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几个姑娘在帘后也伤心不已,叫来做客的女眷们看了都赞叹姐妹情深,乍然又听到一个妇人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也哭得如此伤心?”
正是沈瑶,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丫鬟硬是换了两条帕子,只听她哽咽道:“我同沅姐姐相处的时日虽不多,却是相见恨晚,如今又是为她喜又是舍不得。”
杜家姐妹听了都回头向她看去,杜杙泪痕未干,就要开口驳斥她,叫灵雨拉了才不提。
不多时杜徽身边的寇然过来小声道:“二爷叫姑娘们去一边阁楼上看,说能看见二姑娘的轿子跟嫁妆。”三人便随他而去。
到了阁楼上果然得见,一路又有许多路人观看,便看见陈允之骑着马在前头,后有一乘八抬的喜轿,后面又跟了长长的嫁妆队伍,一路撒着糖果花生红枣这些,她几人便一直看着,直到轿子过了阊门嫁妆队伍还在从杜家走出去。
夜里宴了宾客后,杜贺生醉眼惺忪,叫连氏灌了几壶醒酒汤才清醒了几分,便道:“我今夜醉得很,良人有事明天说罢。”
“老爷怎么就不担心沅儿,也不知她一路行船稳不稳当?这时候歇下了没有?”连氏面色担忧,“从杭州那边来人回话今夜又到不了,她要是晕船怎么办?”
杜贺生搂过她安慰,“她又不是没坐过船的,从这里去杭州水路最是稳当,半日功夫就到了,定是稳稳当当的,良人不要忧心了,我这脑子还昏沉不能思想,先歇息了吧。”连氏这才作罢,叫熏月进来伺候了梳洗睡下。
过了一两日便有客人要辞行了,杜家的热闹才渐渐消了几分,连氏这里也忙着收理各种杂事,又见连大太太跟连二太太联袂而来。
连氏放下手中的活,起身相迎,笑道:“这几日忙的很,少有招待二位嫂子,是我的不是。”
连大太太接过她的手,“哪里就要你请罪了,我们是来跟你辞行的,打算明日便启程回京。”
连氏又招呼她们坐下,“怎么不多待几日?”
连二太太便道:“家中你又不是不清楚,一大家子要打理,我们倒是想多留几天,只是再待下去,回家候着我们的就是一堆乱七八糟数不清了的。”
连氏又要劝说几句,又听连二太太道:“我也是预备把怀衍怀炘两个带回去的,我去拜访了张先生,他是如何也不肯进京去的,你二哥那里也是想叫我带了回去,叫他们去应天书院考一考,考进去了便好,考不进去就在东京另外请了先生来教。他两个在这里叨扰了你这么几年,倒叫我们享了清闲,真是惭愧得很。”
连氏忙道:“哪里是叨扰,怀衍学问好,家中几个郎君也常向他请教的。”
“我看还是你们家几个孩子听话。”连二太太想了想杜家这些孩子的举止作态,赞道:“先前我跟你二哥说干脆叫他两个在你家鹿鸣院读书,父亲却说杜家的教法跟连家的教法不一样,叫他两个来鹿鸣院读书反而损了心志。”
连大太太也点头,“只是父亲这话我是实在不懂的。”
连氏也笑:“他老人家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突然又道:“嫂嫂且等我片刻,我这里有一封给爹的信,劳烦你们替我转交给他老人家。”
说着就去内室取了封信出来,连大太太笑着接了,也不曾多问,连氏却解释道:“是老夫人娘家侄儿沈博士的事,沈太太几回求到这里叫我帮忙我都不敢应,谁知道她家姑娘跟沅儿相投,哄了沅儿收了她一副金头面。”
说着连氏不由苦笑,“她昨日来我这里说话,言语间才透露出来那金头面是安平郡王府出来的,我是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竟然叫她钻了这个空子。”
连二太太惊讶道:“他家怎么跟安平郡王府搭上了关系?如今皇室宗亲里,唯独安平郡王最受官家厌弃,要是叫官家晓得……”
连氏又道:“所以我才写了信叫爹允了这沈博士的升任,万不敢叫杜家这里知道沅儿嫁妆里有个这样的东西,我看那沈太太是颇有几分疯魔阴毒的,我昨日叫她立了字据凭证,让她收了我五百两银子,说是那副头面的价钱,往后叫她再不提这事。”
连大太太连二太太都愿意卖她这个好,只因连学林实在疼爱这个独女,这信写了去连学林万万没有不应的,倒不如叫她欠自己一个人情。
连二太太将信收入怀中,口中奇道:“难怪我见今早她母子三人匆忙离开,你只遣了几个婆子去送,原是他们做了亏心事。”
连大太太也道:“好在先前不曾跟她结交,这般阴毒险恶的法子都敢用。”连氏也叹怎么不是,三人又各自说了些话才散了。
阿鱼今日用过午饭送走了文姨娘才去鹿鸣院中,手上牵了李霄,一路考校他学问,“‘剑号巨阙,珠称夜光’下一句是什么?”
