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并没有在家里待上太久便动身回了书院。
如今他已经是秀才了,为了准备接下去的乡试又要进学,不过这次并不是祁家给他找的书院,而是由之前书院的夫子举荐的。
换成旁人,夫子大概不会这么尽心尽力。
可是祁明有天分,再加上因着新帝登基,来年要加开恩科,原本三年才一次的乡试这次会在第二年的八月再举行一次,很快祁明就可以参加乡试,夫子自然在他身上寄托了很大的期待。
当然,夫子并不指望祁明还能拿个解元回来,只想着能考过便是学院的福气了。
到时候,他们学院出了个举人的事儿只要传出去,学生自然是络绎不绝。
现在给祁明的好处,其实就是给他们自己的好处。
只不过这次的书院所在的地方比起以前还更远了些,柳氏不放心,专门从庄子的佃户手下挑了个性格沉稳的孩子,名叫六思,派去给祁明当了书童。
六思的年纪比祁明略小些,瞧着敦厚老实,而他的父母亲都在祁家做事,很是稳妥,让祁昭祁昀都瞧过之后柳氏才把他送去了祁明身边,让六思照顾祁明的饮食起居。
六思的爹娘倒是很乐意自家儿子去做这种差事,能在三少爷身边伺候着好歹能学会认字,总好过在土里刨食吃。
而在打点好了祁家三郎的事情之后,祁昀便重新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铺子上。
如今,祁昀用酒铺当做探路石,接触了不少地方。
其实酒铺比不得许多其他铺子,一个地方的人打酒往往喜欢去当地老字号的地方,除非是某种酒特别出名或者是特别便宜,不然很难做的开。
祁昀便先把酒推荐到当地的饭庄客栈里,把祁家的就打响名字再说。
现在祁家酒铺卖得好的便是便宜的玉液酒,以及昂贵的金樽酒。
而这金樽酒上面的金樽二字原版还在祁昀家里放着,当初只是随意求的字,如今也变成了御笔亲题,也正因如此,金樽酒上面贴着的字变成了雕版印刷出来的馆阁体,至于原版则是被祁昀放在家里,和长命锁放在一处,以后总能有用到的时候。
这两种酒的价格不同,就决定了销量总会有好有坏。
不同的是,有些地方富庶,百姓衣食充足,手上有了闲钱就不会在酒水上吝啬,金樽酒卖得好。
而有些地方贫瘠些,闲钱也少,价格低廉的玉液酒更受欢迎。
祁昀便让人收集一些消息,等一段时间,然后根据两种酒的销量不同再去开铺子,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这也让祁家酒铺成了祁家众多铺子的投路石,富庶的地方就去开饭庄首饰店,略贫苦的地方便是开药铺瓜店,总归是能有生意做的。
祁昀算盘打得精,铺子瞧着细碎不起眼,渐渐地也能成一些气候,只不过需要不少时间才行。
只是祁家的酒香甜如蜜,不仅能招来酒客,也会招来一些人的觊觎。
宋管事今天来书房找祁昀便是为了这事儿:“少爷,最近鲁家一直在找我,想要买咱们的酿酒方子。”
祁昀撂了笔看他:“哪个鲁家?”
宋管事忙道:“就是城东的鲁家,他家家主是个没本事的,几个儿子都没什么出息,但是却有个在京城里当枢密直学士的族伯伯,平时仗着枢密直学士的势也算是衣食不愁,往常也不见他们作妖,谁知道这会居然盯上了咱们的方子。”
祁昀微蹙眉尖。
这枢密直学士是个三品京官,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这个鲁家想来不是本家,可即使关系不亲近,但只要是沾亲带故的就都不好应对。
祁昀不由得看向了宋管事:“他们可有什么其他动作吗?”
