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来的总是这么暴躁。
豆子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砸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明明不久前还是蓝天白云,却在刹那之间,乌云密布,落雨如洒珠。
窗前,王凝之又一次把笔推开,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今儿无数次唉声叹气了。
能力大不大的,王凝之不知道,但日子确实过的苦巴巴了,这是真的。
依据谢安的要求,自己在这段时间里,需要将那些他看上的东西,都一个个地整理出来,然后或写或画,将如何完善,能把那些半成品变成可用之物都汇总好了。
自行车的方案已经被他带走了,目前还不晓得结果如何。
本来只是个自行车而已,但因为前些日子,王凝之推销出去的白板,受到了一众书院的好评,如今已是在会稽,甚至扬州和江州一带流行开来,所以谢安颇受鼓舞,就强力要求王凝之继续了。
就昨儿,王凝之还受到了一封信。
山长寄来的,本来是给他闺女王兰的,毕竟王兰这段日子硬跟着来了会稽,山长想女儿了,这也是合理的。
可信里还有一小段内容,王兰拿来给自己看。
那就是王迁之对于白板的事情,相当不爽,已经告诉女儿,在会稽的这段日子里,尽可能把王凝之书房里那些小东西都偷运回书院去。
他要展开一系列研究。
对于王凝之的逼问,王兰很坦然:“又不是我告诉他的,我爹自己猜到这是你弄得,你怪谁?”
还能怪谁,怪人家老奸巨猾,一眼就给看穿了呗。
这事儿,在王凝之的要求下,目前是没有对外讲是自己发明的,毕竟由谢安带头的话,大家更好接受一些。
只可惜,在熟悉的人眼中,着实瞒不过去。
第无数次拿起笔来,又加上几句,王凝之再次丢下笔,小心翼翼地瞧了几眼,刚把手按在桌面上,打算起来,就听到:
“又坐不住了?”
谢道韫就坐在另一边的坐垫上,手里捧着一本图册,头也没抬。
王凝之尴尬地坐下,笑了笑,“都怪这外头的雨太大了,噼里啪啦地,影响我的思绪,让我不能集中精神。”
谢道韫把图册放下,眼里闪过一丝好笑:“昨儿你还说是太阳太大了,屋子里太亮,所以你不能集中精神呢。”
王凝之张了张嘴,硬是挤出一个借口:“我一边要写这些东西给三叔,一边还要提防着王兰进来搞破坏,去隔壁书房里偷东西,一心二用,实在辛苦。”
“那就过来休息会儿吧。”谢道韫淡淡地说了一句。
王凝之眼前一亮,急忙起身,只要能离开这个书桌,干啥都行!
坐在妻子身边,亲手给她倒茶,王凝之笑眯眯地:“夫人,这是看什么?”
谢道韫微微侧头,从丈夫手里的茶杯中,抿了一口,顺便把书往旁边挪了挪:“青青草原历险记啊。”
“噢噢,”王凝之顿时来了精神,“其实我最近,有在构思一个新的剧情,就是这群小羊,和这个灰太狼呢,最近都迎来一个客人。这就让青青草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客人?”谢道韫愣了一下。
王凝之眼珠子转了转,拿起放在旁边案几上的纸笔,刷刷几下,递给谢道韫,“就是这个。”
“这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圆?”谢道韫只是瞟了一眼。
“哎,”王凝之拖着长长的语调,“这你可太小看了,这不是两个圆,更加不是歪歪扭扭,你再仔细看看。”
谢道韫又瞧了一眼,“两个很丑的鸡蛋?”
王凝之脸垮了下来,“咱能不能不要加什么修饰词了?”
“好啦,”谢道韫笑了起来,“是两个鸡蛋,干什么用的?”
“你看啊,”王凝之又描了几笔,一个鸡蛋上头便多了一双眼睛,两片弯弯的眉毛,一个小小的鼻子,和一张正在大笑的嘴巴,以及两只细细的胳膊,“这个呢,是潇洒哥!”
