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子的树荫下,谢道韫一声冷笑:“小王爷倒是心思活泛,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了。”
王凝之手里轻轻摇着竹骨扇,给妻子纳凉,说道:“估计已经去找过谢渊了,只是谢渊一向不参与这些事儿,问也是白问,这不就想着从咱们这儿得点消息。”
“呵呵,”谢道韫皮笑肉不笑,“这父子俩,也是有趣儿,会稽王看似是给大哥请功,实则包藏祸心,却没想到遇上诸葛老大人,根本不和他同流合污,看来大哥在京城,也算是有些进展,能得到那位老大人的保护,足以应对朝中这些蝇营狗苟。”
“嗯,会稽王想必是有些忌惮我们了,之前就是因为大哥入京去召集各家士族,这才能有岳丈大人率军挺进颍川,否则按照往年那种,就是筹集个军粮,也要几个月,大概是士族之力,让会稽王坐不住了,一个左仆射,倒是比右仆射权力大些,可这种时候,我们要集合天下士族之力,他却想着整肃超纲,让大哥来做这个得罪人的活儿,用心良苦啊。”
王凝之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些不屑,“大哥要坐什么位置,用得着他去请功吗?一方面示人以好,另一方面又暗藏祸心,怪不得这么多年朝廷始终是尔虞我诈,难有成就。”
“不过说起来,会稽王也算是有些本事了,没白白在朝堂上混迹这么多年,就算我们瞧出来,也最多就是个背后说上几句,毕竟他做的事儿,是在给大哥请功,”谢道韫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小王爷跟他爹比起来,可就差多了。”
“是啊,”王凝之收起扇子,也坐了下来,“他想知道岳丈大人如何才会撤军,桓温又打算如何进一步,不敢去问谢三叔,问谢渊也没结果,就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了,只可惜啊,我是啥也不知道,想说都没的说。”
“不过大哥在京城,看来是已经引起会稽王身后皇族的不满了,还是要多加小心。”谢道韫皱皱眉,“你要不要给大哥去信一封?”
“用不着,”王凝之笑笑,“大哥在京城,是不会出事儿的,老爹会在会稽保证,能在京城调集士族的,只有大哥一人,会稽王最多也就是耍耍这种小手段,他不会蠢到真的向大哥下手,得罪我们。失去了士族支持的皇族,那还算什么皇族?要是大哥出了事儿,太后一定会把他推出来,平息琅琊王氏的怒火。”
“对了,贺元新最近有没有来?”
“我们约好的是今天下午,怎么了?是那个陶逸有消息了?”
“谢三叔已经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去安城做个幕僚,要是能做得好,或可晋升太守,虽然是个小城,但也足够他撑着陶家了,你告诉贺元新,让她等着看吧。”
谢道韫皱眉:“不是说我们要见见,看看他人品如何?”
王凝之笑了笑,“三叔说,看一个人,不是看他如何与我们这些人相处的,因为不论真假,他都会在我们面前很谦逊善良,想要知道一个人究竟人品如何,只需要看看他是如何与不如他的人相处,这才能瞧得出来。”
谢道韫眼珠子转了转,轻轻点头,“我近来总是瞌睡,又懒得动,既然是三叔说的,那便如此做吧。”
“你这些时候身子沉,就别在这些事儿上头费心了,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就好,”王凝之给妻子捏捏肩膀,“咱们自己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谢道韫拿过来丈夫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很是受用:“我就知道嫁给你,总是没错的。”
“那必须啊,”王凝之一听这话,顿时就有精神了,也不觉得一早上被人喊起来,到现在还没休息很劳累了,虽然本身也不怎么劳累,开口说道,“我可是江湖人称小郎君,爱妻爱子爱家庭的好男人……”
“打住打住,”谢道韫放在丈夫手背上的小手轻轻一拧,顺利让丈夫闭上了嘴,这才冲着丈夫眨眨眼,很是妩媚。
王凝之一瞧这架势,顿时觉得不对:“你是有什么阴谋?”
