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
泰尔斯试探着问道。
笃苏安盯了他好一会儿,似乎非要从泰尔斯的身上看出点什么门道不可。
“对,他,因为他,就因为这个出身寒微,有幸被卡迪勒提拔任用,方有今日的平头百姓……”
利生塔拉尔幽幽开口:
“翰布尔宫廷七大姓……连大牧首都摇头放弃,笃定他们要彼此死斗厮杀,直到‘至上启始’方止的翰布尔七大姓……”
“合而为一。”
看着对方的表情,泰尔斯只觉背脊生寒。
只见笃苏安转过头,目光缥缈:
“你说,天慧塔拉尔,他该有多可怕?”
笃苏安表情平静,语气平常。
但那一刻,泰尔斯却从他的语言里,从这个一直显得精明自信的翰布尔权贵的话里,读出了无以言喻的戒惧和惶恐。
书房里安静下来。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话题变得轻松点。
“据我所知,你,利生塔拉尔也出身普通,直到治理有功,娶得贵女,方被接纳进七大姓的秉灯之家果达阑。”
笃苏安笑了,语气不屑。
“相信我,跟‘天慧’相较,我这点本事,就如尘埃般卑微。”
天慧……
泰尔斯咀嚼着这个曦名。
“这么可怕?”
笃苏安冷笑摇头:
“相信我,他绝不仅仅如曦名所示,只是生来早慧那么简单。
“从发迹开始,无论自保、聚财、受擢、升官、掌权,再到现在的君王弼佐,王朝假相,天慧历经嫉恨算计,生死危机,却一招一式应对得宜,一举一动料事如神,从未行差踏错过哪怕一步。
“许多在当时看来匪夷所思的不智决策,都在后来得到了巨大的收益和回报,仿佛未卜先知,倒显得像是他提前布局,落子收获。
“前后不过区区数十年,天慧塔拉尔就令得卡迪勒对他言听计从,大统万之职非他不任,平民百姓对他笃信拥戴,曦日神殿对他宽容忍让,就连昆塔那和大名鼎鼎的‘白祭司’,面对他诸多离经叛道之举,也是网开一面,任其作为。”
笃苏安深吸一口气,带着莫名的感情,咬牙重复:
“你说,天慧塔拉尔,该有多可怕?”
生来早慧……
料事如神……
未卜先知……
言听计从……
离经叛道……
泰尔斯听得震惊讶异,却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
“我记得,上一个有类似声望的人,名唤‘天生之王’。”
笃苏安又笑了,笑声很是古怪。
“我刚刚说了,我是主动要来翡翠城的――不仅仅是为了詹恩。”
“所以?”
翰布尔贵人看向泰尔斯:
“此时此刻,城中的另一个翰布尔使团来自莱尔登城,由狄叶巴多罗――或者用你们的说法,多罗王子――派遣。不巧,他是现任卡迪勒的第六子……”
笃苏安略一停顿:
“以及天慧塔拉尔的学生。”
泰尔斯一怔。
“顺便一句,今年选将会里,有个翰布尔选手就是他从国内资助来的,”笃苏安挠着头,“好像叫什么……”
翰布尔的王子,天慧塔拉尔的学生,也派了使团前来?
泰尔斯连忙追问:
“什么意思?天慧塔拉尔派他来做什么?搞乱翡翠城?”
笃苏安冷笑摇头。
“没什么,但也有什么。”
泰尔斯一头雾水。
直到笃苏安眯起眼睛:
“真相是:天慧相当关注你,泰尔斯璨星,远在你还是北国人质时就开始了,还不是一般的关注……从衣食住行到性情爱好,从外貌举止到往事经历,他关注你,更甚于关注都瑟里草原上的野心部落,关注夙夜人在边境的属国政策,关注曦日圣寺和七大姓乃至卡迪勒的恩恩怨怨――就好像他笃定了,在这么多事情里,你才是最特别最重要的那个。”
天慧塔拉尔。
关注……我?
泰尔斯不由愣住了。
笃苏安仔仔细细地看着泰尔斯:
“所以我才要来,要亲自来星辰,我要看看能令天慧塔拉尔都警惕忌惮,以至于要提前遣使接触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
泰尔斯大脑空白,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回到现实。
“我,我不明白。”
王子艰难摇头:
“我和天慧塔拉尔……素不相识,从无交集。”
“我也不明白。”
笃苏安冷哼一声:
“但常有人说,天慧塔拉尔其实不是凡人,而是曦日大君派来拯救信徒的神使,或者诞生于人世启迪愚昧的先知,是以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丛众城的塔拉尔看向泰尔斯,语含深意:
“也许,你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某个大海彼岸的异国政要?”
笃苏安话头一转:
“而是注定要面对的生死大敌?”
泰尔斯眉毛一跳。
什么?
什么意思?
天慧塔拉尔……
和我?
下一秒,笃苏安突然哈哈大笑。
“好了,不吓唬你了,”他连连摆手以示歉意,“放心,在他彻底掌控整个翰布尔,把魔爪伸过终结海之前,还有我们挡着呢。”
“那,那还真是谢谢了呢。”
泰尔斯还处在惊诧中,他心事重重,随口应答。
“但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笃苏安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说服詹恩服软的?”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到当下。
“如你所言,严刑逼供。”
笃苏安好像看不出他在敷衍似的,认真摇摇头:
“不,我了解詹恩,那只会适得其反,这家伙看似文质彬彬,实则……若要让他就范的话……”
说到这里,翰布尔人眼神一动
“等等,你该不会是,用他的妹妹来威胁他吧?”
泰尔斯心中一震,脸上表情慢了一拍。
笃苏安准确捕捉到这一刹那的不妥。
但他却没有发觉真相的得意与快意,而是慢慢睁大眼睛,讶异又震惊:
“曦日啊,大君啊,你……真的?他妹妹?所以他才妥协了?”