宋管事摇头:“这倒没有,那家人本就是无才无德,也没什么大主意的,买不到便只是背后骂两句,倒不打紧,也没有去衙门走动过。”
“他们不会去衙门的,清流人家最忌讳的就是族人出事,牵一发动全身,巧取豪夺的事情他们不敢做,不然第一个下手收拾他们的就是那个当官的族人。”祁昀说着,声音微顿,“先拖着,不碍事,别太害怕,做好你的事情就是了,他们翻不起什么浪来。”
宋管事却依然担心:“少爷,人家有靠山,三品京官呢。”
祁昀声音淡淡:“不妨事,我想有靠山就能有,犯不着怕他。”
这把宋管事说的一愣,什么靠山能比三品官还大?自家少爷莫不是哄自己玩儿了吧。
不过祁昀并没有把话都挑明了,转而和宋管事说起了账,又让铁子去给叶娇送了一盘沙糕去。
叶娇拿到沙糕的时候,正在柳氏的院子里。
她下午的时候就来了,眼瞅着便是深秋,叶娇便去柳氏那里领了些炭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去的时候还专门带上了旭宝,如今的小旭宝正是好玩的时候,纵然不太爱讲话,可是有人问他话的时候,小家伙总能给出回应,而且很爱笑,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可爱得很。
柳氏很喜欢抱着他哄,小旭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氏这里的杏酪很好吃,他也格外喜欢哄柳氏开心,一口一个“祖母福安”,让柳氏越发亲近他。
这会儿柳氏就抱着旭宝不撒手,眼睛则是看着叶娇道:“今年的炭买的不错,是上好的白炭,等会儿你去签字领了就是了。还有,前些时候庄子上有头牛老死了,报了衙门,可以自行宰杀,我给你和大郎那边都留了两块上好的肉。”
炭,肉,叶娇立刻脑袋里蹦出了个主意:“不如晚上涮锅子吃?”
柳氏就猜到叶娇一想就是吃,她本来想的是让人风成肉干,毕竟牛肉难得,可听了叶娇的话,柳氏便笑道:“这样也好,秋天正是贴秋膘的时候,该多吃些。”说着,柳氏对着刘婆子道,“等会儿也给我割一块,记得切成薄片,晚上咱们院子也吃肉。”
刘婆子立刻高兴的应了一声,柳氏想来仁厚,她吃肉,手下人多多少少也能分上一口,当然是很乐意的。
旭宝这会儿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听了,就拍拍肉嘟嘟的小手:“吃肉肉。”
柳氏则是点了下他的小鼻子:“你还小呢,想吃牛肉要炖的烂点才行。”
叶娇笑盈盈的道:“不碍事,等剩了汤,给他煮点粥就是了。”
旭宝又拍拍手,笑呵呵的露出了新长出来的几颗牙:“吃粥粥。”
柳氏瞧了瞧旭宝,也不由得笑。
谁让他还小呢,这牛肉又不好嚼,大人吃肉他喝汤……反正大孙子又不少这么一口,柳氏也就随他们去了。
到了晚上,叶娇让人支了桌子拿了铜锅,烧的热热的,等祁昀回来时,一开门就闻到了喷香的味道。
叶娇看到他就来了精神,旭宝也从小椅子里坐直了身体。
他的小椅子是特制的,平时吃饭就放在桌边,上面有几根栏杆,把他卡在里面,不让小家伙乱动。
今儿个因为桌上有铜锅,怕磕碰了烫到,叶娇就把旭宝放的远了点儿。
可是放的远了,香味却隔挡不住,旭宝闻着闻着就饿了。
但叶娇惯常都是祁昀不回来就不吃的,若是祁昀早回来,那就是娘子不回来就不摆桌。
作为小孩子的旭宝,也早就习惯了自家爹娘的脾气,饿了也不闹,只陪着叶娇等。
现在见到爹爹回来,旭宝立刻开心的瞪大眼睛对着祁昀,叶娇同样盯着他看,颇有点望眼欲穿的架势。
祁昀站在门口被自家娘子和大胖儿子一般无二的水亮眼睛盯着瞧,倒是让他生出了些歉疚:“刚和宋管事说话说的晚了,让你们等久了吧。”
叶娇伸手拉他坐到桌前,笑眯眯的道:“是挺久的,你再不来,我就要让人把锅子带去书房找你吃了。”
祁昀想说,自家娘子大概是开玩笑的。
可是对上了叶娇明艳的笑脸,他就意识到,叶娇大概没和他说假话……
