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五月鸣蜩”,阿鱼在蝉声中遥遥看着杜杙执扇出了门,南风尚缓,送着锣鼓声到了城北的谭家。
她回到内院才觉得冷寂下来,芳草还故,当时移花种柳、秋千架下,也只有她一个了。
“外面见不到你人,怎么躲这儿来了?”阿鱼回头看,正是连家几个姐妹,她从秋千上起来,“哪里就是躲着了,我家太太也是给我派了一堆事的,我歇上一会儿又得出去了。”
连筠仪上前来挽住她的手,她不久前才跟王芠的兄长订了亲,现在也是更为沉稳了,知道阿鱼恐是因着姐妹们都出门了心中难受,才叫上几个妹妹来安慰她。“六月六崔府君生日,到时候我们要去城北玩,我本想到了再给你下帖子的,不如今日就先跟你说了,免得到时候你跟旁人去了。”
“筠仪姐姐却是说晚了的,六月我跟我六妹妹要去庄子里避暑,六月六恐怕我是已经在庄子里了。”
连筠仪大为遗憾,阿鱼忙道:“姐姐婚期尚在九月,乞巧中秋都是能出去玩的。”
连筠仪被说得脸红,便不再执着,几人挽着一起走到外院去,连筠仪因之前阿鱼的劝导对她十分感激,那日王相到连家来正是想商量儿女亲事的,好在那日她亲自去问了连学林,王相那日带来的两个孙儿一个三郎一个六郎,他家子弟科考皆不出色,最好的都只止步于州试一百多名。
王三郎虽靠着王相封荫得了个九品官,虽非白身但是私德不检,王六郎虽无封荫但是也进了禁军,听说德行是出色的,先前连学林担心她闺阁气重管不住身为禁军的王六郎,本想将她许给王三郎,后来看她来问时倒像是有些胸襟的,才换了王六郎。
阿鱼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到了外院说了会儿话就见雪柳过来,说席上就要传菜了要她去盯着,她便跟连家几个姐妹们告别,带上雁影走到厨房去。
熏月看到她过来笑道:“五姑娘来了,菜都是好了的,您且拿着单子对一对,对好了就可传菜了。”
阿鱼接过她递上来的单子看了起来,跟着放在一边供她检查的菜色对照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叫她们开始上菜,诸多着绿衫的丫鬟们才纷纷从一旁小巷中走出来,到了厨房门口的水池中来净了手,用一方白巾子擦干水后才两人一抬菜案,熏月一一检视过菜色无误后,再用纱笼罩在菜案上才让她们走出去。
每两抬菜案后就有两个丫鬟抱着两坛子酒跟着,一路绿衣窈窈过去,前院还隐隐传来笙歌,这条传菜的小道也热闹非凡,妒杀了墙角榴花,雁影在出口不停交代着,“莫要心急,慢慢走,洒了碰了也不要慌,往旁边退一步,再转回来换一抬就是。”
阿鱼等着菜色俱出了,就对熏月笑道:“熏月姐姐今日辛苦了,我们就先去前院了。”
“哎,五姑娘慢走。”熏月将她们送出去,看着她们走远了才回来。
杜家宴席上,连氏所在这一桌见到丫鬟们窈窈过来,衣着妆容都齐整,抬了菜案到桌上,打开纱笼时菜还冒着热气,一位夫人看了奇道:“这般上菜可真是巧思,往昔宴饮也是热闹的,但是上菜的时候总是有些混乱,今日杜家这个,又叫纱笼罩着,看着干净雅致,这些丫头们一个个瞧着也规矩,这并排进来不说一句废话,上了菜又排着出去,倒像是禁军一般,杜二夫人这心思真是玲珑的。”
其余的夫人也赞叹起来,连氏谦虚道:“并非我想出来的,是我家五丫头,她上头几个姐姐皆出阁了,我怕她心中难受,叫她今日管菜色,丫头们的衣裳、这纱笼,都是她叫人新做的,上菜这规矩她昨日还特地叫她们去排演了的。”
连二太太听着就是一喜,最先开口那夫人正是枢密使常琉安家的夫人,在这桌夫人中身份也是最高的了,她自是知道的她家孙女那婚事未成就是因连杜两家再次联姻了,倒也没生怨,看着连二太太的笑意她就想看看那孩子,“这么个好孩子,我倒是真想看看的。”
连氏看菜都传完了,就知道阿鱼该来了,“快来了的,她那几个表姐妹还等着她过去呢。”
话音刚落,阿鱼就走了进来,看到连氏朝她招手便疾步走了过来,到了连氏身边对着桌上诸位夫人行了一礼,又回禀道:“太太,菜都传好了的。”
“我知道,叫你过来是常老夫人想瞧瞧你。”连氏将常老夫人指给她看,阿鱼对她甜甜一笑,“见过常老夫人。”
“哎,快过来我看看。”常老夫人对她招招手,等人近前就拉着她的手看了起来,赞叹道:“我之前就远远见到过德妃一面,只惊鸿一瞥,那时我还当自己是误闯了瑶池,方才又见着你家四丫头,瑰姿艳逸叫人心惊,如今眼前这一个,更加我欢喜,瞧这柔情绰态,目似清泓,心思又灵巧,真不知你们家是如何养的孩子,莫不是偷了仙露来喂的?”