泰尔斯一怔,连忙调整心情追问:
“不,我当然没有,拿人的亲情软肋来威胁这种事……你为什么这么问?”
笃苏安表情不变,依旧难以置信地望着泰尔斯。
“跑。”
“什么?”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跑,泰尔斯,我可爱的小狄叶巴。”
下一秒,翰布尔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顾不上称谓上的瑕:
“快跑。”
“我不明白――”
“有多远跑多远!”
这一刻,笃苏安少见地无比严肃,让泰尔斯目瞪口呆:
“哪怕跑上叹息山,跑进都瑟里,跑过焰海古地,跑到夙夜,跑到桑,跑到七海之外的无定汪洋!”
利生塔拉尔咬紧牙关:
“在詹恩最终动手……彻底置你于死地之前。”
――――
【资料补充】
关于翰布尔王朝联合夙夜国,发动第二次大陆战争的部分历史文献:
今远海彼岸,有泰西胡贼,一曰星胡,一曰雪虏……
暴君之后,伪帝遗毒,茹毛饮血,撷草为衣,地处寒微,兵无什伍……充号星辰,自比王国,用制僭越,屡犯天威……暴戾恣睢,君非臣范,藏污纳垢,民无羞耻,卑陋龌龊,国尽牲畜,弃礼无道,天不假时……
昔终结一役,大厦倾颓,我辰氏锋祖,合天地正道,会神器之选,一呼百应,将群雄以挽狂澜,一己克功,伐伪帝而诛暴国……中流砥柱,救万民于水火,领袖群英,免百国于奴隶……
天下既定,锋祖至德,恩恕伪帝孽子托氏蒙德,夙夜怀仁,义释北虏首恶耐氏卡茹……并许建国,以厚生民,代王牧守,位列诸侯……托耐二君念王恩浩荡,莫不感怀涕零,叩首相谢,指天立誓,铭续命不杀之宥,报恩荫传代之赏,弘锋祖天子之德,至斯二百年余……
惜其子嗣冥顽,不尽心守国革心悔改以赎前罪……狼豺成性,作恶一方,邪僻生害,为祸深远……我朝有闻,无不叹息痛恨,念彼旧谊,希其自重……然则变本加厉,不鉴伪帝旧恶;自甘堕落,未思反躬内省;寡廉鲜义,无念锋祖旧恩;骄矜狂妄,拒纳夙夜国贡……暴虐无道,怙恶不悛,遂成今日星胡之恶,雪虏之害……其恶之大,虽关山万里不相隔,其害之深,纵天高海阔不能容……
夙夜正统,天下共主,神器当位,四夷咸服,威加海外,万国来庭……雄中原以牧天下,居太玄而令群邦……
兹有大翰国君卡汗迪勒,其先人名曰阿玛,义从锋祖伐暴帝,仆事左右,忠贞不二,鞍马前后,功在不小……锋祖遂许立国,恩免臣贡,不列藩属,已传百年……
今阿玛汗五世孙在位,地居穷僻,身当蛮夷,不识王威,屡有小犯……我朝恢廓豁达,不拘小过……若则王师一怒,虽遐必诛,百万雄征,贼尽齑粉!彼朝彼民,焉有幸理……唯孤御极以来,性情宽和,国策怀柔,温养天下……念翰国犯边实因困窘,惜斯民无辜不忍涂炭,谅卡汗迪勒稚子无知,遂韬光养晦隐而不发,特厚予钱帛以救彼困,舍究其过,奉德报怨,感怀其心……
翰国上下沐恩受赐,忆锋祖旧事,遂幡然醒悟,罢兵求和,悔罪思过,痛改前非……又礼执甚恭,仪制殊敬,服我王化,慕我文明,心实向我,忠直率正……孤岂悭吝,年赐万金,慨施疆土,并帛匹粮马无算,以君父舐犊哺幼之情,应翰国孺慕仰止之意,约江山永固盟好之邦,彰天下共主治世之德……
今翰国使节受辱于星胡雪虏,遭侮于远海泰西……卡汗怒恨,卧病旦夕,子民忿惶,生息无日,国耻家羞,岂共戴天……孤与相闻,犹手足受斫,身当其痛,十指连心,泪涕沾襟……翰国内外交困,求兵马于太玄,彼朝卡汗垂危,乞王师出圣都……
孤虽不肖,无忘锋祖遗教:维公护道,大任不辞,扶危救困,岂有踌躇?惩奸除暴,舍我其孰……既为弟兄讨义,岂惜命身所执……遂发义士,会忠良,聚王师,执大道,援手足……
为天下张目,何坚不摧?以王道伐贼,何功不克?聚万众讨虏,何事不成…………越山渡海,平灭星胡极恶雪虏至蛮,披荆斩棘,尽除伪帝秽血蛮戎遗毒……肃天地以正道,还乾坤以太平……天命在我,无道必诛!
檄发夙夜十四州并四夷藩属,咸使周知,各州节度,悉从王命,止戈收兵,同赴国战。
如有不从者,锋祖灵鉴,天下共击之!
景闰十三年秋
【“稽州从事孙手录御檄”】
【“对月斋主赏鉴”】
【“孙氏省勤”】
――――节选自《王命讨泰西胡虏檄》,终结历237年。
景闰乃骁王辰朴的年号,檄文原件原藏夙夜宫廷,亡佚于战乱。
现存最早、保存最好、错漏最少的版本,即夙夜王朝稽州节度使行营从事孙濂手抄副本。
现藏于圣麟市宫城区五宫人民博物院太玄馆,出土于稽州省北怀县金亭乡孙氏家族墓葬群12号墓坑,墓主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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