“潇洒哥?”谢道韫这次是真的傻眼了,很认真地看了看图画,又看了看丈夫,“我实在不明白,潇洒在哪里。”
“现在不是还没配上故事么,等有了故事,自然就潇洒了,”王凝之也是相当认真。
“呵,呵呵。”谢道韫白了一眼,丈夫的这些图画,一向都是反着来的,说是潇洒,那恐怕这个蛋,在故事里,是个逗趣儿的人物吧。
“那这个呢?”谢道韫努努嘴。
“这个啊,”王凝之又是几笔上去,另一个鸡蛋就戴上了帽子,还披上了披风,两个方块眼,一双竖立的眉毛,同样的一张嘴,却在里头多了两个豁豁牙,同时,还在脸上画了几个黑道道。
“我为他命名为:黑大帅!”
瞧着丈夫一本正经的样子,谢道韫眨眨眼,“两个鸡蛋的故事?”
“你不觉得他们一个很可爱,很好看,而另一个很丑陋,很恶霸吗?”王凝之对于妻子这种简而化之的描述很不满。
感情自己画了这么多,白瞎了?
“不是你不要修饰词的嘛,”谢道韫撇撇嘴,“要我看的话,那就是一个很丑,一个更丑了。”
王凝之僵硬着笑容,深深地看着妻子。
谢道韫疑惑:“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很怀念我们当初刚刚认识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拘谨和真诚。”
“呵呵,”谢道韫皮笑肉不笑,“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你一两回,没什么印象,等长大以后,第一次跟你接触,你就给我训了一顿,没见你怎么拘谨。”
“这个,我,”王凝之尴尬地张了张嘴,吐出一句,“好汉不提当年勇!”
“而且,我觉得自己现在也很真诚啊,要比那时候假客套真诚多了。”谢道韫挑挑眉。
“是啊,你说的没错。”王凝之点头。
“那你还说……”
“我说的是,有些真诚。”
谢道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画册砸在丈夫身上,“感情你是要‘有些’真诚,而不是真诚?”
王凝之不说话,只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表示肯定。
谢道韫摸摸自己的肚子,很温柔地开口:“孩子,看见你爹是个什么人了吗?可不敢跟着他学。”
王凝之挠挠头,也摸了摸妻子的肚子,“孩子,你只需要继承爹的英俊潇洒就可以了,剩下的你娘都会教给你。”
“别贫了,跟我说说,这两个蛋,啊不,这个潇洒哥,和这个黑大帅是干嘛的?”谢道韫一把拍掉丈夫的手。
本来是打算叫两个蛋的,但是谢道韫临时觉得,这么称呼,一来不尊重丈夫的劳动成果,二来也不尊重那些正常好看的鸡蛋。
“其实啊,这两个蛋,是两兄弟,潇洒哥是哥哥,胆小懦弱,却心地善良,而黑大帅是弟弟,勇敢坚毅,却冷酷无情,当然了,本来黑大帅也是个好人,啊,是好蛋,但是他们兄弟俩在一次出门游玩的时候,遇到了黑心的……”
夏天的雨,来的急,来的暴躁,但是去的也快,不知不觉中,在丈夫的故事里,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许多,天空也不再晦暗。
“最后呢,黑大帅重新变成了一个洁白的鸡蛋,兄弟俩重归于好。”
王凝之深情地讲述了故事大概,“如何,是不是被潇洒哥和黑大帅之间的故事感动了?”
“黑大帅看着不怎么样,倒是个好蛋,潇洒哥就算了,整个一胆小鬼。”谢道韫撇撇嘴。
王凝之傻眼了,这怎么和自己预想中的效果不一样呢?
“这个,潇洒哥是正面人物啊,黑大帅是个反派!”不得已,王凝之又强调了一下。
谢道韫冷笑,“黑大帅为了救哥哥,自己才变成了那副样子,这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至于潇洒哥,身为兄长,遇到危险,不敢奋起反抗就算了,居然能让弟弟殿后,自己先跑,真是个窝囊废!”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王凝之试图将妻子的看法扭转过来,“他这个,嗯,应该是……”
“有什么好讲的,”谢道韫斜了一眼,“男子汉大丈夫,遇到困难不敢直面,还有的狡辩?”