桌上众人皆开怀,连二太太在一边道:“陶丫头往后可就便宜了我家。”说着也想拉着她说话,还是连大太太看连家姐妹那桌紧紧看了过来,解围道:“陶丫头今日也忙了这半日,光陪着我们说话做什么。”连氏这才叫阿鱼自去跟表姐妹们说话。
等她走了常老夫人问:“这孩子闺名一个陶字?”
连氏笑着回道:“是,取的靖节先生之姓,还有个小名叫阿鱼,去年及笄也取了小字叫问水。”
“这倒是同水有缘得很。”常老夫人慨叹道。
连二太太听她慨叹就知她恐是说连怀衍同阿鱼的缘分,想到之前订亲之时连景明那不情不愿的样子,恨他不顾儿子的身子,只看自己的前程,思及此也笑道:“这缘分也是天定,我家怀衍从水,鱼可不就离不得水?后来陶丫头及笄取了个小字叫问水,我家怀衍及冠时取字道樾,这一问一答,也似天定一般。”
众人也觉惊讶,纷纷感慨起来缘分奇妙。
傍晚送完客人后阿鱼才进了内院,才走几步就见连怀衍站在廊上看着她,“表哥今日怎么进来了?”
他看着她曼步过来,笑道:“姑父醉了,我扶他进来。”
“我还当太太许表哥进来了。”阿鱼在他身边停下,抬头看着他。
“今日来,也是有两桩事要说。”连怀衍微微侧身跟着她一并前行,“上次你叫我问问扬波,我昨日去了秉舟家,见到了她,她说多谢你一番心意,但是她要跟秉舟去宣州,叫我跟你说有你问那一句,她便足够了,往后如何,都是她的造化。”
阿鱼也料到了,微微点头,“另一桩事呢?”
“另一桩,是我明日跟延思、秉舟要一同去应天书院一趟,等回来之后我就要出发去成都府了,这几日家中已经开始备车马,行李都收拾好了的。”
阿鱼愕然,停下脚步来,又温声道:“此去蜀地,少水路,又多山路崎岖,是要行得慢些。”
连怀衍也跟着她停下来,“说是两桩事,实则也是三桩了,我娘近日一直在张罗我带去的下人,也说给我身边挑个人,都叫我拒绝了,我就带着垂文跟他兄嫂去便是,她也不敢逼我,就允了我了。”
“嗯。”阿鱼又抬起步子,有几个丫鬟抱着灯过来,“见过五姑娘、见过连四郎君。”阿鱼看她们形色匆忙,问道:“这灯是要拿去做什么?”
“回五姑娘,是二爷要的,说是前院灯不够明,还有许多郎君在前院玩耍,叫奴婢们多拿些灯去。”
“去吧!”阿鱼又叫雪柳去前院嘱咐几句,“你叫刘大郎多叫些护卫去外院看着,若是有要归家的又没带车马,定要叫护卫将人送到家了才回来,还有那些酒饮,都换成浆饮甜水,那些真要喝酒的,就换成黄柑酒,别叫他们大醉了。看看大哥哥跟三哥哥在不在那处,不在的话你叫人请他们过去。也叫人去查检一下客房有没有都收拾出来,免得真有大醉了的要歇在客房。”
说完她又问了雪柳一句:“可是都记下了?”
雪柳也才十二岁,叫雁影带着也学得机灵了许多,“记下了的。”阿鱼便叫她快去。
连怀衍看她短短一瞬就想到了这么多,由衷感慨起来,“若是能带着五表妹去成都府,我恐是全副身家都不需操心的,恐怕公文你都能替我看了。”
阿鱼睨他,又走了几步,“表哥这话谬矣,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说带就带,表哥不如回去抓紧查检一番行李。”
他却长叹一声,“若是去看行李,还不如在此陪你吹吹风。”
阿鱼也想到自己不能去送他,今日一别就要三年后才能见了,便带着他进了园子散起步来,“表哥,蜀地多温柔,你去之后莫要忘了济世为民。”
天已经暗下来了,月照清荷,前方凤箫声动,连怀衍听着她声音温柔,轻笑道:“我入蜀之后便只做三件事,一为济世,二远念父母,三,就只记挂五表妹了。”
阿鱼透着灯火色,听他情话跟着南风就起,嗔笑一声,不再跟他说话。二人就在园中散步,连怀衍看她不时借着灯笼看一眼园中花木,便恨东君不在此间,往后叫他念起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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