的味道,跟外面那把伞不一

样。”

其实伞上也没有其他ega的味道。

江护士是个eta,身上不存在信息素,伞上沾染的香味是她常喷的香水味。

不过尹谌没有解释,唐柊怎么想,为什么要这么想,与他并无干系。

关着卧室门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尹谌松了口气,洗漱完进到厨房,打开橱柜看了一会儿整齐摞在里面的干净碗碟,拿出餐具,开火做饭。

他的早餐向来简单,残粥冷饭对付着咸菜萝卜,昨天的粥没剩下,今天只好煎个蛋。

蛋打下锅,接到来自母亲的电话。

“吃早饭了吗?”

“在煎蛋。”

“早上少吃油腻,对身体不好。”林玉姝年轻时就很注意养生,早上打电话来也意在监督儿子的饮食,“外头的早点就更不能吃了,不卫生。”

吃了大半年外食、最近刚在母亲的逼迫下在家解决早晚餐的尹谌把鸡蛋翻了个面:“嗯,知道了。”

母子俩都是不爱热闹的冷性子,所以即便相依为命多年,相处起来仍有几分疏离。

问起感情生活也不似别的母亲那样自然温和,多少带了点命令的意思:“现在工作稳定下来了,是时候谈个对象了,趁妈妈还有力气,帮你带带孩子。”

尹谌把放在油烟上,打开免提,边把煎蛋盛出来边说:“还没稳定,职称也没拿到,不着急。”

“那也能找一个处着了。”林玉姝道,“你们医院没有合适的女医师吗?护士也行,在同一个系统工作知根知底。eta也没什么不好,这年头eta姑娘都贤惠顾家,你别太挑了。”

尹谌“嗯”了一声,想到昨天贺嘉勋的电话,心道一个两个的是串通好了吗?

林玉姝似是听出他的应付,又补充道:“ega就算了,咱们普通家庭留不住。”

尹谌垂眸,没说话。

两厢沉默几秒,林玉姝试探着开了口:“那些ega生性放荡,寡廉鲜耻,不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你在n城高碰到的那个不就……”

“我知道了。”

尹谌没让母亲说下去,又没别的话可说。别人他尚且可以用科学依据反驳这样的世俗偏见,面对林玉姝,他说不出口。

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所谓的科学理论在已经发生过的事实面前永远不堪一击。

出门时,尹谌在玄关的看到一个装着x光片的袋子,是唐柊昨天的检查报告。

举高迎着光看了看,如江护士所说,确实没伤到骨头。

尹谌把x光片塞回去,拎着塑料袋拎出家门,乘电梯到负一层停车场,扬扔进垃圾箱里。

今天有一台难度颇高的腺体切除术,尹谌做一副。

做术前准备的时候,主刀刘医生提醒尹谌这台术务必认真观摩。

“腺体切除术问世至今不过五年,仍存在百分之十五的失败率,愿意做这个术的ega一年比一年少,可不多练的话又没法取得进步。”现年五十多岁的刘医生笑道,“会难得,你可得看仔细了。”

尹谌自是应下。

;这也是他第一次观摩腺体切除术,书本上的知识化作实际,他才知道这项术的残酷。

腺体是ega身上最娇嫩的部位,为了彻底除去alpha刻在身上的印记,不再受其影响,ega要将整个腺体以及周遭部件全部挖出来,再放到显微镜下一根一根切开相连的血脉,彻底斩断与身体的联系。

不止难在术过程,失败率高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体现在术后恢复上。

刘医生主刀的这台术很成功,病人推出术室后不到个小时就醒了。然而大家还没来得及高兴,病人就出现了呼吸困难,呕吐不止的排斥反应,心率也突现异常波动,甚至短暂停跳了十几秒,在药物控制下才勉强稳定,再度陷入昏睡。

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结束,尹谌摘掉医用口罩,站在走廊尽头吸烟区的窗前休息。

刘医生走过来,递了支烟给他,他以不抽烟为由拒绝了,然后礼貌地接过打火为老师点烟。

走廊很安静,刘医生吐出一个烟圈,叹了口气:“这个术,用‘从鬼门关走一遭’来形容也不为过。虽说切除腺体可以让病人抛去信息素的影响,展开新生活,可这代价实在太大,若非无路可走,我们当医生的也不会允许病人跨出这一步。”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尹谌的肩:“我们夕阳红这辈怕是不行了,只能指望你们新生的太阳掌握好这门技术,降低失败风险,造福后来人。”

或许是这场术带来的冲击太大,尹谌一时未能参透这种技术存在的意义,听了这席话,只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今天下班比昨天早,尹谌留在办公室里写了会儿报告,收拾下楼的时候看到江护士在住院部前台值班,他便走过去,把已经晾干叠好的伞还给她。