李霄便仰头脆生生地答:“果珍李柰,菜重芥姜。”两人便这么问答着走到了鹿鸣院,到了鹿鸣院叫丫鬟送他去临怀堂,自己先去藏书阁找灵雨叫她带回归云轩的书,到了门口见了连怀衍的书童垂文,雁影问道:“垂文小哥,阁中可是连四郎君?”
垂文恭敬道:“正是,五姑娘稍等,容垂文去叫了郎君出来。”
阿鱼阻止他,“不必,我之后再来也是一样的。”说完带了雁影去探雅堂。
过了半个时辰连怀衍才从藏书阁出来,问道:“方才可是有人来过了?”
垂文接过他手上的书,“五姑娘来过了,奴婢本要进去叫郎君出来的,五姑娘又说不必了,说她之后再来。”
连怀衍便只点点头,往松鹤堂去了。
老太爷得知他要回东京了还特意去藏书阁找了存留有多册的书,想借了带去东京看,心中大慰,自然应允,待送走他后跟老夫人说:“我看他全然不似连家人,你看连学林跟他父亲,皆油滑世道,为官倒是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就是品行上总叫我不喜,年轻时惯爱狎妓,如今这连学林年老了还要买几房小妾效了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孩子却是个品行清正的,又肯苦读。”
老夫人也赞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我看这孩子同灵雨倒是般配,他上次从你这儿赢来的那一对镇纸便是给了灵雨做生辰贺礼的,这不正是他们的缘分?”
老太爷大笑,“沅儿出嫁你才伤心了几日,这是快活日子过久了又要贪几分罪给自己受。”他心中实则是不喜的,倒不是对连怀衍有所不满,而是对连家家风有所鄙夷,原先连氏来他家做新妇他欢喜迎接了是因为连氏的母亲好礼仪会管教,如今连家却是几房人共同管家,有太太也有姨娘,弄得一团乌烟瘴气。
老夫人听了他的话才歇了心思,想着底下几个姑娘再留一两年好了。
次日连家众人辞行离去,杜徽跟杜丘请了假去送连怀衍,一直送到了码头两人才肯作罢,连怀衍拍拍他二人的肩膀,“来人京中相见,我在东华门外听二位表弟的大名。”这便是祝福他二人来日蟾宫折桂了,杜徽也道:“如此就谢过表哥吉言了,愿来日翰林相见。”
杜丘也应道:“我也祝愿表哥早登金榜。”
一边连怀炘却是十分酸溜溜地叹了口气,“看来是我修行功夫好得很,今日竟学会了隐形大法。”
杜丘还因为周姨娘的事怨恨他,此刻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也愿怀炘表哥得偿所愿。”杜徽也顺着他的话接道:“祝表哥一路顺风。”
连怀炘还要说话,他兄长就叫杜家兄弟二人先回去了,自己则是拎了连怀炘的衣领子逮他上船去,连怀炘挣脱不得,也笑嘻嘻地向杜家兄弟挥手告别,叫杜丘惊讶他脸皮之厚。
再说杜府之中,自从杜沅出门之后几个姑娘就少有相聚,怕勾起惆怅心事。阿鱼这日上午还在院中荡秋千,就有一个小丫鬟来请了灵雨去,说是太太那里查账查出了不对,那账本原来是杜沅灵雨跟杜杙三人一起对的,阿鱼听了便也要同去。
等到了昉砚斋里,连氏见了阿鱼也来了便问她来做什么,她答道:“先前姐姐们常叫我来帮忙的,人多也好回忆一二。”
连氏便想起她记性好算术也出众,便叫熏月拿出账本来叫她三人核对。
阿鱼一看是今年春天的厨房账本,便道:“今年春天的账是五月上旬我跟三位姐姐一起对的,只记得厨房的账不曾有任何差池的。”
杜杙也上前来看,“当时太太还说叫我们一二两银子的误差便不要管了,我们几个对完了厨房的帐,还笑这账本叫我们几个没有发挥长处。”
连氏也没有反驳她们,便道:“你们先坐下,再仔细瞧瞧,可有哪里是你们几个不小心漏了的?”
