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匾之事,祁昀并没有同家里人讲起,故而除了他和铁子,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
这会儿时候尚早,柳氏原本是在礼佛,听到动静就叫了刘婆子过来问,听刘婆子说是衙门里来人,柳氏吓了一跳,忙扶着刘婆子出来。
还没到大门口,就遇到了急匆匆往前面赶的方氏。
柳氏以为她知道什么内情,忙问道:“出了何事?怎么衙门来人闹这么大动静……莫不是咱家谁缠了官司?”
方氏听了就是心里一突。
并不是她不信任祁昭,其实方氏心里清楚,在祁家这三兄弟里,看起来祁昭年纪最大,该是有主意的,但是实际上祁昭是最老实本分的一个,做事谨慎小心,为人宽厚仁慈,平时从不会和人结怨生仇,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错处才对。
但是事情到了眼前,衙门的人就在前厅候着,而且二郎一家都在山上,三郎在城里读书,家里就剩下大郎了,若真的有事,也只能是大郎有事……
方氏心里也没了主意,越想越怕,脸色比往常略白了些。
柳氏瞧出来她的紧张,心里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媳妇瞧着外向,其实是个不经事儿的,胆小得很,只怕现在又想到什么有的没的,柳氏便不再吓她,伸手拍了拍方氏的手背,带着她一道去了前厅。
刚一进门,就瞧见了满目大红。
红色素来都是喜庆颜色,只是哪怕是过年的时候,祁家也没这么装饰过,而柳氏看着这些差役披红挂彩,自家下人在忙叨叨的搬着香案,一时间也没搞清楚状况。
祁昭早到一步,正在和祁昀说话,而叶娇则是看到了柳氏和方氏后,便扶着小素过来,道:“娘,嫂嫂。”
柳氏扭头一见叶娇,又是一愣。
其实叶娇上山还不到两月时光,这肚子却比走之前瞧着大了不少。
原本小人参身姿窈窕,不太显怀,如今她这肚子的模样放在寻常孕妇身上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叶娇这里就显得有些不同了。
见叶娇要行礼,柳氏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可别动,谨慎些好,你如今月份大了,莫要做这些虚礼,省的累到。”而后就对着小素招招手道,“快,去搬椅子来让娇娘坐坐。”
叶娇却拉住了小素,对着柳氏笑着道:“娘,不碍事,左右还要准备一些时候,我们去一旁一起坐着等就是了,不用专门搬椅子。”
柳氏这才想起来重新看了看那些差役,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娇刚才听那知州说了原委,这会儿便老老实实的道:“我听领头的那个当官的说,是皇帝觉得祁家赈灾有功,就写了个匾额送过来。”
皇帝,写的匾额?
……御笔?
柳氏身形一晃,刘婆子忙上去扶住了。
可这次柳氏脸色红润,还有笑意,想来不是吓的,而是喜的!
这皇帝御笔可不比旁的物件,不当金不当银,却是个求都求不来的脸面。
祁家祖上三辈务农,纵然得了大片田地庄园,可到底是庄稼汉出身,现在能起来是靠着二郎的铺子,可那是商贾之事。
如今朝廷大行商道,但到底是文人当官,这经商坐贾之人只能说不受歧视享用富贵,可要说体面那是远不如读书人多的。
可如今若是有了这御笔亲题就不同了,纵然那匾额上盖着红布,瞧不出写的字,可是柳氏猜也猜到应该是勉励夸奖的话。
别管是夸什么,只要挂上这块匾,从今往后哪怕是当官的都要给祁家几分薄面!
这是荣光,同时也是招牌,祁家这是要时来运转了。
一想到这件事情带来的好处,柳氏紧紧的攥着刘婆子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过于兴奋,但是脸上还是带出了笑。
上次她这么笑,还是在叶娇怀上旭宝的时候。
柳氏看了看方氏,又看了看叶娇,总算是回过神来,连声道:“好,好得很,快,让他们手脚麻利点。还有,去把老爷叫回来,告诉他有大事儿了!对了,还有,去拿个厚的垫子,多加几层,等会儿要跪,莫要让娇娘太难受。”
刘婆子连声应了,带着人去办,而方氏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家弟妹,小声道:“真的是,皇上给的东西?”
