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青听得,只觉惊心动魄。
他与云师兄相交以来,从不知他所习竟为“杀戮无情剑道”。单听这名称,就仿佛有一道绝强杀意扑面而来,当真使人神魂动摇!
忆及当年初见,他魂魄误入储物戒中,走投无路之下惶然无措,终于见到人影,正是这一位云师兄。
再回想那时的云师兄,果真是如师尊所言这般七情不动,居于杀意与剑意之中,拒人千里,高不可攀。
不过许是天魂之体威势毕竟与本体有所不及,又许是他当时身处绝望之中,即便云师兄那般生人勿进,他仍是有胆量上前,与之交谈。
只是……
徐子青微微皱眉:“师尊,弟子以为云师兄实乃面冷心热,便是修习那剑道,亦并非绝情之人。”
他这般说话,虽不算顶撞,但于新拜的师尊而言,确实有些不妥了。
然而丘诃的眼中,却带上了一些欣慰之意:“子青,你如此维护云儿,莫怪他能视你为友。”
徐子青一怔,又有些赧然。
却听丘诃又道:“所谓修习‘无情杀戮剑道’者将变得无情无心,是实言,却也是流言。”
旋即,他又将此道慢慢说来。
《无情杀戮剑诀》存于五陵仙门藏久矣,年代古老,当年究竟何人将其放置其中已不可考。
此功法唯有以庚金之道筑基者可以修习,主杀伐,以杀念为本,日后能成就无情杀戮剑道,若是更进一步,就能领悟无情杀戮剑意。
然而修习此道后,杀念冻结七情六欲,使修士道心稳固,坚不可摧。杀戮愈久、杀念愈盛,而情绪越发稀薄,直至犹如极冰,不能打破。
既无情感,又要以杀入道,最终总是六亲不认,妄杀滥杀,道心入魔,神智沦丧。以至于成为一尊只知杀戮的绝代魔头,掀起腥风血雨,世所唾弃!
故而但凡是无情杀戮剑道的剑修,初时宗门虽不限制,可若是他一旦有入魔之兆,就要由宗门隐藏的绝世强者出手,将其速速斩杀!
云冽修行无情杀戮剑道至如今这地步,或是更进一步,或是遏制魔念,前者极难,后者更是艰辛。倘使他一个把持不住,心魔附体……就会被引起万千魔念而入魔,被宗门强者察觉而诛之。
这般紧要的关头,让丘诃心中焦虑,正是五内俱焚!
徐子青忽而说道:“这想必就是师尊所说的实言之处?那流言之处……又是如何?”
丘诃缓缓叹了口气:“因确有许多无情杀道的剑修入魔,做下恶事,只现出无情之念,久而久之,世人便皆以为修行此法之人是将自个修成个绝情绝心之人,对其避之唯恐不及。是以众人亦皆以为无情到极处要生出情来,那是绝无可能,修习此道者,勿论是否成魔,也都将止步于金丹之前!”
“可大道三千,条条皆能成仙,无情杀戮剑道既为其一,又怎会有如此缺陷!”
徐子青屏息而闻。
丘诃斩钉截铁道:“修此道者非是无情,而不过是七情浅薄,深匿于无尽杀念之中罢了!”
原来初时丘诃也并不了解,与世人所想相同,可自打徒儿修行此道后,他便入了藏书阁,将此法借来参阅,细心体悟。
他属性虽与此道不合,也并非剑修,可毕竟身为金丹真人,若是要从中看出一些门道,却是不难。而待到精心参阅后,他才略减不安。
无情杀戮剑道名为无情,实则为淬炼杀心而冻结七情,以免杀戮时心魔作祟,剑道生波。然而当剑道领悟到了某个境地、修为也及至化元后期,勿论是否领悟剑意,若要更进一步,都需得自万千无情中化出一点有情。
这一点有情,勿论是血亲之情、师徒之情、挚友之情、情爱之情……但凡是能引动七情之情皆可。之后便以一点情引动冻结之情,才能逐渐完善道心破绽,而此后诸多境界,也能由此重重突破,得道成仙!
因此并非无中生有,而是引一情而动七情!
可即便如此,这一情却不好引,否则又岂会千万年来不见此道修者?
丘诃而后虽知解决之道,可当真做来,却是极难。
云冽出生时身在断崖,血亲之情已断;其师徒之情因未能自幼相处而尚算浅薄,也是不成;若有挚友之情,他素来孤身练剑,从未有一个友人,此时他练得如此剑道,越发无人敢与他结交。
故而所剩可谋者,便是情爱之情。
听到此处,徐子青面上不由显出一丝古怪神色。
他试想以云兄如此性情之人,若要与人互相爱慕……当真是难以想象。
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也越发变得有些怪异起来:“那些……师妹?”
