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听到哭声也是一片喜气,连怀衍推门进去时就听见阿鱼哭着说孩子血乎乎的,又看她脸色苍白陷在濡湿的床帐中,那孩子递到眼前来也没看一眼,径直走到床边半跪下,“陶儿,好了,没事了。”
阿鱼脸上还有泪痕,看他来了不知为何又委屈起来,泪水刷刷地下来,“表哥,我没力气了。”
连怀衍凑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紧紧握住她的手,“好,没力气就没力气了,我知道陶儿有多辛苦,往后不生了。”
阿鱼跟着他的话点头,娴嫂子听着小夫妻的话失笑,在一边道:“夫人莫哭了,哭不得的,快看看小郎君。”
阿鱼这才想到孩子,等稳婆抱过来放在她枕边,看着这小小人儿还能挥舞双手,一双眼睛似黑葡萄般晶莹,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来,抓住了他小手,腮边泪珠落在他藕节般的小臂上,她也不自觉笑了起来,“表哥,这是我的孩子。”
连怀衍也轻轻揽着孩子,将阿鱼的手包起来,温柔看着母子二人,“这是我们的孩子。”
这孩子怎这般乖巧,自被放在母亲身边便不再哭闹,眼睛跟着母亲的手移动,小嘴微微张着,又看到一张大手过来,又跟着看过去,小腿还要蹬开包着他的小袄。
老太医抚须笑起来,“这孩子这样康健,想必长大后体格也不一般。”屋里其余人脸上也一派喜气,手上虽各自忙碌,却也要不时来瞧瞧孩子。
孩子降生之后便是取名了,前几日一直小郎君小郎君的叫,等到阿鱼坐了五六天的月子想下地行走写几个字时,夫妻二人才意识到孩子还没取名字,连怀衍将早先东京来的书信一一摊开来,拿出几封连学林的信来,“祖父起了好几个,叫我们自己挑一个。”
他说完拿出一张纸将几个名字都写了下来,“这几个女孩儿的名字起得好,可惜了。”叹完又才提笔落墨。
阿鱼跟着他所写念来,“靖西、阅章、云旗、世清、赟、奕。”她读完便笑道:“祖父对我们小郎还寄予了这样的厚望,要他文武兼修安定世道,我儿这样的玲珑,怎么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连怀衍也笑起来,“难怪说慈母多败儿,这才取个名你就怕他压不住,往后等他出门求学,若我那般少年在外,身边只垂文一个傻的堪堪收拾些笔墨,到时你要如何舍得?”
阿鱼嗔他一眼,“世道不同,表哥是因着流离如此,我儿往后便不能这样了,请先生跟着我们上任就是。”
“不是说送去鹿鸣院?”
“那……”阿鱼一时语塞,余光看到他戏谑笑容才嗔怒起来,“表哥只管做个严父,我儿不要你来疼。”说完便又走到摇篮边上,附身看着儿子睡得香甜,忍不住要香他一口,却不小心弄醒了他。
她顿时就无措起来,几步拉着连怀衍过去,娴嫂子跟奶娘便推门进来了,看到连怀衍站在摇篮旁就怨道:“四爷,小郎不是用来玩乐的,这下逗弄醒了,又要哄上许久,您是不发愁,倒是可怜奶奶月子里还要哄孩子。”
阿鱼也笑道:“就是,我都说了表哥不该这般的。”
连怀衍看她这使坏之后的窃喜模样,只得纵容着,“是,我记下了。”
奶娘将孩子抱住哄了一会儿才听他止了哭声,阿鱼便将孩子接过来,“好了,你们出去吧,我看着四爷。”
等人出了门阿鱼便开怀笑起来,连怀衍无奈轻轻弹了弹她额头,“如今小郎不能说话,等他大了且还记得他母亲是如何逗弄他的。”
阿鱼抱着儿子走动几步,笑道:“大了再说,等大了不如这般好玩了,我便不逗他了。”
连怀衍也过来看着孩子,拿起纸道:“我看这几个名字都不错的,承不承得住都是他的命路。”
他说着眼睛一亮,凑近阿鱼道:“我看让他自己决定,往后他要不听话,就说是他当初自己选的这名,要是文不成武不就,咱们也好嘲笑他。”
“这样好。”阿鱼点头赞同,将孩子放进摇篮中,又将那张纸也平摊着放他面前,“小郎自己来选,来,娘说名字你就嗯哼一声。”
孩子却没什么反应,只张大眼睛望她,阿鱼也不管,先就念了名字,念到“世清”二字就听他呜呜叫了一声,夫妻二人就立马笑出声来。
连怀衍碰碰儿子的脸蛋,笑道:“这是你自己选的名字,怨不得爹娘,往后东华门外若是听不到你的名字,就是你不思进取了。”
阿鱼也娇笑起来,“世清,咱们家跟你外祖父一家可全是读书人,你爹还是二十岁的亚元郎,你要是没你父祖这样的本事,就是你不曾好好读书了。”
“你娘也是个女诸葛,到时候我二人轮番考校你学问,还有你外祖家那些舅舅们,科举你是逃不过的。”
可怜小小的连世清,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给自己取了个名,还巴巴望着一双父母,看他们两张嘴张合,还当是有趣呢!