叶娇点点头,对小人参来说,她并不觉得皇帝有什么金贵,要不然当初也不至于把白虹果的渣渣混着土给那个人塞进去了。
可是方氏却是后知后觉的用帕子捂着嘴,惊讶之后就是笑,圆圆的脸喜得发红。
要是说之前方氏会为了给出去的粮食心疼,现在就是心也不疼了,精神也好了,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她还专门跑去把石头拽出来,让自家儿子也跟着沾沾喜气。
在寻常百姓心里,拜皇帝就和拜庙里的佛爷差不多,碰一碰都会有福气的。
叶娇则是慢悠悠地走到了一旁坐下,让小素端了点心来,一边吃一边等,只是大家都在忙,她也不好吃的过于显眼,就偶尔伸出手,捏一块雪花糕,迅速的塞进嘴里,然后故作无事的放下。
但是小素在身后瞧着,却觉得二少奶奶这样反倒更明显了。
尤其是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在偷吃东西呢。
自以为十分隐蔽的小人参用帕子拍着手上的糯米粉,眼睛左右瞧着,而后用帕子挡着嘴巴,小声问着小素:“怎么还不开始?再等下去,旭宝怕是就要醒了。”
小素立刻弯下腰,低声回道:“小少爷被莫妈抱走了,二少奶奶不用担心,这会儿应该是在等老爷,他回来了才好开始的。”
而祁父此刻正在去庄子的路上。
因着之前的一场暴雨,不仅下游发了水,还把上游的祁家庄子里不少地都给淹了。
后面水退了,可是秧苗却倒了不少,最近一直是祁家的佃户在补救着。
今天祁父就是要过去瞧瞧进度。
可不等他坐着马车走出去多远,就看到有人面对着他们往他家的方向跑,祁父有些奇怪,便让车夫停了车,他下去后后还不等问,就有人凑过来道:“祁老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呢?赶紧回去吧,出大事儿了。”
祁父急忙问道:“什么大事儿!……难道是二儿媳妇生了?不能啊,这还差着好几个月呢。”
这人摆摆手,回道:“不是不是,我听人说,是衙门送东西过去,还是御赐的东西!祁老爷赶紧回去接赏吧,给祁老爷道喜。”
祁父一听,哪还有心思去庄子上,连说了几声“同喜同喜”,而后直接爬上马车,催着人赶紧回家。
等他一到家,就被门口急急等待着的小厮扶住,一起快步进了门。
前厅里,祁家人已经聚在了一处,摆好了香案,也放好了牌匾,祁父一进门,便有人拥着他去了主位。
而后,便是接受御赐的一套流程,摆香案,点香,叩拜跪谢天恩,最终揭开牌匾上的红布。
志高行洁。
这四个大字看的祁家都是一脸惊讶,特别是祁昀,他纵然知道楚承允御赐金匾,却不知道他送来的是这四个字。
并非褒奖行为,而是嘉奖品德。
这已经是无上荣光了,有这块匾额在,意义非凡。
看谁以后还会因为自己的商人身份而瞧不起。
只是祁昀不知道楚承允在御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可对祁昀而言,无论楚承允初衷如何,他都记下了这份恩情。
而在御赐完成后,众人起身,柳氏和方氏便带着叶娇去一旁休息,祁父则是笑着招呼着小厮们去外面宴请宾朋,大摆宴席。
厨娘不够就去饭庄里叫厨子来,他一定要热热闹闹的摆上一天流水席才好!
不仅仅是为了让看热闹的人不至于空手而归,更重要的是,祁父要炫耀一下自己拿到了御笔。
这可是十里八乡乃至整个州府都从没有人拿到过的荣耀,祁父自然是要好好的得意一下才开心的。
邵知州却没有立刻离开,并不是为了凑在祁家打秋风,而是他还有正事要办。
让人提着祁明的书箱过来,邵知州在祁昭和祁昀身上转了一圈后,选择走向了祁昭。
在邵知州看来,祁父年迈,素不管事儿,这家里的大事小情向来都是由家中老大管理才对。
再加上之前赈灾的事情,明面上都是祁昭这位大哥做的,只有不多的人才知道里面的主意都是祁昀在拿,故而石天瑞那般尽心打听后选择宴请祁昀,而邵知州这样匆匆而来的只管拉着祁昭说事儿。
知州大人笃定了祁昭才是那个得到皇帝青眼的,却不知祁大郎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些什么东西。
邵知州格外和蔼可亲的对着祁昭笑道:“祁家大郎年少英才,一瞧就知道是英武果决之人,想来也是心胸宽广才对。”言下之意,就是让祁昭不要太过于在意自己之前做的事情。
祁大郎却半点言下之意都不懂,而是很爽朗的笑了笑,对着邵知州道:“多谢知州大人夸赞,祁某愧不敢当。”
“祁大郎不必过于自谦,能将家业经营的这般红火,定然是能力过人。”
祁昭则是耿直的摇摇头:“不,是我二弟更有本事。”
邵知州哈哈一笑:“祁大郎这般兄友弟恭,当真是民之楷模啊。”而后,邵知州见他说话客气,以为是自己的说服起了作用,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之前本官在街上抓住了一批歹人,抢了个箱笼回来,里面有贵府三郎的名姓,本官便想着送回来了。”
祁昭一听,忙道:“劳烦大人辛苦,我代愚弟谢过大人。”
“客气客气。”
“哪里哪里。”
而在一旁,铁子听得眼皮直跳。
纵然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铁子觉得,大少爷和这位贪得无厌的知州大人说的只怕不是一件事。
扭头去看自家二少爷的时候,就看到祁昀正在陪着叶娇说话。
铁子便让一旁乖乖站着的六思接过箱笼,而后两人一起走向了祁昀。
祁二郎正耐心的哄着叶娇喝些热水暖身,只是小人参本就体热,现在又是夏天,再喝热水纵然对身子好,可不一定舒坦,叶娇就一直往后躲着不喝。
等看到铁子和六思来,叶娇忙道:“你们提着什么呢?”
