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子来敲门的时候,其实心里就觉得格外忐忑了。
倒不是因为前面的事情有多大,而是因为寻常自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在一处的时候,他都不乐意打扰的。
只因为这两个人总能把任何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日子,过的火热温馨。
即使铁子还年轻,并不太懂得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但是铁子起码知道二少爷不喜欢别人扰了他们。
要不是因为前面催的急,铁子万不敢过去敲门的。
果然,等门推开时,看到的就是祁昀淡漠的神情,以及冰冷的双眼。
这种表情铁子已经许久没见到过了,自从祁昀娶了叶娇之后,身子好了,脸色也好,没了黑眼圈和青白脸色的男人俨然是富贵公子一般的清俊。
只是此刻,铁子恍惚中觉得自己又见到了那个阴沉沉好似鬼魅一般的男人……
祁昀并没有收敛自己的坏脾气,因为他觉得自己有理由不高兴。
任谁在已经衣衫半解情到深处时被打断都有理由生气。
这让祁昀的声音也有些干巴巴的:“说。”
铁子半点不敢懈怠,立刻回答:“二少爷,是前面有人传话来说是七叔公来了,带了不少人,大少爷偷偷传话来让二少爷过去瞧瞧。”
这句话,铁子说的干脆利落,而且把里面的人透了个清清楚楚。
目的只有一个——
二少爷您可听清楚了,不是我成心搞事情,而是前头他不太平啊!
不管是算在七叔公头上,还是算在大少爷头上,反正别算我头上就行了!
祁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回身合了门,进了内室。
只是一切的烦躁都在看到笑盈盈地瞧着自己的叶娇时化成了一汪春水。
叶娇打了个哈欠,拢了一下衣裳,这会儿正系带子呢,见他回来,就直接伸出手:“你帮我,我瞧不见。”
祁昀忙上前几步,侧坐在床边给她系着颈子后面的带子,嘴里道:“娇娘莫急,晚上我们继续。”
叶娇则是扭头去看他,眼睛干净的像是春天刚破冰的溪水:“不行,我答应旭宝晚上要陪他困觉觉的。”
祁昀脸不红气不喘的回道:“他晚上有事,来不成了。”
“什么事儿?”小人参不明白,旭宝一个软乎乎的小不点儿,晚上还能有什么大事儿?
祁昀淡淡道:“娘想他了,晚上要抱他去睡,”声音顿了顿,“还有宁宝和如意,娘都要好好看看的。”
听了这话,叶娇就点点头。
如今已经进了深秋,天气越发凉了,对大人当然没关系,可是孩子毕竟年幼,天冷的时候少抱出去才好。
特别是自家新出生的这两个小家伙,比寻常孩子早出生,本就略小些,即使身子没有大碍,但是柳氏次次瞧着都心疼,一口一个心肝宝贝肉的疼,自然是不肯让他们天冷时候还要来回跑。
若是想了,就让人裹严实了抱过去睡一晚上,第二天正午时候再送回来,这也是寻常事儿了。
只是往常柳氏都会提前一天和叶娇说好,这么突然倒是没有过的,小人参不由得多问了句:“娘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记得。”
祁昀笑着亲亲她:“娘同我说的。”
当然,祁昀不会告诉自家娘子这是自己临时起意胡诌的。
虽然现在还没说,可他等会儿再去和柳氏商量也是一样的,什么时候说不是说呢?
等带子系好,祁昀又帮着她把自己刚刚脱掉的衣裳穿回去。
祁二郎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给晚上做准备了,但毕竟是将近一年未曾亲近,难免脸上带出了些不乐意。
叶娇其实也是想的,只是她倒不急,只管慢悠悠地穿好衣衫,拢了头发,这才问道:“相公,铁子找你何事?”
祁昀虽然刚刚只听铁子略说了两句,可是已经知道了大半,一边帮自家娘子挽发一边道:“是七叔公来了,想来没什么正经事儿,打发了便是了。”
七叔公?
叶娇眨眨眼睛,有些惊讶。
小人参对于寻常事情或许知之甚少,好在记性不错。
她是记得的,在当初成亲第二天磕头认人的时候,自己只认了爹娘和兄嫂、三弟,旁的并没有其他亲眷了。
那时候祁昀同她说的是自家人口简单,没有宗族,亲戚也就少,只是如今这七叔公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祁昀看出了她的好奇,也不用叶娇开口问,就回答她道:“分过家的,自祖父那辈就分了家,各不相干,平素就算有联络也不曾见面,七叔公一家子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脾气。这次只怕是听说咱家得了金匾,又知道三弟中举,这才来的。”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了,叶娇便道:“听着像是……对,打秋风。”
祁昀笑了起来,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温声道:“对的,就是打秋风,娇娘记得很好,用的也好,分毫不差呢。”
小人参乐呵呵地接受了他的夸赞,眼睛则是看了看门上映着的铁子的影子,嘴里问道:“既然有事,你赶紧去才是。”
“不急。”
“为何?”
