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这几句话,王凝之颇为无奈。
自己一顿操作,把本来该娶了张彤云的顾家给整垮了,所以就赖到老三头上了?
虽然说,张彤云自己见过,客观地来说,相貌一等,才学一等,家世一等,这是真的,但那性格,大概是年纪还小的缘故,反正现在是看不出有什么清心玉映的,只觉得是个烦人的小丫头。
要真只是这样,那两人情投意合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本来也是个好姑娘来的,可偏偏是张家人啊!
尤其是,自己去年刚刚在钱塘,跟几位大人联手,把这些江南士族搞得是一塌糊涂,要说大家没有结下梁子,那不是自欺欺人嘛?
况且,本来咱北方士族,和这些江南士族就各自为营,互相攻击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今年自己和妻子还在钱塘下了张道御的面子,逼着他不能收张玄,让张家几年的安排都落空了,张家现在恐怕想到自己都恨的牙痒痒。
然而,老三这个人,王凝之还是很清楚的,平日里看着心胸开阔,很随和很亲切,但心里头主意是很正的,要是换成王徽之,毒打一顿就解决了,但王涣之不行。
很烦,这就很烦。
那个张彤云,估计就是不怀好意,而且张家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家里的女儿跟琅琊王氏有什么牵扯,别的不说,如今江南大大小小那么多士族,都是因为顾家,朱家连连受挫,陆家从不出现,所以把目光放在了张家上,这时候张家岂会让大家觉得他们是要投靠北方士族?
不行,我必须要把自己的兄弟从这种罪恶的不当男女关系中拯救出来。
于是,等谢道韫回来的时候,就张大了嘴,站在王凝之的背后,看着丈夫已经列出来的一条清单,上面的内容,极其可怕。
比如派出人去,在钱塘散布消息,就说张家的闺女前几年还骗了一个公子哥儿,说要和人家私奔,结果临时变卦,又看上了别人,最后那位上当的公子郁郁寡欢,出了家。
还有的就是,给那位张姑娘画一张画像,尽量地丑化,然后广布出去,就说她本来是这个样子的,是用了什么民间的邪术,才会变成现在的样貌,而为了保持这个容颜,每个月都必须要喝人血。
王凝之兴致勃勃地写着,越写,越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这么多招式打出来,就不信张家能受得了这一套组合拳。
写着写着,突然觉得身边有一阵阴风而来,王凝之哆嗦了一下,还不是自己这些手段太过于阴狠,导致真的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轻轻叹了口气,王凝之自言自语:“还请上天原谅我,这都是为了三弟王涣之,我才不得已而为之,您放心,明年我再去钱塘的时候,会给那个小丫头说上一门好亲事的,实在不是我辣手断姻缘,实在是因为这本就是孽缘啊!如果真的有什么报应,那就都报应到张玄身上去吧,毕竟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至于和张家结仇。”
不说还好,说完以后,王凝之突然觉得背后一冷,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耳边还有一股风过,这么大晴天的,居然有了一丝丝的凉意。
“算了算了,不写了还不行吗,先就这些吧,到时候不够用再现场加也是一样的。”王凝之摇摇头,把纸折起来,刚要放在袖子里,手臂就被人握住,下一刻,纸就消失了。
王凝之急忙回头,却看见妻子就站在身边,手里还捏着那张纸,脸上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笑,“夫君,忙着呢?”
王凝之站了起来,干笑两声:“夫人,啥时候回来的?”
“在你写第二条的时候。”谢道韫挑了挑眉,“我嫁给你这么久,还真没想到,我夫君搞起来这些小阴谋,小手段,居然一点儿都不输大事谋断啊!”
“不过我就好奇一点,你这么多主意,都是哪儿来的,以前对哪个姑娘用过?那个姑娘现在还好吗?你给人家说了一门好亲事吗?”
王凝之赶紧让她坐下,给她捏着肩膀,笑呵呵地,“夫人啊,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这种人,这不都是事赶事,赶到一块了吗?”