六思结巴,不爱说话,只眼巴巴的看着铁子。
铁子便回道:“二少奶奶,这是三少爷读书用的箱笼,之前在街上丢了,这会儿刚找回来。”
一听是祁明的东西,叶娇就有了兴致,还为了躲开祁昀递过来的水杯,她往旁边一躲,推开了祁昀的手,只管对着六思招了招手:“那正好,赶紧瞧瞧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
祁昀闻言也看过来。
之前他虽然想到东西会失而复得,只是没想到这位邵知州反应还挺快,只怕也瞧见了字帖上的题字,多半是吓得跑来的。
至于里头的东西,祁昀笃定邵知州不敢克扣。
既然他能主动下台阶,祁昀也没想过真的要跟知州过不去,就当此事揭过,各走各路就是了。
果然,六思打开后看了看,便道:“回,回二少奶奶的话,都在,没丢。”
祁昀心想,果然如此。
可正在这时,六思又看了看,拿出了一本字帖,没打开,只是又在箱笼里瞧了瞧而后才道:“丢……丢了,三少爷装字帖的,袋,袋子,没了。”
铁子道:“只是个袋子,没什么打紧吧。”
六思连连摇头:“那上头,有,有,二少奶奶送的穗穗子。”
叶娇想起来自己确实是给三郎打过的,算是心意,但若是丢了也没什么,自己再打就是了。
可是祁二郎从来都格外珍惜叶娇,她做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在祁昀看来都是如珍如宝,自然是丢不得的,便让铁子过去问问。
铁子也不能明着问,就小声对着祁昭说了两句。
祁大郎是个耿直的,有什么说什么,也没拐弯,直接问道:“知州大人,您能给愚弟寻回箱笼,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那里头的一个布袋可还在么?”
闻言,祁昀就看过去,叶娇则是趁机把杯子里的热水给倒到一旁,只管端起温的蜂蜜水喝,见祁昀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叶娇笑得弯起眉眼,这才看向邵知州。
下一刻,就听邵知州笑着道:“那个啊,本官记得是个有个很丑的穗子的,大概是遗失了,本官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便没有去留意。”
小人参愣了一下,而后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着蜂蜜水,眼睛盯着祁昀挂着的那个荷包穗子看了好一阵。
祁昀也没说什么,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神情,轻轻地抚摸着叶娇的背脊,等挂好了牌匾后就扶着叶娇回去院子里休息。
因着叶娇身子重,前面的流水席自然不用她操心,自然有别人去操持。
叶娇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或许刚听到有人说她打的穗子丑时会有些别扭,可是小人参是个心里不记事儿的,很快就抛诸脑后,乐呵呵的陪着旭宝玩儿了会儿后就睡了。
在她睡着后,祁昀给她打了一阵扇子,等叶娇睡沉,祁昀才轻轻的撂了扇子,出门去了外间屋,坐到书桌后,提笔,给叶平戎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先是引经据典的表达了对于楚承允的谢意,写的格外朴实,用词虽妙却不至于花团锦簇到让人觉得虚伪,看起来格外真心实意。
后面,却是话锋一转,写起了祁明的事情,祁二郎还把事情细细的描绘了一番,任何细节都没有疏漏,特别是有关于邵知州和邵家的,祁昀半点没有遮掩。
而后,神色冷淡的交给了铁子:“让人送到京城叶将军府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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