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漠漠,转眼就到了九月,连怀衍考绩得忧,升任凤翔府知府,只待重阳一过就要赴任,阿鱼也要同去,近日一直在收拾行李,今日稍腾了空出来,便去了她那陪嫁铺子里看看经营的情况。
等到了闹市之中,阿鱼一下马车就见一布庄,店中有几个客人,她一走进去就有一个伙计勤快地走上来招呼,“娘子看些什么?”
阿鱼之前并未来过这铺子,此时看着也是不错,铺子里面排列得整齐干净,三个伙计也都勤快伶俐,她笑着对上来招呼的伙计道:“我是杜家的五姑奶奶,来铺子里看看。”
雁影也拿出对牌来,那伙计便利索应了一声,“娘子稍等,小的这就去找掌柜的来。”不到一会儿他就领着个中年人来,阿鱼一瞧正是那柜台上的账房,心中也满意了一些,这铺子人手精简、各司其职,想必原来连氏也是打理得极好的,跟掌柜的问了问经营情况,又道:“重阳过后我要同夫君去任上,在府里留了鹤音一家子,你先认认人,往后就去府里跟她报账,每季去一次就是。”
说着将鹤音叫上来,让她跟掌柜的互相认了,掌柜的恭敬应下,阿鱼便再无什么好交代的,由掌柜的送出门,正要上马时雁影瞧见一人,稀奇道:“姑娘,那人不是沈姑娘?”
阿鱼顺着她所指的看过去,果见沈瑶,已经做了妇人妆扮,她想到先前杜老夫人所说,沈瑶是招了女婿入赘的,看她如今的模样,早已没了当年所见怯懦之姿,正要上马时却见沈瑶也看了过来,阿鱼微笑对她点了点头,不料她竟走了过来。
“早闻五姑娘喜讯,还未向五姑娘道喜,今日见到了总要道声贺的。”她大方地朝阿鱼笑道。
阿鱼顿下脚步,看到她如今温柔亲和,也愿同她好好说话,“多谢沈姑娘,竟在此处遇到了。”
“我家有几个铺子在此处,便也常来。”如今她丈夫也在经商,家中本也有积蓄,除了她娘仍还记挂着沈忱,家中也渐渐淡忘了他。
阿鱼记得原来赵越跟沈忱只是被判了徒十年,刑期结束便能回乡,若遇上大赦,少不得随时都能回京。她看着沈瑶如今的状态,想想就笑道:“沈姑娘如今看着福态顺遂,我听祖母说过,沈家如今除了沈老爷,就是你做主,女子顶了男儿志向,倒是我辈楷模。”
“五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做些生意,如今成婚了倒是比做姑娘的时候自由的。”说着她似想挽上阿鱼的手,阿鱼却挪了一步,她也不觉尴尬,垂眉笑了几下,“还要多谢五姑娘当初劝告,不然我还深陷执念中难以自拔。”
阿鱼这才拉起她的手拍拍,“当初的话也是我的肺腑之言,你若为兄长所累,终身皆苦,如今自己得了安乐才是最重要的。”
沈瑶也有些感激她,还想多说几句阿鱼却要离开了,“家中还有事,就不多说了,沈姑娘也且去忙。”
沈瑶自己手上也忙碌,便送她上了马车才离开,雁影拉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慨叹道:“沈姑娘这般才是活出来了。”
阿鱼戏谑看她一眼:“你莫不是也要找个上门女婿?”
雁影转过身来,嘟嚷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奴婢担心沈姑娘他兄长回……”说着她又顿住,想到车中还有鹤音在,便道:“那沈郎君是个恶毒的,要是他回京报复,这等小人阴恻,不知道他会怎么害人呢!”
阿鱼轻拍她几下示意她放松,“别担心,沈姑娘也未必会叫他好过。”
一边鹤音听得不解,“奴婢听杜府下人们说过,沈郎君跟沈姑娘兄妹情深,等他回京沈姑娘怎么会为难他?”
阿鱼却是一笑,“往后沈忱再无科考做官的可能,回来也只有拖累沈家,她既然招赘了,就是立了主意要继承沈家的。你看这才几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听祖母说她丈夫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等到沈忱回来,沈家焉能有他容身之地?”
雁影鹤音听完深以为然,雁影又道:“只是沈郎君到时候若是想鱼死网破,姑娘你是金玉,他是瓦砾,他没了不要紧,要是伤着姑娘怎么办?”