“来,你倒是给我说说,张家姑娘到底是怎么三弟了,你能想出来这些?”谢道韫冷冷地说道,一把拍掉了他的手。
王凝之无奈,只好坐了下来,把事情说的相当严重。
“……所以啊,这事儿要是不能赶紧处理掉,三弟那个蠢货,说不定一过年,就要去钱塘了,到时候岂不是正好钻进人家的陷阱里去?”
谢道韫听完,沉思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瞧着王凝之,“所以,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三弟在江州的时候,跟张彤云论学,感觉人家让了一次,又收到封信,请他去钱塘再论学,然后三弟很喜欢那个姑娘,想去钱塘读书,是吗?”
王凝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对于妻子这种从自己漫天胡言之中都能准确把握到真相的本事,也是相当敬佩。
谢道韫一见他点头,顿时就火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所以,就是人家姑娘说白了,最多就是给了封信,还是单纯地邀请论学,你就给人家安排上这么多手段?”
平心而论,虽然在钱塘的时候,仅仅是打了个照面,听张彤云论道之时说了几句,谢道韫对这个小姑娘还是很有好感的,是个聪慧的姑娘,结果丈夫居然要这样抹黑,同为女子,心里不忿。
王凝之无奈地摊摊手,“那你说咋办,老三要真去了,估计很快就会被迷得五迷三道,那还得了?而且书院也是明年秋才会结业,他去哪儿读书?这岂不是荒废时间?”
“那也不能这么对人家一个姑娘!”谢道韫冷声,“夫君,你想帮三弟,我也想,可咱们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去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说不定人家就是单纯请学呢,说不定人家还真的对三弟心生爱慕呢?你这样棒打鸳鸯,就不怕三弟以后跟你闹腾?”
“那你说咋办,这事儿肯定是要落在我头上的,爹娘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儿事就去钱塘,可我明年肯定是要去的啊。”王凝之挤眉弄眼。
谢道韫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就冷笑:“明白了,你这是故意的啊,想要我来办?”
“怎么会呢,”王凝之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按照我本来的习惯,那就是这么处理,先把苗头给他灭了,再论其他。夫人要是有什么好法子,我当然是从善如流了。”
谢道韫撇撇嘴,“这事儿先不提,明年开春了,我陪你去书院,总要先看看这个姑娘是个什么打算才好,要是真的有缘分,那我们就帮一把。”
谷極/span“这怎么帮啊,”王凝之发愁,“我最怕的就是真王八看绿豆,给看对眼了,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张家的女儿,怎么娶啊。”
“走一步看一步,先不急,你就把心思用在大事儿上就行了,这些小事还是算了,谁能吃得住你这些法子啊,咱对那些敌人可以,就为了这种事情,还是算了,我都嫌臊得慌!”
王凝之耸耸肩,“好,都随你。”说完就往后头一靠,“那我就负责告诉老三,等明年秋天再去钱塘就好了。”
“嗯,这事儿就先这么办吧,与其在人家一个姑娘身上下功夫,还不如好好劝劝三弟,或许爹娘还会有别的意思,到时候再看情况,明儿我去和大嫂商量一下,再去问问三弟。”
谢道韫站了起来,把手里那纸条揉成团,丢到灯里烧了,又一瞪眼:“赶紧给我把那些念头都忘了,一个大男人,这么欺负人家一个姑娘,像话吗!还有,别绕过去,告诉我,你这些法子,是对谁用过啊?”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都在王凝之赌咒发誓,自己在这之前,绝对没有和任何姑娘有过不当关系,然后为了撇清就去抹黑人家之中度过。
……
“好一个清爽的早晨啊!”王凝之站在窗户外头不停地伸手伸腿,做着体操,顺便时不时就感叹一下。
这一切都很正常,很符合一个秋日早晨的风貌。
只有两点不合理,第一就是王凝之居然早起锻炼了;第二就是这个窗口,是老三王涣之的窗口。
窗户被推开,王涣之的脸出现:“二哥,大清早的,就不能让我睡个好觉?这几日赶路,我很累啊。”
“睡什么睡!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一个少年人,不思进取,还有道理了?”王凝之意气风发。
王涣之苦着脸:“可我真的好累。”
“累什么累!男子汉,不怕苦而后勤,不怕累而后行,这么粗浅的道理,都要我告诉你?快起来陪我晨跑!”