“夫妻俩的事儿,怎么能叫阴谋呢?”谢道韫露出一个非常‘甜美’的笑容,“你刚还说了,有什么事儿都找你就好,我只要负责养好身体就行。”
王凝之长叹一声:“我这一辈子,走过最长的路,那就是你的套路啊。说说吧,啥事儿?”
“祝英台给我来信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王凝之马上嘟起嘴:“那疯婆子又要干嘛?”
“什么疯婆子!”谢道韫瞪了一眼,“人家是个姑娘家的,还是你的同窗好友,还是三年的邻居呢。”
“呵,呵呵,”王凝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姑娘也是个疯姑娘,同窗是真的,好友就算了,至于邻居,那除了动不动就扒墙头骂人,也没看出来别的。”
“你就说帮不帮!”
“夫人啊,”王凝之苦口婆心,“咱已经没少帮她了,还要怎么帮,大家都离开书院了,管她干啥?”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就瞧见妻子抿着嘴,一副哀伤欲泣的模样,王凝之赶紧凑近,抱了抱妻子,“别别,这又是怎么了?”
“我没想过,你这么绝情。”谢道韫一边装模作样地哀伤,一边还冲着丈夫挤眼睛,只是挤不出一滴泪来。
“行了,你就说吧,帮她啥,别装了,瞧你辛苦的。”王凝之哭笑不得。
“其实也不是多麻烦,我就是觉得吧,祝英台三年时间,和梁山伯也确实感情很好,能帮就帮一点,能成一桩人家美事,也算是没白忙活。”
“好,”王凝之点点头,心想着,就当是为了妻子这份儿热爱美好的少女心了。
“她的信里说,前些日子,梁山伯回过家以后,就去了祝家庄,想要提亲,可是祝英台的爹娘,根本不搭理他,祝家老爷子还好,可她娘却十分瞧不起梁山伯,就连进门都不给开大门,只是让从小门进。”
王凝之点了点头,“当年我见到那位夫人,就觉得她是个很懂事儿的,果然是这样,这就对了,不能给那小子好脸色看。”
“还有她那闺女,小小年纪,胆大妄为,再不好好管教,以后还不上天?”
在注意到妻子脸色之后,王凝之赶紧换了口风:“不过我当时也发现了,这老夫人啊,眼睛里头就只有钱,根本不顾及孩子们自己的想法,就想着攀附权贵,一点儿不管女儿死活,也是非常不好,我们必须要拯救这一对苦命的鸳鸯。”
谢道韫翻了个白眼,“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梁山伯还有几日就必须要走了,可是别说婚事了,就算是想进个门,都困难的很,他这一去,怕是再没有时间来处理这儿的事情了,所以想要我们帮个忙,不然梁山伯别说是见人家爹娘了,就连祝英台都见不到。”
“祝英台都见不到?”王凝之皱眉,“他不能进门,那祝英台还不能出门?”
“禁足啦,从梁山伯第一次进门,然后离开了,祝英台就被禁足了。”
“那还能给你写信?”
“她娘可不愿意让祝英台,跟我们这样的人断了联系,怕是巴不得常常联系呢。”
“这事儿,”王凝之也认真了点儿,“也不好办啊,就算是我们,总不能给人家祝英台爹娘去封信,让人家嫁闺女吧?于理不合啊。”
“所以啊,我是想着,你要不去一趟,祝家庄离得不远,也就一两天功夫,你上门拜访,那祝英台爹娘自然不敢拦着,到时候你把梁山伯捎进去不就好了。”
瞧着丈夫沉思,谢道韫又补充一句,“你去露个面,祝家的人,自然知道梁山伯也算是有些人脉关系的,当然就不会过于为难他,至于其他的事儿,咱们自然也就不插手了,说到底,这是他们俩的事情,是好是坏,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那行吧,”王凝之无奈点点头,“我快去快回,也就两日功夫,然后马上回家陪着你。”
谢道韫笑了笑,“好,我知道你想着我了,不过,”她的语调突然拉得有点儿长,“夫君啊,你其实本来就想跑,为了躲着三叔吧,故意装个样子,好让我去三叔那儿,给你请个假?”