“这几天天气都不太好,过会儿说不定还要下雨。”江护士把伞又推回他跟前,听到旁边几个小护士的偷笑窃语,更不好意思,“尹医生就拿着吧,等天放晴了再还给我。”

尹谌这次没有接受:“我今天开车了。”

被拒绝的江护士面上浮起羞窘,被这么多人看着,还是鼓起勇气道:“那……尹医生这周末有空吗?我爷爷的病多亏了您,想请您吃个便饭。”

说的是上个月江护士的爷爷深夜风,那会儿在急诊科值夜班的尹谌准确判断出病因,让老爷子获得及时治疗的事。

“那是我作为医生应该做的。”尹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回去的路上,车子在拥堵路段缓慢前行,尹谌握方向盘,思绪从白天那台紧张的术抽离出来,脑立刻涌入一些平日里无暇思考的杂念。

他不是看不出江护士对他有意,也不是不知道医院的同事们背后说他高冷难相处,“仗着是个alpha就目无人”这种话他也无意听到过几次。

不过尹谌都没放在心上。医生是他的职业,与治病救人无关的事都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他也不需要所有人的理解。

他从小便是如此,寡言的性格也是这样养成的。

他认为自己不适合展开一段感情,从前不适合,现在更不适合。

在地下车停好车,尹谌抬腕看时间,比坐地铁多花了整整十分钟。

他忽略了早上选择开车的原因,乘电梯直达20楼,走出轿厢没两步,看见家门口坐着一个人。

唐柊今天换了件短款绒外套,看见尹谌立刻笑?r/

鹄矗叽用趴诘牡氐嫔吓榔鸨呋降溃骸澳慊乩蠢病!?/p

今天不是空来的,带了一兜咸鸭蛋。

“夏天那会儿我奶奶腌了好几缸,到现在都没吃完。”唐柊挤进屋后脱掉鞋,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把蛋一颗颗往里放,“首都这儿不兴吃这个吧?就算有卖的肯定也没我奶奶做的好吃,这几个蛋我都观察过了,保证个个流油。”

收拾完突然想起什么,跑回玄关处翻找,没找到,扭头问尹谌:“我的x光片呢?”

尹谌把外套脱下,视线落在别处:“扔了。”

“啊……”唐柊有些失落,又为尹谌肯跟他说话而窃喜,咬了下嘴唇,“你就不问问我的脚怎么了吗?”

尹谌没问,唐柊又自顾自说开了:“昨天工作的时候不小心扭的,今天也没得休息,清早起来继续拍,天黑才收工。资本主义压榨劳动力,简直惨无人道……”

不请自来的人自是不会受到欢迎,没等他说完,尹谌就捞起袖子进了厨房,开始淘米煮粥。

唐柊没跟进来,尹谌以为这样他总该走了,粥煮上出来一看,又在叠扔在沙发上的衣服。

“今天也没有其他ega的味道。”唐柊弯着眼睛笑,“那把伞还回去了?”

听着这笃定的话,昨天在尹谌心里冒头的烦躁迟钝地翻涌。

这个人以前便是这样,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自顾自地行动,放肆地闯入他人的平静生活,搅皱一池春水后又一走了之,干净彻底得仿佛从未来过。

如今他又高调出现,温顺地坐在这儿叠衣服,用绵软的嗓音撒娇般地圈领地、示主权,无论是谁,脾气再好也不免恼火。

况且尹谌的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

可他也不擅长发脾气,学生时代可以仗着年轻气盛把负面情绪通过拳头发泄,现下走上社会,再像从前那样撒野发狂只会让人觉得幼稚蠢笨。

唐柊察觉到他的不快,放下衣服走过来:“你生气啦?”

其实根本用不着问,alpha情绪波动时散发出的强烈信息素已经溢满整间屋子,这种充满压迫的信息素对周遭所有人都会造成影响,对关系亲近、耳鬓厮磨过的ega尤甚。

上前两步,唐柊就感到一阵晕眩,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他没有后退,继续向前走,在尹谌面前站定的时候,额头已经沁了一层薄汗,声音也在细微发抖:“你别、别这么凶啊。”

明知道该离开,明知道不能再靠近,唐柊还是抬起,轻轻抓住了尹谌的衣摆,不允许自己胆怯后退。

“你喜欢那把伞上的味道?”他有点站不稳,摇晃着往尹谌身上靠,“你喜欢那个味道……不喜欢我的了吗?”

沁甜的草木香气萦绕鼻间,尹谌不仅没否认,某一瞬间,甚至想点头认可这个猜测。

这样唐柊说不定就会退缩,会转身离去,而不是站在他面前,用隐含期待的目光看他。

唐柊把尹谌的沉默不语当做默认,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扬起脸的时候又强撑起笑容。

他比尹谌矮大半个头,仰视的角度让灯光落在他脸上,除了渴望,眼底的痴迷和眷恋暴露无遗。

“那……我把腺体割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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