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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九年,暮春微雨。
天地间悄然入侵的暗色,半分没惊扰到紫禁城洋洒四溢的喜气。
彩球缀柱棱,飞檐垂宫灯,双喜如意结随处可见。宫人俱是一身新装,太监腰扎红绸子,宫女头簪红绒花,齐整精神堪比年节。
无一处,不在彰显天家嫁女的盛大排场。
容温捻着佛珠,从长乐敷华殿的东梢间寝殿轩窗望出去。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寿康宫的黄琉璃瓦歇山顶,她住了十年的地方。
大宫女桃知见高几上的西洋自鸣钟已‘滴滴答答’走了大半圈,天边也彻底暗了下来,忍不住提醒道,“春夜里凉,公主久坐窗边容易伤寒。明日是你出降的大喜日子,可不能沾染晦气,还是早些歇下吧。”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容温的五官在这汇集天下美色的后宫,不算顶顶出色的。但胜在轮廓柔和,眉目干净。再加上常年礼佛熏出来的一身温良佛性,举投足间,从容有度,自成韵致。
她的性子,也似面容一般和润,是个识好肯听劝的。
她顺口应了一句“好”,抬合上窗。
正欲往内间床榻去,殿内突然闯进一浑身湿漉漉的人。
仔细一看,来人正是容温的乳嬷嬷,孙氏。
孙嬷嬷两步扑到容温跟前,冰凉的雨滴四处乱溅,沾湿了容温的寝衣,她却犹未察觉,只一个劲儿的拖着嗓音哭喊,“公主,出大事了。你快去求求太后,免了你这桩抚蒙的婚事吧,那蒙古台吉嫁不得啊!”
自从今岁正月,容温接到给她与蒙古科尔沁部一等台吉班第的赐婚圣旨后,这样的闹剧便隔差五的上演一遍。
容温早就看腻了,面色平静无波。倒是桃知,见一次怒一次。
“明日便是公主的正日子,嬷嬷怎又闹腾起来了。要与你说几次,你才能记得住,这桩婚事的因由是皇上要用科尔沁部众平准噶尔贼子。
江山社稷在前,公主就算求到已崩逝的太皇太后那里去,照样不顶用。这婚退不了,公主也不可能下降京帮衬日渐式微的恭亲王府。您与陈太妃的心思,该歇下了!”
“退得了,退得了。老天保佑,事情有转了!”孙嬷嬷一抹眼皮上的水珠,强扯过容温的,挤满肥肉的脸上难掩激动。
“陈太妃方才使人传信与我,说太后送去王府的试婚格格,被那蒙古台吉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
太后惊怒不已,已遣人去请万岁爷到长乐敷华殿商议此事。公主,你是从恭亲王府抱养进宫的,哪怕玉牒上序齿为大公主。但论及亲疏,与万岁爷终究隔了一层。”
孙嬷嬷把陈太妃教她的话一股脑地往外倒,还不忘眯着双绿豆小眼去觑容温的反应。
“那台吉乃博尔济吉特氏的后人,万岁爷顾忌博尔济吉特氏全族的脸面与救命恩人的情谊,必然不会声张。说不得将错就错,明日装聋作哑真把你嫁过去了。
所以啊,你得趁万岁爷没到之前,赶紧去向太后求情。太后属菩萨心肠的,年轻时又在男人身上吃够了苦头。发生这样的事,不说别的,念在你从小养在寿康宫的情分上,她也会向着你的!”
试婚格格——听这名头便知晓,与婚姻之事有关。
在皇室,不光诸皇子成亲前,有身体力行教导其通晓人事的宫女,公主也有。
但试婚格格的职责与教导宫女又不尽相同。
试婚格格要做的,是在公主出降前一日,与额驸同床试婚,以查验额驸有无隐疾,床底间的秉性状况等。试婚后即遣人将查验结果报回宫,如无异常,公主出降便
按期举行;反之,则另议。
大清开国这些年,还是头一遭听说试婚格格被囫囵退回来的。自然,也没有那个公主的婚事,被另议的。
乍一听,还……怪新鲜的。
容温主仆被这消息惊呆在原处,并未留神听孙嬷嬷那番‘苦口婆心’的劝说。
好半天,容温才找回嗓音,干巴巴道,“我恍惚听人说过,哪位台吉才二十二吧……”
这也太惨了些。
说起来,容温这位准额驸班第,因十四岁时曾救驾有功,后又年纪轻轻身居科左旗札萨克协理台吉一职,属科尔沁正经的实权人物,在紫禁城其实很有几分名声。
只不过,各花入个眼。他这几分名声,落在不同人嘴里,褒贬不一。
但有一点,却是毫无争议的——班第生性粗野狂放,行事彪悍异常,曾亲斩杀庶兄,疯起来连自己的血都喝。
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嘲他是个茹毛饮血、不知人伦的蛮子。
当初容温得知自己被指婚与他后,愁得连续几天只能吃下半碗饭。
她常年跟在太后身边礼佛吃斋,可受不了自己身边躺个头发丝都结着血疙瘩的野人。
不过,这班第台吉虽然又丑又臭又不懂温柔,但也不算毫无可取之处。
比之那些四处睡女奴播种的蒙古王公,班第可用‘冰清玉洁’来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