小人参则是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你现在身子刚好些,可不能折腾。之前旭宝周岁,三郎院考,本就忙,现在好不容易松快些了,你的吃睡都要规律起来才好。”
祁昀点点头,他知道叶娇是为了自己好,自然是无有不应。
又听叶娇接着道:“你看旭宝,除了吃就是睡,一天吃好几顿,这才养的又白又胖。”
祁昀:……
莫名觉得,这句话若是养小猪的时候说怕是更为合适。
祁二郎看了眼自家儿子,旭宝立刻对他露出了个笑,看起来格外开朗,祁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觉得手感不错,就又捏了捏。
旭宝脾气很好,由着他捏,眼睛依然盯着锅子不放。
为了给自家娘子赔礼,祁昀夹了肉到锅子里涮了涮,放到了叶娇的碗里。
叶娇也不客气,吹了吹吃了下去。
如今的祁二郎已经不是那个多吃两口就要胃难受的病秧子了,纵然体虚,可是也渐渐的和常人无疑。
只是祁昀的饭量依然不大,很快就饱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给叶娇夹菜,叶娇到了后面索性连筷子都不动,只管等着祁昀把肉吹凉然后喂给自己就是了。
若是在外人面前,叶娇绝对不会这么懒,可是只有自己和祁昀的时候,叶娇就格外喜欢把他的手当自己的手用。
总有种莫名的愉悦。
不过这牛肉不能多吃,切得也不多。
留了几片给旭宝做粥,其他的吃了后便是煮一些蔬菜,而剩下的菜肉则是送去小厨房里炖成软烂的粥拿回来给旭宝吃。
小孩子还不知冷热,等两个大人吃完了撤了桌,叶娇便端着粥碗走到软榻旁坐好,小胖墩乖巧的搬了个小凳子摆在软榻上,老老实实的坐着,昂着头看着叶娇。
叶娇笑着摸摸旭宝的小脸。
刚刚祁昀喂她,现在她喂旭宝。
小人参拿着汤匙,舀了一勺软烂的粥,吹了吹,又用嘴唇试了试温度,觉得温度合适了才递给旭宝吃。
旭宝倒也耐心,不吵不闹的,就等着叶娇吹好了递给他,他才张口。
等吃完了一口,就接着等下一口,眼巴巴的模样任谁都能被看的心软。
等到吃完了粥,他又对着叶娇伸手:“娘,抱抱旭宝。”
叶娇却不伸手,只是问他:“旭宝想做什么?”
旭宝那双眼睛生的和叶娇一模一样,干净通透,清澈见底:“睡觉觉。”
叶娇就抱着他去了一旁的厢房里哄他睡,可是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睡着的,爬上了小床,又要玩球又要打滚,叶娇就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家儿子圆滚滚的,做什么都有趣,叶娇就陪着他闹。
不过这么一折腾,小人参刚刚吃的东西似乎消化掉了。
祁昀则是等旭宝差不多累了的时候端着盘子进来,叶娇一眼就盯上了:“桂花糕?”
“嗯。”祁昀说着,将盘子放到了叶娇的手边,坐到了她身边一起看着小床里面的胖儿子,见他眼睛已经闭上了,才轻声道,“他太懒了。”
吃了睡,睡了吃,连话都懒的说,和小时候那个锲而不舍想要翻身的小东西一点都不一样。
叶娇却是伸手轻轻地拍着旭宝的的后背哄她睡觉,声音里带着笑意:“不碍事,旭宝聪明。”
往常这孩子喜欢粘着叶娇,祁昀倒是没什么机会发现他聪明的点,不由得问道:“怎么聪明的?”
叶娇捏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声音呜哝:“记吃的东西记得可快了。”
祁昀:……
就在这时,本来快睡着的旭宝睁开了眼睛,瞧着叶娇捏在手上的糕饼,小嘴巴呜哝了一下:“娘,吃吃。”
叶娇则是把桂花糕举的高了点儿,小声哄他:“你好好睡觉觉,明天吃,桂花糕娘给你留着。”
小旭宝又闭上眼睛,嘟囔着:“桂花糕糕……”
叶娇闻言,便看向了祁昀,一脸得意。
瞧,这不是一说就记住了么。
可是祁昀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他是过目不忘的,结果到了自家儿子这记性都拿来记菜名了?
