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看着几人说话,便叫简钥去一边玩耍,自己走到扬波身边,看她情态温柔地哄着栎郎,“如今你跟秉舟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扬波将栎郎哄好了,叫身后下人将他抱到一边去玩,挽上阿鱼的手走到窗边,轻声笑道:“也就那么回事了。”
阿鱼看她如今梳了妇人头,神情也较当年平和不少,关切问道:“宣州三年,也不知你经历了些什么,我又不能常与你们通信,皆是从表哥来信探知你之近况。”
“你别担心我。”扬波跟她一起坐在窗前,柔声道:“郎君待我是再好不过的。”
“我看栎郎对你十分亲近,想必你同安家嫂子间,相处也是和谐的。”
不料扬波却讥笑了一声,“算是吧!”“可是出了什么事?”
扬波蹙眉犹豫地看了她几眼,半晌才道:“她放心将栎郎给我带,只是为了叫郎君消气罢了,当年我二人同时有孕,她屋里丫鬟冬日里叫我去她屋里,回去路上天寒路滑,就……”说着眼底就蕴了泪,紧紧攥了帕子偎在阿鱼身上。
“她说不是故意的,还要给我磕头道歉,她一个宰相的孙女这样卑微,郎君还能说什么,她却说将她腹中孩儿给我抚养,可是如今栎郎,会说话了第一句叫的是她,我跟她若是碰上了,栎郎扑向的还是她,府里其他人哄栎郎时,从不将我提在嘴上,这样的抚养,我同个奶娘又有些什么区别?”
阿鱼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扶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又听她道:“我从未想过同她争执些什么,我当初既是给郎君做了妾,就想着安守本分,只要能跟在郎君身边就够了。”
阿鱼看着一边谈笑风生的安秉舟,问道:“当初,她嫁过来之时,应是知晓你的存在,平日对你可还好?”
“她自是明白的,当初王相到府里来,她也是去了的,还同我欢笑说往后都是姐妹。”连波用帕子揩了泪,将脸上收拾得清爽了才道:“她平日里是个贤惠大方的,就是我滑胎那时,实在觉得委屈,我得了个栎郎带着,心里却痛快不得。”
阿鱼道:“她是妻你是妾,都是秉舟哥哥的身边人,他既然要了妻妾双全,就要自己协调好才是,这回说是你不当心,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怎么办?我去帮你说……”
“你别管。”扬波拦住她,“这事我就是跟你发个牢骚,我在府里实在是无人倾诉,我爹娘生怕我惹了她不高兴,叫我一味忍让,除了这委屈,我也没什么不好的,人还活着,又有锦衣玉食享用,能跟在郎君身边,这些就够了。你掺进来了我才惭愧,她是相公的嫡孙女,就是太太也是不敢得罪她的,此事叫郎君知道了,他也会为难,如今郎君在京中侯职,老爷又留在了襄阳未曾升任,京中就只有相公能为他说上话。”
阿鱼看她神色焦急,便点点头应下,“我曾经叫表哥跟你说的那句话,只要你舍得,我就能带你离开,一直都作数的。”
扬波也笑着点头,“好。”又叫阿鱼看她妆容可还有不妥,等收拾齐整了才牵着阿鱼走到桌边去,此事又换了一首曲子,唱的是谢脁的诗,“平生一顾重,宿昔千金贱。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阿鱼看扬波又笑颜如花地坐在安秉舟身边,心中却是生了忧思,重情恨薄情,薄情恨多情,看她委屈愁怨,怎么就能为了一人便全都咽下……
“五表妹怎么了?”
阿鱼抬头,见是连怀衍过来,他看她愁眉紧锁,不知在是想些什么,便凑近了几步问她。阿鱼对他展颜一笑,“我无事的,方才听到唱词在想这是谁的诗词,这下已是想起来了。”
连怀衍也不知信没信,却是不再多问,拖来圈椅叫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边,继续听简夷说话,“这交子一物,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们方才便是谈到了朝廷刚下的设立交子务的命令。
连怀衍点头,“我这番回来晚了一月,就是在办此事,蜀地富庶,商人云集,常有携了巨款的,让交子代替了铜钱金银,不知方便了多少。只是交子务如今只在巴蜀设立,宇内若要遍及,一时难以实现。”
“听道樾兄所言,此物也是容易仿制的。”安秉舟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普及,只恐引起混乱。金银铜钱流传了千年,这物难免会让百姓们抵触。”
连怀衍却不赞同:“如今置了抄纸院,以革伪造之弊,交子本是为了商人交易而生,普通百姓购买,也还是拿铜钱。如今商税乃国库收入一大源头,商人往来越频繁,则市活弊消,朝廷若有决心,规范了制度,交子普及并非不能。”
简夷也道:“听你先前所说,二府三司皆有不同意见,普及是难办的。”
连怀衍却不似他神情遗憾,反而笑道:“此事也不能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新旧之替是必然,若是交子有其好处,遍及宇内也并非不能,焉不知千百年之后,百姓们也要赖着这物?”