“这个,他们也打不过啊。”王凝之试着解释。
“打不过就跑?”谢道韫冷笑,“就算是这个有道理,算是保存实力,那自己溜走了,让弟弟在后边扛着是什么道理?”
“难道你明儿和七弟一起出门,遇到匪徒,没有办法战胜他们,你先跑,让王献之给你做后盾?”
“这个当然不会啦,”王凝之苦笑,“长幼有序,大的当然要保护小的,不然人家这么多年的二哥不是白叫了?”
“这还差不多,”谢道韫点点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就像我嫁给你,如今还有了孩子,保护我们娘俩,那就是你的责任,这没什么好说的。”
“何况这个黑大帅,还为了哥哥,变成了那副样子,身不由己,忍辱负重,这才是真男人。至于那个潇洒哥,就会一句‘画个圈圈诅咒你’华而不实,嘴皮子功夫都称不上,要不是有这群羊,他这辈子都救不出来弟弟。一个男人,只会靠别人活着,还有什么出息?”
讲了这么一大通之后,谢道韫突然发现,丈夫已经在冲着那两张图傻笑了,不由得疑惑:“你又在想什么馊主意了?”
“不不不,没有馊主意,”王凝之很认真地看了看妻子,换了口风,“我只是突然想到,其实这种图画册里,也未必要用什么有趣,好玩来吸引大家购买,塑造一个悲情的英雄人物,也是一种很不错的手段。”
“啧啧,”王凝之继续畅想着,“哪个少女不怀春?谁不喜欢那种英雄角色?还是受苦受难的冷酷英雄?”
“我就用这个来做噱头,向外头发售,到时候就弄一个‘不一样的画册’做名来吸引他们的注意,不过这次的画册,主要目标就是那些大家闺秀们,所以还要做一些变动才好……”
谢道韫把手伸到丈夫眼前,摆了摆,说道:“打住,咱能不能稍微有点儿追求,这怎么就又绕到赚钱上去了?”
“夫人,”王凝之义正言辞,“这不是赚钱,这是在感悟,你想想,如果我们在军中,也塑造出这样的一个人物来,是不是很快就能抓住天下少女的心?”
“一旦她们都口口相传,称赞的话,那是不是她们的家人,族人,都会都这个人物,和他背后的军队感兴趣,是不是会多加支持一下?”
“歪理一大堆,”谢道韫白了一眼,也懒得管这些,说道:“这种事儿,你就等徐婉过来,商量吧,我是不感兴趣,也不太懂。”
“对了,我听说前头,桓温想要颍川,正在和朝廷交涉,有个结果了吗?”
“诸葛大人一口回绝了呗。”王凝之笑了起来,“这位老大人,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架子大,毕竟功勋卓著,又是长辈,说出话来,完全不用留面子。”
谢道韫却从丈夫的口中,听出一些别的意思来,“所以,这是故意的?”
“当然了,”王凝之笑着回答,“这可是你爹打下来的地盘,凭什么他想要,就给他?就算是为了统一协防,那也说不过去,毕竟大家都是大晋的军队,在明面上,本来就是由朝廷指挥,统一协防的。”
谢道韫眼神闪烁,“所以,这是故意做个样子出来,要让桓温出出血?”
“哈哈,我就知道这瞒不过你,”王凝之笑得开心,“只有我们拒绝的态度足够坚决,桓温才会愿意交换些东西。”
“要坚决地拒绝,不害怕桓温,那当然是非诸葛老大人莫属了。”谢道韫也笑了起来,“颍川之地,本就难守,爹爹手下的兵力又有限,迟早都是要交给桓温的。”
“要给桓温这不假,可不能随便给,不然人家难免觉得我们是想要让征西军去和燕军对抗。”王凝之点了点头。
“我们能要到的,应当还是钱粮,所以,这是大哥的主意了。”谢道韫已经把几个点都串联在一起:
“桓温想要颍川,来扩充地盘,为洛阳做拱卫,否则洛阳就是一座孤城,我们想要军资,来养兵,大家各取所需,谁也不亏,至于未来燕军来袭,那也是桓温首当其冲,大哥一石三鸟,难得的是让诸葛老大人出面。”
王凝之笑了笑,“大哥安排的事儿,恐怕还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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