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落日还有一大半挂在天边,红彤彤的,分外好看。
周围的火烧云,更是带着些绚丽的色彩,在这无边无际的蔚蓝色天幕上,好像是染色一般,围绕在落日左右,点亮了天空一角。
“对对对,就是这些,都给我包起来。”王凝之兴致勃勃,指挥着徐有福,大包小包地,把街上很多小玩意儿都买了下来。
当地的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这主仆几人,除了为首那个傻笑的公子哥儿,剩下的几个仆役都是身上大包小包,装了一堆。
而王凝之对此毫不在意,这些小东西看着在这里很普通,但这些天然的小玉石,还有一些平日里等闲吃不到的鲜鱼,这年头又没什么办法能远距离运输,这回过来不大吃一顿,等回去了,哪儿还有这口福呢?
至于徐有福和几个平日里就跟着王凝之的仆役,则同样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来面对那些周围的目光,讲道理,虽然不知道公子对这些东西是什么想法,但这种时候,气势当然不能输!
大概也只有徐有福,能多少了解到王凝之的心思,凑上前低声问道:“公子,你弄这些小玩意儿,是不是打算回去以后……”
王凝之轻轻点头,并不说话,而徐有福也马上闭了嘴,上次自己就和公子在广州那边淘了些小玩意儿,然后拿回去,高价卖给了会稽的土包子们,虽然大家都不傻,但架不住王凝之那张嘴,各种天花乱坠的故事,加上一些半真半假的吹嘘,让几个人忍不住动心买了。
作为公子哥儿们,当然是不能眼看着别人有什么什么,自己却没有的,所以,风潮就很快起来了。
现在看着不值钱的玩意儿,到时候可就不一样了,而且,用公子的话来说‘我是什么身份,便宜东西值得我去卖?’所以到时候不只是不便宜,而且会很值钱。
更别说,还有不少的人,为了能搭上公子这个路子,宁愿出钱捧场,再加上现在公子更加不同了,想必这又是一大笔进项啊!
而每次有这种好事儿,公子从来就不会吝啬,到时候自己的老婆本儿就能更加厚实些了。
想到这里,徐有福咧开嘴,笑得更加开心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徐有福在很多时候,都能承担起非常重要的作用来,就比如当夫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及时地为主子观察周围环境,并进行通报:
“公子,你瞧,那边有个姑娘,那么好看,还一直看着你,怕是……”
王凝之闻言,只是发自内心地笑笑,低声:“有福,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你家公子,也就是我,本来就英俊潇洒,丰神俊秀,走在街上,有些小姑娘一见钟情,这都是很寻常的事儿,这么多年了,你都没习惯?”
“不过就是一些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而已,只是看重我英俊的皮囊,或者是卓尔不群的气质,根本无法读懂我深刻的内心,跟夫人比起来,她们还是差了许多的。”
“不是的,公子,这个姑娘看着不是那种寻常人家,那衣裳一看就是名贵……”
王凝之脸上的笑容愈盛,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如今这些世家子弟,还是欠了些火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们家里管束,教育不到位,另一方面,也是这小地方的姑娘们,毕竟见得少了。”
“难得能瞧见我这样的公子,和这地方普通的那些年轻人不同,她们当然是心神荡漾,不过我们不同,岂会为了这些琐事,而扰乱心神?”
“在我的心里,只有夫人一个,其他人都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只不过我也没想到,成亲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受欢迎,魅力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没办法,曾经的我,就像那天上一只雄鹰,洒脱不羁,而如今的我,就像是山林中的老虎,凶猛稳重,也难怪她们。”
“不是,公子,她好像……”
王凝之偏过头,瞧了一眼徐有福,语重心长,“有福啊,不是我说你,你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对不?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这些小事儿上,这辈子偷看我的姑娘实在太多了,你作为我的随从,多少也该学一些我的这份儿淡然,懂?”
“不是,公子,那姑娘好像不一般!”
“嗯?她三头还是六臂啊?”王凝之笑了笑。
“她好像不是那种平日里偷偷打量,或者小心地瞧着,是那种盯着,公子,就是那种死死地盯着。”徐有福终于找到空隙,把话给说完整了。
王凝之愣了一下,回过头来,“谁家姑娘这么不懂事儿,暗恋,知道什么是暗恋吗?再喜欢我,也不能直勾勾盯着啊,这哪儿像话?”
目光所及之处,街道的另一边,这个画面和王凝之想象得,有相当大的差距。
姑娘是个姑娘,看着很是消瘦,穿的也确实很名贵,一看就不是凡品,长得也挺不错,只是这怎么看,也跟‘偷看’搭不上关系,甚至说‘盯着’都不太合适,感觉就好像是那种正在审视着猎物的猎人一样。
而她身边的几个护卫,也是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就等着主子一句话,这就要冲着自己动手了,丝毫不把王凝之身边的人当回事儿。
王凝之皱了皱眉,这再怎么说也是建安城里,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外,这姑娘看着就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也不是什么山匪贼寇,那怎么会让自己有这种感觉?
就好像一言不合,这就要开打,丝毫不顾及所处位置一样。
对视一眼,那姑娘挑挑眉,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她身边一个很是魁梧的汉子便走了过来,直直冲着王凝之。
徐有福拦在前头,目光不善,这人看着就不是善茬儿,刚要开口问,那汉子就先说话了:“你是王凝之?”
话说的很没礼貌,没有‘请问’也没有‘敢问’而是这么直白地开口,充满了上位者的气息。
而且,他似乎完全不把挡在前头的徐有福放在眼里,目光越过他,直视着王凝之。
王凝之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至于徐有福,一看主子这副模样,便知道王凝之的打算,直接开口,冲着对面嚷嚷:“这是哪家的姑娘啊,这么不懂礼数?”