王凝之努力保持着的哀伤不舍情绪,被妻子很自然而然地给拆穿了,只能尴尬地摸摸头,“这个,我也没有那么……”
“好啦,”谢道韫摆摆手,“我想着,颍川那边的事儿一交接完,我爹应该也能回家几日,你赶在那之前回来就好。贺姐姐的事儿,我会去说的。”
“行,那我就早点儿做准备,收拾一下,”王凝之站了起来,吆喝着徐有福,出门去了。
很快,丈夫又急匆匆返了回来。
正在树下乘凉的谢道韫疑惑:“怎么了?”
“老七还在书房呢,我给忘了!”王凝之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另一边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然后,就是王献之哭哭啼啼的委屈时刻。
“你就不能自己出门来看看?平日里那机灵劲儿呢?也不怕饿死在里头!”王凝之没好气地说道。
“我哪儿敢啊,二哥,你是不知道啊,我藏在那书桌底下,总觉得一开门,就能看见司马道福!”王献之哭丧着脸,“我感觉现在,我的腿都已经站不直了。”
瞧着丈夫一副打算发飙的样子,谢道韫赶紧把他推出门去:“你去吧,七弟的事儿,我来管。”
等到丈夫离开,谢道韫这才拉着王献之的小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七弟,你跟我说说,真的不喜欢王爷家的那个小姑娘吗?”
“不喜欢,”王献之猛的摇头,“那小丫头片子,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好像别人都欠她的一样,让我陪她玩,还整得好像是我有多荣幸,得到了多大的荣光一样。”
“那你可以好好跟她说呀,我看她很愿意听你的话,说不定你还能帮帮她呢。”谢道韫耐心地教导。
然后,就被王献之的一句话,给彻底震惊了。
“我又不是她爹,还要教她怎么做人?”
谢道韫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算是忍住了殴打小朋友的冲动,“这是谁教你的?”
“没,没人教。”王献之支支吾吾。
谢道韫挑挑眉:“你二哥教的吧?”
“没,二哥真没教。”
“我就不信了,这种话还能有第二个人说出来?”谢道韫冷笑。
“不是,啊,”王献之一脸焦急,“是二哥说的,但他没教我们,是我们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就很厉害,才学的。”
“我们?”谢道韫很敏锐地观察到了重点,“这个‘们’是谁?”
王献之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了视死如归的大无畏英雄主义神情。
谢道韫笑容和善,“七弟,你告诉我,我就不惩罚你了。”
“我们兄弟帮,绝不背叛,绝不服软,绝不……”
“那我就只惩罚你一个人好了,反正我也找不到别人,也懒得找,杀鸡儆猴也很不错,不过总要动静大一些,才能让别人害怕。”
“二嫂,你听我说,我知道的有这几个……”
……
就这样,王凝之抱着对妻子的不舍,和逃离日日案牍劳形的轻松,这样纠结而错综复杂的情绪,踏上了去祝家庄的旅程。
而在丈夫走后,谢道韫再次恢复到自己平日里那个精明强干的女主人模式。
先是和前来祝贺,探望的各家闺秀,妇人们谈笑了半日,又很‘顺便’地让香水成功进入了大家的视野,还抽时间教育了一下谢玄和王献之。
因为之前的事儿,谢道韫很成功地揪出了如今在会稽最大的‘黑恶势力小团体’也就是谢玄和王献之带头的小混混团队。
本来是关了禁闭罚抄写的,但是在一次谢道韫路过的时候,听到里头谢玄愤怒地嚷嚷着‘都是因为姐夫没在,所以姐姐才脾气暴躁,拿我们开刀’之后,就变成了一顿毒打。
绿枝小心翼翼地找机会问了一声:“姑娘,这些事儿,等公子回来办不就好了?干嘛这么辛苦?”
“你不懂,”谢道韫笑得开心,“怀孕以来,夫君天天就守着我,现在又被三叔逼着做事儿,你瞧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让他出去散散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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