等到世清满月宴这日,阿鱼抱着孩子跟上门做客的妇人们说笑,一个妇人道:“这孩子真是惹人爱,这眼睛跟夫人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阿鱼笑道:“你们都这样说,我却瞧不出来。”
“夫人这是当局者迷了。”
等到说笑了许久,等孩子睡着了叫奶娘抱进屋睡了阿鱼才得空,请这些夫人们去小园中听曲看戏,自己则起身去厨房里,正见贾夫人拉住了。
“连夫人稍等,方才不好跟你说,这下才好跟你单独讲几句话。”
阿鱼看她神色欢悦,复又坐下来,也笑问:“夫人什么事?”
她便从身后丫鬟手里拿出一方匣子来,“这是素荣叫我给小郎君送的满月礼。”府里姨娘送的,难怪她方才不好说。
阿鱼叫骊月接了,“难为她想着,她现今在贾府可还听话?没惹了夫人跟通判不高兴吧?”
贾夫人忙摆摆手,“本分着呢。”
她便也似放心了一般,“这样就好,她虽是我身边的丫鬟,夫人也别因着这一层就纵容她。”
“她是乖巧听话的,便是不看你的面子,我也不会亏待了她。”
阿鱼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说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夫人是主母,她听话也是应该的,你还仁厚待她,就已经是她的福分了。”
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才分别了,阿鱼此下便不急着去厨房了,拿上匣子回房打开了,屋中也只雪柳在,她见到阿鱼先是拿出几件孩童小衣来,抖了几下没见什么异常,又拿起小衣里外翻看起来。
“姑娘找什么?”
“你去找把剪子来。”
雪柳依言,拿了把剪烛花的银剪子过来,阿鱼便将几件小衣都剪开来,“你帮着看看,里头有没有夹了什么纸条或是写了字。”
说起来雪柳去了贾府也有了四个多月了,这还是头回送东西回来,怨不得阿鱼多想。
只见她将一件双层的小衣拆了,在针脚处便见了几个蝇头小字,“五月二十三日,于林家小市会。”
雪柳看到阿鱼见到那几个字就笑出了声,好奇起来,“姑娘,这是?”
阿鱼将小衣照常都收进匣子了,抬眉道:“是我叫素荣去贾府为我找些东西,你莫声张。”
雪柳也机灵,点点头将这些碎布针线收拾干净了。
等到夜里阿鱼便将素荣约见之事说给连怀衍听,“素荣果真没叫我失望,才几个月便找到了。”
连怀衍也没想到那丫头能做到,感慨了一句,又看向阿鱼似是慨叹又似有自豪,“我家这夫人真是了不得,若是给你副男儿躯壳,这朝堂风云都能被你一人搅动了。”
“什么臭男人的躯壳,我还不稀得要。”她走了几步到窗前,看着窗外明月团团,转身倩然一笑,“我就靠着表哥,在背后出些坏主意,等表哥去施行就是。”
她身上披了月色,手指还娇娇一点,隔空似是抓了他心魂,便听他一声轻笑,“是你故意来招我。”
待他要走近,阿鱼却几步离了窗边,去抱起了世清,“世清困不困呀?叫爹读书给你听好不好?”
连怀衍看她坏笑,奈何孩子在这里,不能拿她如何,靠在桌上喝了几口凉水,等气息平稳了些走近她将世清接了过来,温声道:“你今日也累了一天,我来抱着。”
却在接过人的瞬间就走出了门,“娴嫂子,今夜小郎君似是睡得不安稳,你叫奶娘好好哄哄。”
阿鱼才欲追出去就被他拉进了门,“表哥这是做什么?我新做的裙子……别……窗没关严实。”
于是又有一双影儿到了窗边去,几下辗转,一双影儿又陷入了床帐。
月色透过涂了水油的桃花纸照了进来,一会儿映在帐子的银钩上,一会儿又隐去了,帐里人影交缠着,紫凤放娇衔了楚佩却不放,帐中有阵阵淋漓,似拨了琵琶弦,玉珠走盘、泉水淅淅,只闻嘈嘈与切切。
花月轻雾懂事,见着床幔被撕扯了一块,便笼着青绡纱帐子,遮了它东摇西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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