不过祁昀倒也没有那种非要儿子成为人中龙凤的壮志雄心,而且旭宝一直乖得很,祁二郎也就不会用书本来帮助他。
祁昀这会儿陪着叶娇一起把旭宝哄着了,见孩子呼吸绵长,睡得深沉,就让婆子过来盯着,而夫妻两个则是离开了厢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晚上吃了些牛肉,正是惹火的东西,再加上这段时间确实事情多,晚上也觉得累,多是囫囵着就睡了,祁昀素了好一阵子,小人参也想得很。
两人眼神一对,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衣衫褪尽便是一夜嬉闹,等到了月上树梢才渐渐安静下来。
到了第二天早上,叶娇先起身的,去把已经睡醒了的旭宝抱来,哄他在软榻上玩儿,让小素盯着些,而叶娇去叫祁昀的时候才看到那人背后有几个红道子。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昨天情到深处时被自己抓的。
叶娇忙去拿了瓷瓶装的药,做到床边拍拍他:“你趴好。”
祁昀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道:“我今天腰不酸。”
叶娇闻言,索性直接把手伸进被子里捏了捏他腰上的肉:“今儿不摁腰,我给你后背上药。”
这么一提,祁昀才感觉到背后有些刺刺的疼。
他也想到了昨晚的荒唐,便不再多说什么,在自家娘子面前也没什么好端着的,再没羞没臊的事情都见识过了,便乖乖的趴好了。
叶娇则是侧着身子坐着,用扁扁的小银勺挑了白色药膏出来,点在男人的伤处,而后用指腹给他慢慢揉开,嘴里道:“旭宝真是随了你的,从小就不爱哭,疼了都不哭的,”说到这里,小人参没忍住,拍了他一下,“昨天我抓到你了,你怎么不言语?”
祁昀因为是趴着,说话声音都有些闷:“没想起来。”
叶娇不由得又拍了他一下:“疼都不知道么?”
祁昀扭头看她:“我给你身上亲出红印子的时候,你也没说不行啊。”
这话一出,叶娇便撂了药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少说些,旭宝在呢,被他学了去怎么办?”
祁昀拉住她的手腕,笑着看她:“行,我不说了,等回头就你我两人的时候我再说。”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叶娇瞧了瞧他,就答应下来,倒是让祁昀有些耳尖泛红。
其实细数数,祁昀觉得自己以前说的所有调笑话,最终都应在了自己个儿身上,半点没有撩拨到自家娘子的。
等上好了药,祁昀穿好衣裳起身,去洗漱后束好头发,又披了袍衣,从屏风后出来时就瞧见叶娇坐到了镜前,把青黛递给他:“给我画眉吧。”
这已经是两人间的常事了,祁昀立刻过去接过了手上的青黛,微微低头,一边给叶娇描画远山黛眉一边问道:“要出门?”
叶娇微闭着眼睛,大概是祁昀凑的近,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去看娘,今儿石头也来,旭宝上次就说想他。”
祁昀画完了一边,去画另一边,轻缓的说道:“前两天我听大哥说,石头已经开始背百家姓了,正背到‘鲁韦昌马,苗凤花方’,虽然比三郎当初慢了些,不过也是不错的。”
叶娇不由得笑:“真好,那我等会儿带些糕饼去。”
“带糕饼做甚?”
“石头能背百家姓,大嫂定然会让他展示一番,我带些糕饼给他就当鼓励了。”
祁昀听了这话,便觉得叶娇说的有道理。
方氏是个喜欢显摆的性子,而且显摆孩子大概是每个当爹娘的都喜欢做的事情。
等画好了眉,祁昀把手放下,轻轻抬着叶娇的下巴端详着,而后满意的点头:“这次画的不错。”
叶娇也不看镜子,弯唇而笑:“相公说好,那就肯定是好的。”
一旁软榻上抱着布球坐着的旭宝歪了歪脑袋看着他们,没说话,扔了布球,伸手去抓布老虎。
就在这时,铁子在门外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夫人让人过来说今天不用去她的院子了,前厅来了客人,夫人抽不开身。”
叶娇闻言便往外探头,而祁昀则是扭头问道:“何人?”
能让柳氏亲自去见的,想来不会是寻常人家。
便听铁子道:“具体的不知道,不过我瞧着像是来说亲的,带了不少礼,只听看门的小厮说这家姓鲁。”
鲁?
祁昀不由得皱眉,这附近姓鲁的不多,最出名的便是城东的鲁家了。
这个鲁家,不是一心想要买他家的酿酒方子么,怎么变成上门提亲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娇见他不语,便问道:“相公,鲁家是谁家?”
祁昀正想要开口回答,却突然看到小旭宝丢了手上的布老虎,而后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张口便道:“鲁韦昌马,苗凤花方。”
叶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了祁昀。
就瞧见自家相公脸上已经是愁云散去,换上了略微自得的神情,声音都是微微上挑的:“嗯,果然聪明,随我。”
叶娇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明明昨天就说旭宝记性好了,桂花糕听一遍就记住,当时相公怎么不说随他?
祁昀则是笑着让叶娇和旭宝吃早饭,他则是走到了门外,叫住了铁子,笑意散去,声音低沉:“你去前厅听着,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回来告诉我,记住,必须一字不漏的听下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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