这话叫众人都欢笑起来,阿鱼看着连怀衍洒脱之姿,也不由生了笑意。
“爹,外头放烟火了!”简钥不知道大人们在笑什么,看到外面天空星落如雨,就要跑出去,简夷忙拦住他,将她抱了起来,“莫急莫急,爹带你去看。”
连怀衍也扶着阿鱼的手臂护她出去,阁中众人便皆出动了,顾隽落在最后笑道:“不过几支架子烟火,元宵更残漏尽之时,从未见你们如此激动。”
屏风外弹琵琶唱曲的仙娘也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笑道:“这般温柔顾郎怎不解?儿女想看的、心上人想看的,不比元宵那灯树千光好看?”
顾隽恍然大悟,大笑道:“还是仙娘懂得。”便也疾步出去。
空中似繁花千树,灯星银河,栏杆边挚友二三,行乐花月前,此时才是好人间。
楼下有人卖桂花,阿鱼叫雁影去捧上一束来,顾隽一见笑道:“当年书院里,戴了桂花,中秋一夜皆消磨酒里,如今花酒皆还在,挚友又添新怀,人间乐事。”
阿鱼看着天幕烟星,在连怀衍身边笑道:“如此顾郎君该作词来听。”
“对,作一首词来。”几人皆起哄,简钥也在简夷怀中将鱼龙舞了起来,嚷道:“顾叔作词,我就不告诉婶婶。”
顾隽便也大笑,在众人哄笑声中脱口诵了一阙,连旁近几个阁子的也都拍手叫好起来,顾隽十分得意,向诸人拱拱手,“玩笑之作,徒污了众人清听。”
人们却是争相赞颂,顾隽脸皮子再厚也受不住了,说了几声就进了阁子,又惹身边伙伴们大笑,还是简钥先打破笑声,说楼下灯市更热闹了,要下楼去玩,众人便纷纷到了楼下,顾隽看到伙伴们身影皆离了栏杆,忙用折扇掩了面追下去,“你几人真是将斯文尽数丢了,往后品级够了官家中秋赐宴,我若贫瘠无车马,尔等也要弃我乎?”
“此事等碰上再提。”“哎呀哎呀,道樾这话就是要弃了,五姑娘,你得劝劝他……”
还在栏杆边的人,本还有想去再求一阙词的,听到几人这话就明白他们乃是朝廷官员,不敢再纠缠,哄笑了几句也就散了。
常恒身边一个下属还有些意犹未尽,琢磨起那阙词来,“大哥,你还真别说,那小子看着油头粉面,这词写得还真好。”
常恒敲了他一记,“人家集英殿传胪唱名的,官家金口亲封,能差到那儿去。”说完也打算下楼去,他祖母同太妃娘娘是好友旧识,去祝寿回来时要路过灯市,他此来便是为了护卫其归家。
再说阿鱼等人,下楼进了灯市又是一番新鲜,连怀衍亦步亦趋跟着阿鱼,简夷等人也跟着他走,倒是像阿鱼领着他们一般,行至一灯谜架子,架子铺一层楼高,每盏灯后皆有一谜语,阿鱼随意看了几个就要离开,摊主却看他们人多,不想失了生意,逢迎道:“这位姑娘且慢,您若是猜不出来,叫几位郎君来亦可。”
阿鱼本是见他谜语简单,不想叫他亏了本,他挂了旗子说三文钱猜一谜语,猜中即可拿走灯,灯又做得精巧,可不止三文钱一个。她闻言失笑道:“我来猜的话,老伯或能挣到,若是这四位郎君来猜,可就不尽然了。”
摊主不信,当她年纪小大放厥词,“不若就猜猜试试?”
扬波也笑了起来,“老伯三年前不曾去御街看新进士戴花游街?这几个可是集英殿里,官家亲封的进士郎。”
“啊?”摊主却是大惊,还有些不信,想叫他们试试,连怀衍便随手摘下一灯,那灯谜也只看了一眼就念了谜底,他这才信了。
连怀衍将灯递给阿鱼,又叫垂文给摊主递上了五个铜板,“是我们占了老伯的便宜,多两文钱好补足了。”
摊主没有不要的道理,接了铜钱。此时又见阿鱼向前微微招手,“我姐姐、姐夫们来了。”摊主便探身一看,见来了两位娘子两位郎君,又拉客道:“不如叫那两位郎君来猜?”
众人一时皆笑起来,阿鱼对着摊主惭愧道:“那两位,也是三年前御街打马的绿衣郎。”
杜沅等人走近看他们面上笑颜,好奇道:“遇上了什么新鲜事?”
连怀衍上前解释了一遍,新来四人也是欢笑不能言,谭仲白脸皮薄,对着摊主拱拱手就要离开,众人便也离去,留了摊主在后边愕然,“六个进士?皆是亲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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