“既然是来找好处的,他们定然不乐意随便离开。爹脾气和缓,不乐意撕破脸皮,若不是逼急了,只怕只乐意当个和事佬的,娘和大哥平时都有主意,但是对爹极尊敬,爹说什么他们都听,倒不如晚点过去。”
家里的亲戚多了,若是好,那是福,若是坏,就是祸。
祁昀想得明白,七叔公这一家子是绝对不能处的,且不说说贪心小气,光是他家那几个混不吝的孙辈,摊上谁都会像是脚底黄泥似的,甩不开洗不净还白惹了恶心。
以前就没少因为他们惹祸弄的到处央求亲戚帮忙,祁父脾气好,帮过两次,可哪次都是帮忙了还要落埋怨,左右不是人。
平时就罢了,可是如今大哥庄子还要接着做,三弟要科考,自己来年也要进京,方方面面都要谨慎些才行。
若是如今应承了这门亲戚,回头真的有事找上门,到时候耽误自己和大哥都好说,但要是耽误了三弟科考,只怕是后悔都没处哭。
说道理,已经分家,各不相干。
说情谊,寡淡了这么久早就形同陌路,祁家以前困难时也没见谁接济。
说法律,分家文书在那里摆着,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祁昀并不是那种和稀泥的好脾气人,本就是断了的亲戚,傻子才续上。
只是拖一拖才能让前头多乱些,这样祁父认识到了这门亲戚不能认到时候自己再去劝也能容易些。
祁昀便与叶娇又腻糊了一阵,这才披了斗篷离开。
叶娇从不担心祁昀的事情,在她心里,相公无所不能,自然不用什么担忧的。
等祁昀走了,叶娇便起身,拿着一个布包走到了外间屋的书案后坐好,将布包打开,从里头拿了一本书出来瞧。
一边瞧一边在心里跟《花阵六奇》做着对比。
好不好看,清不清楚,费不费劲儿,小人参都细细考量,神色格外专注。
就连捧着茶盏进来的小素都没发现自家二少奶奶再看“闲书”,小心翼翼的将茶盏和点心放到桌上,又小心翼翼的退出门,生怕弄出声响来扰了她。
不过没过多久,小素又推开门道:“二少奶奶,董娘子来了。”
叶娇顺手把书合上撂到一旁,笑着道:“快让春兰进来。”
而后董氏就带着笑容走进门来。
董氏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叶娇了,之前叶娇怀了双子,董氏是陪着她生产的,可是等叶娇坐月子的时候,董氏就不太上门,生怕给叶娇过了寒气。
如今叶娇身子康健,龙凤胎也熬过了最前头的这个月,她这才趁着祁家给三郎庆祝中举的事情过来瞧瞧。
叶娇同她坐到桌前,小素奉了茶上来,董氏倒也不客气,喝了茶吃了茶点,这才道:“可算有口饭吃了,你是不知道前头有多闹腾,忙的我一口都没吃上。”
可刚一说完,董氏就在心里后悔。
她说话直爽,嘴上没个把门的,刚刚方励还叮嘱她不要告诉叶娇祁家七叔公上门的事情,怕她担心,谁知道董氏一个不小心就说吐噜嘴了。
不过小人参刚就听祁昀说了,也就没问,只管笑眯眯的也捏了一块放进嘴巴里。
满口甜香,味道极好。
董氏忙换了话题:“我之前听我相公说,你和二少爷要一起进京了?”
叶娇点了点头:“嗯,年后去,我大哥入了春要成亲了,我和相公一起去。”
“小少爷和姑娘呢?”
“带旭宝,先不带宁宝和如意。”
董氏闻言,犹豫了一下后道:“不是我多嘴,娇娘,这带谁不带谁本就不该是我管的事儿,只是我见过不少孩子,知道这孩子心性,这般大点儿的若是你不带着,以后怕是忘性大就不记着你了,左右从现在数还好几个月呢,你们又不急,还是带上的好。”
叶娇并不知道这些,但是董氏既然说了,她便记下,软声道:“等相公回来我就跟他说说这事儿,”声音微顿,“其实我也舍不得他们。”
这话在董氏看来正常,毕竟为人父母的,谁能舍得亲生孩子?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宝贝还宝贝不过来呢。
可是这话从小人参嘴里,却是头次说的。
她成人以来,在乎的几个人里最亲近的便是祁昀,而祁二郎日日守着她护着她,从不曾走远,小人参自然不懂得什么是分别之苦。
叶大郎又是个从一开始就在外奔波的,叶娇看信都比看他次数多。
只是孩子不同,或许小人参体会不了所谓的无形中的母子深情,可是她看着几个小团子,心里说不疼惜才是假的。
更何况这是自己疼得厉害才生出来的,自然是要自己好好玩……不,是自己好好照顾才对。
她身侧不缺婆子,又不是无人照顾,带在身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正想着,叶娇的眼睛不经意间看到了董氏的衣裙。
董氏并不像是寻常女子哪般含蓄内敛,却是个很爱干净的,这衣裳一点赃污都不会有,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是现在瞧着却有一块褐色的痕迹,从膝盖一直到脚踝,一大片,像是茶水泼上去了的。
叶娇不由得道:“春兰,你这是怎么了?”
董氏低头瞧了瞧,而后脸上就露出了莫名的神色。
似生气,似气恼,最终都化成一腔无力,董氏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是沈家大姑娘泼的,我和她素来不和,偶有口角也正常,这次不过是一言不合,就被她故意打翻茶盏泼了裙角。”
心里则是咬牙,那沈大姑娘也不知道发什么癫,让她遭了灾。
她在闺中时候,和这沈大姑娘是有龃龉不假,但次次都是因为她飞扬跋扈欺负旁人,自己瞧不过去才和她起口角,哪儿知道这个人一朝翻身就来找自己晦气。
当真倒霉。
叶娇则是“咦”了一声。
她可是知道董氏的脾气的,寻常最是泼辣不过。
若是有人招惹了她,莫说是什么沈家姑娘,就算是贵女又如何,照样不会忍气吞声,起码会跟自己念叨一下的。
谁知道这次她能忍到现在呢。
叶娇便问道:“这是谁啊?”脑袋里过了过,实在是不知道谁家姓沈的,莫不是什么祁昀没和自己提到过的官宦人家?
董氏努力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压着声音道:“最近不是在给皇帝遴选美人充盈后宫么,这沈家大姑娘不知道家里使了什么法子,被推举上去,明年就要进京了,这种要当娘娘的,我有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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