那汉子眉头一皱,便伸出手来,要把徐有福推开,可就在徐有福话音落下的时候,几个王家的护卫已经走了上来,将他围在中间,让他一步都不能靠进。
到底是没接到动手的命令,那汉子也只能回头去看,却见那边的姑娘冷笑一声,竟是开口说道‘把他给我带过来’之后便转身上了茶楼,而随着她的话音,身边几个护卫,齐齐拔刀出鞘,看向王凝之。
徐有福等人虽是拦在前头,但一瞧人家这架势,也是有些慌,倒不是说动刀动枪的,而是觉得很莫名其妙,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还是在大街上,就这么直白地要抢人?
虽然脑子里不太明白,但面对这刀剑相加,徐有福几人也是同样,抽出刀子来,开玩笑,要是主子被人这样抢走,那自己这护卫还算个什么?
至于街道两边的居民们,行人们,瞧着这架势,早已经各自躲开,只敢远远瞧着几眼。
大战似乎是一触即发,不过徐有福几人背后,王凝之突然开口了:
“有福,你去府衙,告诉周大人,大长公主殿下,是一定要请我喝茶的,虽然有些仗势欺人,但这绝对只是她身边的人办事不利,与大长公主殿下无关,也与皇族颜面无关,更不是借着桓温大将军来仗势欺人。”
随着王凝之的话,那姑娘走上楼的脚步停了下来,但却没回头,她的几个手下瞧着主子没说话,便继续往前,这就要动手,开玩笑,别说是个建安城,哪怕是在建康,也没他们不敢拿的人。
而周围那些居民们,也都交换着眼神,虽然嘴上不敢说,心里却都明白了,这就是北方的大官儿,来欺负人了。
“对了,动起手来,千万不要打伤人家,这可都是征西军里头的汉子,是保家卫国的军人,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养出来的征西军,打坏了可就没人去镇守国门了。”
王凝之似乎说的不尽兴,又加上几句:“虽然咱们也不清楚,为什么征西军会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有了情报,这海外会有敌袭?”
“可千万千万,不要跟人说,我们全国百姓省吃俭用养出来的征西军,到最后反过来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
王凝之的话直接就让那几个已经逼近的汉子都停下了脚步,互相看看,又瞧瞧周围那些好奇的居民们,迟疑了起来。
他们当然都是征西军的人,抓个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但要是给整个征西军抹黑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傻子都知道,如果到时候引起很大的不满,对桓温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几个推出去斩了,把过错都推给他们。
面前这人是王凝之,琅琊王氏二公子,这种世家大族,别的本事没有,煽动老百姓最是拿手。
而他们也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再次往前来,只要主子没开口,那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硬闯才行,不过那姑娘淡淡开口,就让已经准备举起刀的几人,停了下来。
“王凝之,既然猜到我是谁了,怎么,请你喝杯茶,请不动?”那姑娘站在楼梯边,冷冷开口。
王凝之一脸的茫然:“啊?我没猜到你是谁啊,大长公主我虽然没见过,但怎么看也不该是你这个年纪的吧?”
说着,王凝之皱了皱眉,沉下脸来,“区区一个殿下身边的丫头,居然敢在这里假借主子名头,败坏征西军名誉,败坏殿下名誉,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去府衙告诉周大人,请他派人来将这丫头抓起来,送去殿下面前,听候发落!”
“你敢!”站在前头的汉子愤怒出声,“你可知道她是谁?她是……”
“住嘴!”那姑娘低喝,随即笑了笑,“王凝之,不必这样言语相激,想知道我是谁,过来就是了。”
一计不成,王凝之也无所谓,虽然她及时制止,没让周围百姓们知道是谁,但也不重要,敢在大街上下我的面子,那就用整个征西军的面子来陪同好了。
拨开前头的人,王凝之淡淡然地随其上了茶楼。
小楼上,早已经被清空了周围,只有两人在一张长桌的两边相对而坐,这姑娘身边的丫鬟给端上来茶,便退到一边。
“王凝之,真是没想到啊,你不在会稽待着,跑到这建安来,难道也是为了在这冬日里,找个温暖的地方?”
“怎么会呢,”王凝之笑了笑,“我的一举一动,全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岂会为了一个避冬就大动干戈?我到建安来,自然是有需要才来的。”
“呵呵,琅琊王氏的二公子,难道就是这样的风范?当着面撒谎,都不脸红的?”
“还好吧,毕竟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又当着谁的面了?”
只是几句话,两人之间似乎有火星在冒,那姑娘眯了眯眼,说道:“我叫桓舒,父亲是大将军桓温,母亲是大长公主,这并无什么不能说的。”
“原来是大将军家的二小姐,失礼失礼。”王凝之站了起来,嘴上说的很客气,手里动作却很随意,只是拱了拱手,不等她回礼,便坐了下来。
桓舒轻轻蹙眉,“王凝之,你这礼,行得可真是自然啊。”
王凝之嘴角一弯,目光淡然,“我是天子陪驾,虽算不得什么高官,却也是有官职在身的,我若是见了你父亲,自然克己奉礼,可见了你,还不至于。”
“嗯,这就是琅琊王氏给你的底气么?”桓舒言语之中,怒意纵生,这小子居然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按照他的话来说,岂不是要自己这个没官职的人,来给他行礼?
“是啊,”王凝之点了点头,“王家一向教导我们,要以礼待人,要有君子之风,虽然我算不得是个君子,但多少还是会注意些的,遇见一个姑娘,我也愿意先礼而行。”
“好,好一个巧言善辩。”桓舒冷笑俩声,话还在嘴里,就听到王凝之开口:
“行了,不扯这些没用的,你又拿我没办法,不过想耍个威风罢了,现在也耍完了,说吧,找我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