王涣之点了点头,迅速关上窗户,就要把重新把脑袋塞进被子里,打算再也不搭理外头这个疯子。
但很可惜,这个疯子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王凝之很快就把老五老六老七都叫了起来,齐刷刷地站在院子里,大声训话:
“五弟,六弟,七弟,你们都是好样的,知道清早的锻炼有益身心健康,可惜我们兄弟之中,大哥日日操劳,难有闲暇之时,四弟已经在读书了,咱们也不好打扰,各个都是好样的,除了还在屋里的这个人,虽然比你们年长些,却是我们兄弟的耻辱,居然能像个懒汉一样,缩在屋子里头,大白天的就睡着不起,如此作为,你们觉得羞耻吗?”
“羞耻!”齐刷刷的回答,虽然大家不知道为啥三哥会遭到这种待遇,也不知道二哥这是什么打算,但为了不被二哥拎出来教育,这时候还是得罪一下三哥好了。
“你们觉得这种行为,是不是不要脸?”
“不要脸!”
“你們觉得……”
“够了!不就是要去晨跑嘛!我去!”门被‘咣’的一声推开,王涣之没好气地出现。
“出发!”王凝之一挥手,兄弟们就这样踏上了晨跑的道路。
……
足足的大半个时辰,大家都已经苦不堪言了,王凝之这才一挥手,都坐在了小摊子上,几碗热乎乎的甜汤,几个散发着香气的包子,俩碟子咸菜,就很容易让人打消抱怨了。
瞧了一眼那边吃的高兴的弟弟们,王凝之又瞧了瞧坐在自己对面的王涣之,笑呵呵地开口:“三弟啊,觉得怎么样?”
王涣之有气无力地回答:“晨跑非常好,是个对人有帮助的锻炼,二哥说的对。”
“好!”王凝之笑了起来,“就怕你觉得不好,既然是好事儿,那自然是要坚持不懈的,否则就失去了意义,从明儿开始,我会让老四来负责叫醒大家,带着你们一起晨跑,此风不可断绝。”
王涣之皱了皱眉:“二哥,你要给我找事儿做,也用不着这样啊,再说了,弟弟们年纪还小,又不是谢玄那样的,天天这么跑,哪儿撑得住?”
王凝之听到这话,也沉思下来,点点头表示同意,“三弟言之有理,既然这样,那以后老六老七就算了,你们三个跑吧,顺便把他们的也跑了。”
王涣之傻眼了,万万没想到,最后这种悲伤的事情,还是落在自己头上,这可不行,必须要让二哥改变思路:“二哥,我知道你是为什么,可给我找事情做,也不是非要做这么辛苦的事儿啊。”
王凝之眨眨眼:“三弟啊,没办法,你现在被迷住了,为了让你重新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顺便换换心思,兄弟们都不辞劳苦,和你一起锻炼,你就别抱怨了,我还不知道你,要是让你去写字,你大概又会写什么‘有美居远方,苦苦待我兮’之类的酸词。”
王涣之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看过来:“二哥,我确实挺喜欢那姑娘的,但也还不是说就像那些故事里头的傻子一样,说什么不管不顾,但也总该过去瞧瞧她吧,不然哪儿知道喜不喜欢,最后说不定还要抱憾终生呢。”
王凝之很认真地看着他,眼里闪过同情:“没法子,那是个张家的姑娘,当时我和你二嫂,还坏了张家的事儿,你觉得她能是真心的吗?”
“能!我这么优秀,她看上我,再正常不过了!”
王凝之哀叹一声,色令智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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