许是见到徐子青这奇异的神色,丘诃也有些哭笑不得:“子青想必已然猜出,为师确是做了些……”他轻咳一声,说道,“为师原本只有一个亲传弟子,为云儿之事,又收了八个记名弟子。”
说来丘诃也确是用心良苦。
那时以云冽不说声名狼藉,也是让人畏惧,故此若要接近于他,世人便以为要有丧命之险。但凡是入了内门的女弟子,皆为资质出众之辈,又或是与高阶修士有亲,如此重要,怎会愿意冒险?
因此他堂堂一个金丹真人,为了这个徒儿,便前往了外门。
外门之中,诸事繁杂,内中弟子无不削尖头脑,只愿前往内门。
丘诃便在决意在外门中挑选女弟子,说明利害,问其意愿,言明但愿一试之人,勿论能成与否,皆收入他小竹峰名下做一个记名弟子,若是将来进境颇佳,甚至可收为亲传弟子。
此言一出,众女弟子自是汲汲而来。丘诃精心挑选,其中相貌不佳者不要,心术不正者不要,资质太差者也不要……后终是挑了十余个三灵根女修。
然而其后之事,难以言表。
徐子青听到此时,颇有兴致:“云师兄如何了?”
丘诃摇了摇头:“头一个还未到峰顶,已被剑意所伤,晕厥在地……单是此事,已是吓退了数名女修。”
徐子青听得专注,笑道:“想必还有七名胆大的师妹。”
丘诃点头叹道:“留下七人,心性都算坚韧。不过有三人也是未到峰顶便已厥去,另四人修为高些,却是强行到了峰顶,只是才见了云儿一眼,就神魂震荡,也是一无所成。这八人受了如此惊吓,心境几乎毁损,为师为弥补她们,也就依言将其收下了。”说到此处,他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即便是如今,你那八个师妹也不敢近云儿十尺之内,好在积年下来,偶尔也敢唤一声‘大师兄’,可若是要她们再亲近些,却是全然不成了。”
徐子青也有些笑意,他倒不曾想到,原来云师兄还有这般有趣之事,着实要人捧腹不已。
丘诃这时又是笑道:“后来,还是云儿自行将此事解决了。”
其实云冽早有打算,他取来一枚下品灵器储物戒,将天魂剥离,封于其中。而后将此戒抛入升龙门中,任其跌入小世界。
丘诃以为此举过于儿戏,他却言道:“该得则得,但凭天意。”
之后多年毫无动静,直至数年前,丘诃再见云冽,却发觉他有些许不同之处。他见如此,心中已有几分预料,很是欢喜。
再到数月前,云冽将天魂即将归体之事告知丘诃,才终于让他放下了那一块心头大石。
故而便是徐子青处处不好,因云冽之故,丘诃也愿以记名弟子待之。但一见之下,见徐子青处处皆好,自是收为亲传弟子,使其能得到更多资源。日后若是他寿元终了,云冽与徐子青也能互为臂助,不至于孑然一身,仙途孤独。
徐子青总算明了事情来龙去脉,不免也有些嗟叹。
他与云师兄相识,乃是多番巧合、阴差阳错,未料到却是将两人命运尽皆改变。他从前总是受惠师兄,现下得知原来果真对师兄有些益处,也很是安慰。
这时,他听丘诃问道:“不知子青与云儿,却是如何结交?”
徐子青微微一笑,全无隐瞒,也将从前诸事尽皆道来。
丘诃听完,很是感慨:“原来如此。当年子青与云儿相见,因是魂魄,又言行有礼,云儿自不会妄杀。而云儿所修庚金,子青恰恰吸食乙木之精,又为单木灵根,气息能容庚金,故此子青之后被困,云儿便也出手相助。若单是如此,事情也已了结。可子青到底心性纯善,因感激云儿而多次接近,子青之心至诚无垢,多次下来,终是使云儿开口。”
其中更有种种机缘,若是云冽真身与徐子青相见,又不曾对徐子青有相助之恩,徐子青未必有如此结交之意。可正因他乃是戒中天魂,原本是本体意识,如此与徐子青接触,才让两人终于结缘,成为一双好友。
也是想到此处,徐子青神色柔和,轻声笑道:“如今想来,往事真如梦中。不过日后能与云师兄同门修行,确是我仙途大幸。”
说了这许多,这新认下的师徒两个因云冽之故,彼此之间也亲近不少。
忽而丘诃又一拍额,笑道:“我说将你留下,是为了要你认一认师妹,方才说得多了,却是忘了。现下恰好召她们进来,也好拜见你这一位二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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