灵雨看她面容严肃,便知这帐错了不过一星半点,三人坐在一处仔细翻看起来,才翻了几页,阿鱼便皱眉思索起来,又将账本翻回到第二页,道:“不对。”
连氏喝了口茶,手指在案上点了几下,道:“这账本自然是不对的,不过不对的不在这一页。”她今日跟熏月两个正说话,聊到杜沅,熏月夸她理帐的本领越来越好,想来在夫家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她便起了心思想瞧瞧她之前对过的账本,这才有了今日一事。
阿鱼道:“回太太,不是的,不对说的是这账本跟我们之前对的那本不是同一本,这一页,我记得这里有个墨点,是我跟四姐姐对的时候不慎撞了二姐姐,叫她在这一页留了个墨点,就在这个人名上,二姐姐当时还笑人家好好的马虎子叫我们弄成了马虎。”
灵雨跟杜杙也过来看,灵雨道:“是了,我虽不记得是哪一页有个墨点,但是确实是有此一事。”说着将这账本翻到了底,却并未见到。
连氏顿时又严肃了几分,捏茶盏盖子的两只手指指节是透了青筋,又听阿鱼道:“先前二姐姐叫我来帮她看账本的时候我怕自己出差错,就去找了好些杂书来看,就有书提到有些官员为了贪墨会做两本帐,一本是府衙实际的收支情况,叫阴本,一本是照着阴本做的叫阳本,阳本用来应付检查,阴本则是要毁掉的。”说着她指向桌上的账本,“怎么这一本,倒像还来不及毁掉的阴本。”
杜杙也道:“府里的帐本,向来对好了都是要送回各处保留的,太太今日重新去取了这些账本来,莫不是厨房那里……”“不会的。”不待她说完,连氏的丫头捡香就先叫出了口,熏月忙拉了她到一边去,自己又跪下来跟连氏道:“奴婢也相信芸姐姐不会这么做的,太太还是叫了芸姐姐过来叫她核对,恐怕是她手底下的人欺瞒而为。”
连氏也不愿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就唤人去叫她过来,看到还在一边的杜杙三人,便道:“这里没你们几个的事了,先回去吧,五丫头下午还要上学呢!”
三人便告退离去,到了傍晚,府中便通传了消息,文耀媳妇贪墨了府中用度,做了真假两套账本,今日真的账本叫太太发现了,才知她贪墨不少,太太念在她往年服侍的份上,加上文耀又在杭州跟着二老爷奔劳,只将她逐出府去,不曾报官。
又过了几日,雁影去厨房取饭,看到了熏月在里头指挥着,口中还说着些话,“我知道诸位都辛苦了,太太叫我来厨房我也是千百个不乐意,别人道这里好油水我却不这样想,往后厨房里所有用度一分一毫都要写明了,我也不一人自专,以后我跟刘二家的一同管厨房,只等太太哪日肯叫我回去。”雁影仔细看去,那刘二家的正是原先常跟在文耀媳妇后面的,算是她的副手。她便笑了笑,提了饭菜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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