“不会的。”阿鱼笃定,“他若报复,伤了我一分一毫,我是杜家的姑奶奶,连家的媳妇,两家定会追究到沈家,沈家一家老小也会担心这个问题,说不定他们就会先将沈忱给解决了,用不着我们操心。”
雁影这才放心下来,鹤音听着也感慨阿鱼深谋远虑。
阿鱼回到府中时先去了连二太太那里,秫香馆里也热闹,她才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热闹非凡,甫一进去就见连怀炘的妻子葛氏也在其中,应是端了珠花之类的来供连二太太挑选,见到阿鱼便热情道:“四嫂回来了,我娘家嫂子给我送了几盒珠花来,我想着明日要去荣王府做客,便想送一盒来孝敬母亲,也给四嫂送一盒,如今四嫂来了正好,倒不用丫头再跑去澹怀阁了。”
阿鱼也笑着走到连二太太身边坐下,“八弟妹有心了,我看这珠花精巧非凡,不似东京城时兴的。”她说着也拉了葛氏坐在身边。
葛氏将一支珠花挑出来比在阿鱼头发上:“是我嫂子娘家从福建送来的,那边靠海,海水珍珠价格比不上东京,他家就做了百来盒珠花,到我嫂子那铺子里来卖。”
阿鱼这么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是要叫她们戴出去做活招牌,一看连二太太,果然眼睛里挂上了讥诮,阿鱼知道她并不待见,只是葛氏今日姿态也不低,横竖给你送来了,戴不戴就是她们的意思,想着她就说道:“确是新鲜,我看这只蝴蝶的跟我那支金步摇倒是十分相配。”
葛氏脸上笑容也不减,她父亲是大理寺右少卿,她嫁给连怀炘也不算高嫁,虽说连二太太是嫡母,她也用不着看她脸色,只好好孝敬了就是,看连二太太不表态,随即便道:“想必四嫂跟母亲还有话要说,我院里也还有事,就先回了。”
连二太太这才出了声,“若是有事,回去便是。”
“是,儿媳告退。”
阿鱼看着葛氏走远,轻轻挽上连二太太的手,明白她心中不待见康姨娘跟连怀炘夫妇,自己也不好劝说什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去。
是日晚霞隐入夜空时连怀衍才回来,阿鱼叫雁影摆上饭,“今日吏部有事?怎么回得这么晚?”
连怀衍净了手才坐下,看到摆了两副碗筷,“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你饿着了怎么办?”
“我中午吃得多,现下也还不饿的。”
连怀衍却皱起了眉,看着雁影道:“往后我回来晚了务必要劝你们奶奶先用了,不然我回来先罚的就是你们。”
“我的丫头,你罚什么?”阿鱼给他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又道:“往后我不等就是。”
连怀衍便看着她吃了几口菜才回答起她方才的问题,“今日也不忙什么,还是同往常一样,点卯之后就闲坐谈论,如今官员数目冗繁,朝廷巴不得我们在吏部多待几日,好少给我们发几个月俸禄。今日吏部说公文多,叫我们帮着批,我跟延思还有顾大不过两个时辰就处理完了,处理好了就说起冗员之事,叫侍郎听见了,将我们拉到一边说了许久才肯放人。”
“秉舟哥哥没跟你们一处?”
“王相早就将他拎进太常院,再也不用去吏部点卯了。”
阿鱼闻言点头,“王相向来将他当作自家子孙,我祖父说他也不过这几年就要致仕,定是要尽力提携的。”她对王相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就是他种种作为,将灵雨推入了深宫,又数次陷杜家于不忠之地。
连怀衍也清楚杜家跟王家的一些恩怨,“也是如此,只是秉舟也不该如此依赖王相,安伯父在襄阳一待就是六年,如今都是三年一任地,就是为了防止官员专任,这说不得也是王相授意。官家是王相扶上帝位的,能忍他,却未必能忍受他扶上去的其他人。”
“为官最重考民情,走捷径终究不是正路。”她话语里不免有些惋惜。
连怀衍也摇头,“我们跟秉舟提过,他也认为王相的安排不妥,不过,安伯母跟安家弟妹皆不许他违抗,应是用了些什么手段叫他就范。”
这涉及到安家家事,二人皆不好多说什么,慢慢用了饭后在院子里走动着,想到明日荣王府小郎君满月,连怀衍道:“明日要不要我护送你跟娘过去?”
“这也用不着,你既跟简郎君他们约了登高,若是去迟了少不得叫他们笑话你,想来你们几人志趣相投,三年也就回京时得见几次,自当玩个畅快。”
“也好。”他牵着妻子的手坐在石凳上,“明日我还是要同秉舟说上几句,一来他是我挚友,二来你与他有兄妹之谊,这便值得我们为他考虑一番,太常院清闲无事,他久在里面免不得失了志气。”
阿鱼也赞同他的说法,想了想又道:“只是人各有志,咱们觉得好的,安伯母跟安家弟妹未必觉得好,他先前既然拗不过,如今你去说了他也未必能起了决心。”
“我也只是再劝说几句罢了,延思跟顾大也是这么想的。”
阿鱼透着灯火朦胧看他,见他眉峰合聚,便伸手摸摸他的眉眼,“各人活法不同,我们操心也无用。”
连怀衍也侧头看她,将她拉进怀中,在茱萸香气中看着弦月上了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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